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行
次日一早,魏輕塵醒來後感到頭痛欲裂,一時間爬不起來,他就在床上繼續躺著了。
沒多久他師父端著熱騰騰的早點上來,喊他起床。魏輕塵坐起身來,慢吞吞穿衣,發現師父有點不對勁,以往晨起後都會對他笑的,今日倒是一臉鬱鬱寡歡的模樣。
他穿好衣裳下了床,先洗臉,再坐到妝台前捯飭自己。
剛拿起梳子,他師父就走到他身後,從他手上搶了梳子,開始幫他梳頭。師父把他當孩子養似的,老喜歡給他梳妝打扮,他早已習慣,就由著他去了。
他從銅鏡裡看到師父先分出小股髮絲,編成細長的小辮兒,再將幾個小辮兒和其他頭髮梳在一起,上半部分給他綁個高馬尾,戴個發冠,下半部分披散著。弄好後喊他去吃飯,吃飯的時候只默默給他夾菜,也不講話。
“怎麼了這是?”他細細打量師父,有些心虛地問,“是我昨晚醉後惹師父不高興了麼?”
“啊?沒有,”殷無憂回過神來,馬上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我昨晚睡太晚,沒休息好。”
“哦……”魏輕塵喝了口清湯,“昨晚喝太多了,我現在還不大清醒。”他笑了笑,又道,“得虧是我醉了,若是師父醉了,恐怕要二次砸店,那咱們今天恐怕就走不了了。”
“嗯。”
殷無憂無力地啃了口包子,心裡無不悲傷地想,我醉了才好,至少我醉了不會在你身邊喊著別人的名字。
但轉念一想,徒弟又不喜歡他,估計巴不得他喊別人的名字。
*
飯後,到了離別的時候,師徒倆下去向眾人道別。
小鳳試探性地問:“你們能不能像林青哥哥一樣……給我寫信?”
魏輕塵下意識地看向師父,殷無憂則是撓了撓頭,語氣勉強道:“想得起來就寫吧,想不起來就等想起來了再寫。”
小鳳瞪了他一眼:“那乾脆別寫了,反正我也不稀罕。”說完氣呼呼地走進了屋子裡。
“給你寫行了吧,”殷無憂對她背影喊,“我讓輕塵哥哥給你寫。”
小姑娘蹭蹭蹭上樓,不見了身影。師徒倆又跟唐甜甜道了謝,然後騎著她送的高頭大馬離開了。
兩道高挑身影混入芸芸眾生中,漸行漸遠。小鳳在二樓打開窗戶,伸長脖子目送。看著看著,殷無憂突然有感應似的回過頭來,與之對視一眼,又對她揮了揮手。
小鳳心裡一睹,眼眶湧起水漬。
她也跟對方揮了揮手,然後就看到殷無憂回過頭去,轉過拐角,徹底不見了。
“一路順風,江湖再見。”她在心底默念。
*
師徒倆騎著駿馬,一路向北。路上時不時遇到些走親戚的鄉人,大家總是很自覺地給他們讓道,讓他們騎著馬先過去,有時候還仰望著他們喊一嗓子:“是劍仙啊。”
劍仙。
聽到這個詞殷無憂就想到,魏輕塵從前經常對他強調他是要成為劍仙的人。但他卻興趣缺缺,沒什麼念想,到如今倒是更像魔了。
今日再聽到這個詞,殷無憂腦子裡突然白光一閃,他想到,徒弟那麼殷切地希望他成為劍仙,該不會是因為他有劍仙情結吧?
那個誰,那個不能說的名字,該不會就是某位飛升的劍仙吧?
殷無憂正在自己腦海中搜索在哪兒聽過那個名字,又想起自己已經決心無視他,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於是又趕緊打斷了自己的思路,抬頭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藍天和白雲。
順便想想自己多麼多麼美,多麼多麼俊,哪還用得著跟那人比?
可是,人家是白月光啊!
傾倒眾生也難敵“白月光”這三個字的特殊地位!
想到這裡,他又蔫兒了。
他知道徒弟一直在關注他,這不,對方見他悶悶不樂,就牽著馬退回兩步,跟他並行,關切地問:“師父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找地方歇會兒?”
殷無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後背,再看看他身後的位置,忍不住問:“我能和你同騎一匹馬麼?”
“當然可以啊。”魏輕塵稍稍往後退了退,對他道,“師父坐在前面,困了可以睡,我摟著你。你坐後面睡著了容易掉下去。”
殷無憂不大好意思,還是堅持坐後面。
他倒不困,就是心裡十分失落。他一手牽著自己的馬,一手抱著徒弟的腰,腦袋靠在他寬闊的背上。
魏輕塵生怕他睡著後掉下去,就用一條馬鞭子把兩個人捆在一起,又騰出一隻手往後摟著他。殷無憂見他這麼體貼,更加難過。
他的徒弟對他百般好,就是不愛他。
唉。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他現在能與之這麼親近,那麼誰就不行。
可是……人家是白月光啊。白月光什麼地位?說不定能做的不能做的他倆都做過了。而他自己,還停留在親吻階段就止步不前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他正在生氣,突然聽到徒弟問:“到底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殷無憂嘴上這麼回,心裡卻在想,哪能告訴你啊。
“一大早起來就不對勁。”魏輕塵微微扭頭,“我是不是酒後說錯了什麼話惹您老不高興了?”
