☆、新醅酒
“你就活該眾叛親離。”
齊間抹了把眼淚,隨後把師兄趕出了院子,讓他去查案,自己則是留在這裡守著師侄和徒孫。他等了一天多,倆小子總算醒了。他激動得像老母親似的,挨個抱抱摸摸頭,還哭了好久。
那師徒倆跟他感情也不錯,見著他也很高興。
齊間趕緊讓方家的人給他們上點好吃的,還架起火盆親自給他們燒雞。他廚藝不精,但燒雞一絕,以前就經常燒雞給他們吃。
他這雞剛燒好,紀濯雲就來了。
“來的可真巧。”齊間用嫌棄的眼神看了師兄一眼,而後開始給那兩個小輩分雞,分到最後給了師兄一個雞屁股。
雖然是雞屁股,但也是師弟的恩賜,紀濯雲趕緊謝過他,而後愉快享用。
外面雪花飛揚,屋內酒氣彌漫。
難得的閒暇時間,剛好大家都在,齊間便讓殷無憂講講他倆這些年的經歷。殷無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就輕描淡寫講述了一部分,大致是說自己當初被蒼瀾給救了,然後就和小塵一起在鳳鳴山谷生活了幾年,後來輾轉多地,雲遊四海,行俠仗義,順便談情說愛……
談情說愛這句他沒說。
他雖然感到幸福甜蜜,但也不至於朝長輩炫耀自己與徒弟的不倫之戀。
齊間聽得極為認真,時不時細問幾句,聽完後忍不住道:“那你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沒遇到什麼心儀的姑娘麼?既然你無法修仙道了,婚姻大事得解決啊。魔宗那邊有沒有什麼漂亮的小魔女?”
這……
殷無憂本不想說的,沒想到師叔竟然自己問起了……
這叫他怎麼說?
他只是短暫猶豫,他師叔馬上又道:“若是你沒遇上好的,此事可交由我來幫你留意吧。”
“不用麻煩師叔祖了,”魏輕塵突然出了聲,他泰然道,“我與師父已結為了道侶,往後我會好生照顧他的。”
這話一出,兩個老傢伙驚得差點背過氣去。
紀濯雲嗆了酒,咳嗽不止,一張老臉憋得通紅,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齊間內心也是驚濤駭浪,翻湧不息。但他到底是慈母性格,馬上按著師兄道:“沒事!沒事!你倆能活下來就好,別的隨便你們高興,呵呵……你們高興就好!師叔祖祝福你們!”
“不行!這成何體統?!”紀濯雲推開師弟,震怒道,“荒唐,簡直荒唐!你們馬上分開!”
“紀掌門是以何種身份在管教我二人?”殷無憂保持微笑,話語帶著鋒芒,“我們已經不是卻塵台弟子了,雖然您德高望重,也不能管得太寬吧。”
紀濯雲繃著臉道:“就算你不願意認我這個師父,你叫我師弟一聲師叔,我就是你的長輩,自然能管你。”
“你可拉倒吧!”齊間把師兄拽回自己身邊,瞪了他一眼,低聲勸道,“人能回來就不錯了,別的沒什麼好說的。況且我也找不出誰能配得上我們無憂,我看塵兒就挺好,既然他們師徒日久生情,就由他們去吧。從前伏雲和曉月真人不也是倆男的湊了一對兒?沒什麼好震驚的。”
“這太荒唐了!是會叫全天下人恥笑的!”紀濯雲仍是不能接受,“你們怎麼可以——”
“夠了!”齊間極為憤怒地打斷了師兄的話,“人活一世是為面子而活的麼?你這樣狹隘才可笑。人家都不是卻塵台弟子了,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兒指手畫腳?當初你不管人家,現在又偏要管,好意思麼?你給我閉嘴!”
“師叔祖,”魏輕塵趕緊勸道,“紀掌門也是關心我們,才……”
齊間瞪大雙眼,氣憤道:“他當初那樣對你們,你還替他說話!你何時變得這麼好脾氣了?”
“我這不是長大了嘛……師叔祖您消消氣,”魏輕塵給長輩遞上了一杯茶,溫聲道,“當初紀掌門也是迫於無奈,才……”
“什麼迫於無奈,他根本就是只顧面子!只在乎名聲!”齊間氣得猛拍桌子,差點將茶几拍碎了。
紀濯雲坐在一旁,根本不敢說話。
現在他說什麼都是錯,不如安靜如雞。
魏輕塵輕輕拍了拍師叔祖後背,勸他莫生氣,又道:“說到底是我給門派添麻煩了,當初若不是我非要留下,就不會連累你們大家,所以——”
“你這說的什麼話?”齊間吹鬍子瞪眼,又轉向殷無憂,責備道,“你怎麼帶徒弟的?竟讓他說出這種生分的話。”
“我的錯我的錯,”殷無憂慌忙道,“是我沒教好。”
他抬手輕輕打了魏輕塵一下,故作嚴肅道:“我怎麼教你的?你竟說出這麼生分的話!”
魏輕塵忍不住苦笑,又趕緊認錯,他的師父和師叔祖自然很快原諒了他,而後兩人又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齊間朝殷無憂問他們的經歷,殷無憂也問門派中近年來發生的趣事,兩個人聊得哈哈大笑,其樂融融。
紀濯雲融不進去,獨自喝了半壺酒,而後默默離開了。
魏輕塵跟了出去。
*
雪花紛紛揚揚,院子裡的青石小徑已被雪完全掩蓋,兩行腳印伸向石橋上。
“紀掌門。”
魏輕塵高喊了對方一聲。
紀濯雲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魏輕塵走到他身邊,恭恭敬敬對他行了大禮:“感謝您前天出手相救。”
紀濯雲微微一愣,隨後感到臉有點熱。“說什麼謝,”他慚愧道,“我只是做了八年前就該做的事……”
石橋下是一個池塘,裡面飄著幾片殘葉,還有成群的錦鯉游來遊去。
魏輕塵道:“紀掌門不必過於自責,我家無憂脾氣大,講話陰陽怪氣,您別往心裡去,回頭我必定好生管教他,先在此代他向您賠罪。”
他已經是極為自然地以殷無憂的夫君的身份在說這話,紀濯雲聽得不適,又不好再說指責什麼。
“愧不敢當。”他沉聲道。
紀濯雲看著這個頭高挑,面容端正的小夥兒,沉默了許久,而後感慨道:“你和你師父,完全是換了性格。”
從前殷玉衡極為溫和,沒有半點脾氣,甚至可以說是逆來順受;魏朝雨則是因為背負血海深仇,憤世嫉俗,桀驁不馴,一點就炸。
而現在,殷無憂脾氣大得很,懟天懟地懟師父,毫不嘴軟;魏輕塵則是溫和有禮,成熟穩重,像是劍道上的大好青年。
二者都變了個人似的。
“你……成長了許多。”紀濯雲道。
“早該成長了。”魏輕塵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她感慨道,“從前師父替我遮風擋雨,後來我害得他差點身死,還失去了記憶,我自然該成長起來,為他遮風擋雨。”
方才殷無憂講述他們過往的經歷,說得輕描淡寫。但那當時他傷得那樣重,想必魏輕塵也是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讓他漸漸康復,其中艱辛紀濯雲雖然沒親眼見證,但也是可以想像的。想到這兩個孩子這麼多年流落在外,吃盡苦頭,他又自責不已。
其實他跟魏輕塵隔著一代,從前關係並不怎麼親密,一開始他甚至是反對殷玉衡收他為徒的,畢竟他是一個魔。
二者相比起來,紀濯雲肯定是更疼愛他自己的徒弟一些。現在想想他家玉衡性情變化這樣大,許是因為他從前的管教過於嚴厲,導致他失去記憶後就釋放了自我,變得活潑任性很多。紀濯雲雖然被懟,倒也不覺得徒弟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看他如今笑得開懷,他也感到欣慰。
他還在暗中感慨,又聽魏輕塵擔憂道:“紀掌門前天為了我們師徒二人與同道大打出手,真的沒關係麼?”
“不管了。”紀濯雲負手而立,看著橋下的錦鯉,淡淡道,“這也是八年前就該做的事。”
他的行為算得上衝動,但他不後悔。
人嘛,一生總是要衝動幾回的。他只後悔沒在八年前就衝動。
魏輕塵道:“雖然有些不妥,也肯定會被其他門派的人指摘和議論,但應該還是能保住名門之位。畢竟當年的事情已經結案,他們再拿那件事對付我,可以說是不給書院面子。書院那邊評斷起來自然會考慮進去。實在不行,我可以去求助我在書院認識的人,她雖然沒什麼地位,總歸是可以幫忙說句公道話的。”
都說了不管了,他還在這麼認真地分析這件事,紀濯雲驚訝他現在竟如此為人著想,心裡一時極為寬慰。
“沒事,不必擔心。”他安慰道,“他們嫉妒卻塵台名望高,八年前就借你的事情想將咱們擠出名門之列,現在不過是故技重施,書院那邊不會不清楚。小事情,你不用在意。”
“嗯,”魏輕塵點點頭,“希望沒事。”
“倒是你當時勸你師父停手,讓我有些意外。”紀濯雲打量著魏輕塵,遲疑地問,“你,不恨了麼?”
魏輕塵淡淡一笑,又歎了口氣,好像有些疲憊的樣子。“沒有力氣恨了。冤冤相報何時了……現在對於我而言,就屬師父最重要。我只希望歲月安寧,師父一切都好。”
房內酒桌旁,殷無憂突然抿嘴笑了。
笑得很甜。
齊間抬手敲了一下他腦袋,低聲罵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一個做師父的竟然被徒弟壓了,還好意思笑……真是個廢物!”
“哎喲。”殷無憂揉了揉腦袋,笑著道,“我樂意,你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