“沒有。”
“真沒有?”
“有……有的。”瞞下去沒有意義,殷無憂想著,他徒弟腦子活絡,這種事堅持否認肯定會引起他的懷疑,還不如先認了。他悶聲道:“我跟你提了那件事,你沒答應……”
魏輕塵眨眨眼:“哪件事?”
“還能是哪件事?”殷無憂悶悶不樂道,“自己想。”
他暗示的是做道侶的事。
魏輕塵果然很快就想明白了,馬上笑了笑道:“好吧,就當我什麼都沒問。”
這是再次拒絕了,還是在清醒狀態下。殷無憂欲哭無淚,完全不懂自己為何要以這種方式來掩蓋前一晚的事實真相。好氣啊,簡直上趕著自取其辱。
陽光曬在身上格外暖和,他被照得有些睜不開眼就闔上雙眸,繼續生氣。前一晚他輾轉難眠,這回兒被困意席捲,氣著氣著就睡著了,中途迷迷糊糊被徒弟換了位置,後來還是坐在他身前,靠在他懷裡休息。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徒弟哭著求他成親。
醒來發現,呵,假的。
往後的行程,殷無憂掌握主導權,哪裡有禍亂就拖著徒弟往哪兒去,和他一起以手中長劍平天下不平之事。遇到過看到他的魔紋就喊打喊殺的,也遇到過站出來為他說話的,好的壞的際遇都有,也看了許多不同的人間疾苦和不同的幸福和樂。
雲遊路上,不僅結識了很多友善的朋友,還樹了很多有趣的敵人,妖魔鬼怪什麼都有。
每到一個地方,如果不是從頭打到尾,他們都會抽空給小鳳寫信,寄去劍仙書院。由於他們居無定所,無法收到回信,因此不知道那丫頭是否有收到信,更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一年兩年過去,殷無憂仍是活蹦亂跳,沒有衰亡,他更加堅信當初信李大夫是對的。只是他家徒弟仍是不放棄為他尋找救命之法,雖然不跟他提,但總是默默打聽,偶爾會改變他的路線,帶他找人求醫,他也會好生配合,不辜負徒弟的一番心意。
或許是為了真的希望他得到好報,在行俠仗義這件事上,魏輕塵比他還要積極。許多他覺得極為危險之事,本想避開,魏輕塵竟也數次堅持,令他十分動容。
殷無憂還記得徒弟從前說對世道失望,不在乎他人死活。到現在,也不知他心裡的失望是否減輕了分毫。
這段旅程,那個誰也一直沒出現過。殷無憂愈發覺得他是死了,或者飛升了。無論如何,對他而言都是好事。和魏輕塵近七年的相伴,近三年的並肩作戰,共同證道,已讓他極為滿足。
他時常覺得,兩個人相伴走天涯,一起行俠仗義實在是一件極為浪漫之事。
若拋開他對徒弟的那份情意,不上升為愛情,單就是師父和徒弟一起遊歷世間,增長見識,也是十分溫馨美好的。每每想到這裡,他總是忍不住會心一笑。
這樣的生活也算美滿,不是麼?
雖然居無定所,但與喜歡的人同行,二者相互陪伴,相互支撐,無論走在怎樣狂亂的風雪中都不會心生漂泊之感,只會覺得這是一段有趣的旅途。
*
又一年天大寒,二人來到瓊州,於天色將晚時,在路上撿到一個受傷的小魔物。
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腿摔了,坐在路邊哇哇大哭。魏輕塵跑過去將他扶起,而後問他家在何處。
少年抽抽噎噎告訴他:“我是跟……跟我們魔尊出來找人的。最近我們魔宗……很多人不見了……魔宗帶我們……找……我,落單了嗚嗚嗚。”
“那蒼瀾在哪裡啊?”殷無憂把自己的白毛領披風解下來給他裹上,又幫他擦了擦淚水。
少年道:“我們的營地在……在百裡外的山谷裡。”
於是兩人帶著少年去找蒼瀾。
他們到時蒼瀾還沒回來,營地中有人留守,見到少年有傷立刻為其醫治。魏輕塵有事找蒼瀾,就拉著師父一起留在山谷中等。其他魔族少年見他們是陌生面孔,好奇地打聽他們的來歷,被他倆沉默以對。
此處營地倒不算簡陋,不知先前是否有人在此居住,留下了幾間裝修雅致的屋子,現在被魔宗的人占著,大部分都出去了,剩下幾個生了火煮了吃食在等著。
夜色很快落滿山谷,雪花紛紛揚揚落下,沒有要停的跡象。
沒多久有個半大的孩子回來求救,說同伴掉進山溝裡去了。魏輕塵聽了立刻跟他去救人。
殷無憂本想一起去,但看看營地裡剩下的都是些孱弱少年,他擔心有人偷襲營地,便沒有跟去,讓徒弟自己小心。
“你也當心。我很快回來。”
魏輕塵腳程快,很快就到了那處山溝,只是他剛要下去,就見一道影子從下面飛了上來。
“蒼瀾?”
“魏朝雨?”
確認過眼神,是想揍的人。
魏輕塵瞬間欺身上前,長劍悍然出手。
——“你讓我師父染上魔氣,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