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眠
千雪暮雪,萬籟寂靜。一輪孤月懸在山頂,照亮著無邊的夜。
林青縮著脖子,禦劍穿透寒風,飛向山頂。忽然一縷琴音隨風而來,為其指明方向。林青立刻隨著琴音的牽引,向著一處山頭飛去。
不多時,兩道翩然身影映入他眼簾。
待林青落於他們身旁,只瞧見魏輕塵抱著疲憊而眠的小鳳,殷無憂抱著瑟瑟發抖的鸚鵡,附近並未見著古琴,他感到疑惑,又不好多問,便將此事放下,先問候他們。
“有勞牽掛,”魏輕塵微微欠身,客氣道,“我師徒二人一切安好,不知混亂中有沒有傷及林公子?”
差一點就傷到了,但林青不好意思說。
“沒有沒有,”他朝著魏輕塵拱手,語氣裡滿是敬佩之情,“魏兄劍術超凡,威力十足,讓在下大開眼界,心服口服!”
“林公子謬贊。”魏輕塵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林氏春秋劍法亦是讓我歎為觀止。”
“哪裡哪裡,”林青謙虛道,“我對戰經驗不足,資歷尚淺,要學的還有許多呢,還是魏兄厲害!”
“哎呀,行了行了,”見兩個年輕人互相吹捧,殷無憂實在看不下去,便對他們道,“你們都很厲害,別謙虛了。”
林青笑笑,看著他道:“還是前輩厲害,妙用鸚鵡,揭露了張雪峰等人的醜惡面目,讓眾人及時抽身。”
聽見自己被提到,阿花連忙出聲報出自己的名字。
“阿花,阿花。”
它叫了兩聲,又把頭鑽進了殷無憂的衣襟裡。
今日它立了功,殷無憂對它頗為溫柔,還用衣袖裹著它,幫著擋風。
林青忽然想起之前殷無憂對自己嘬吧嘬吧嘴,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說什麼,最後他猜的是“麼麼麼”,但這也太奇怪了。這會兒得了空閒當面一問,殷無憂卻笑得前俯後仰。
“我是讓你拖拖拖!”殷無憂樂不可支,笑著笑著又咳嗽起來,引得魏輕塵朝他走了兩步,一臉擔憂。殷無憂拍了拍自己胸口,待平復下來後看著林青道:“你怎麼偏了十萬八千里?”
“我……”回想起自己先前在對戰時對蒲永元做的動作,林青簡直無地自容,恨不得從這山峰上跳下去。幸好殷無憂及時發問,結束了這個話題。
“那邊是何種情形?”殷無憂問。
白日裡魏輕塵朝著張雪峰放了一劍,那劍裡蘊藏著上次青雀弟子引的天雷,其威能可想而知。張雪峰當場被雷暴劈死,師徒二人便趁亂帶著小鳳跑了。雖有青雀弟子追了過來,但很快就被他們拋下。
他們一早就和林青約定好了在此地匯合,沒想到等了數個時辰林青才到。
“魏兄雷霆一劍,斬殺了張雪峰,往後青雀弟子喊著要追殺你們,卻被胡鴻飛攔住了。”月光寂寂,林青緩緩給他們二人介紹後續,“胡鴻飛其人貌似本性不壞,又極為膽小,他見醜事敗類,又接連死了兩個同伴,生怕眾人以正義之名剿滅他們鴻鵠派,便帶著弟子跪地向大家自述罪行,祈求寬恕。
青雀和白鶴兩派認為他不忠,紛紛喊打喊殺。三派鬥得不可開交,大夥兒費了好一番力才氣才制止他們。後來寧城蒼山派來了人收拾殘局,責令三派各自彌補罪行,不許向你們尋仇,往後也不得再聯盟,立刻各回各家各自休整。
您二位應該也知道,蒼山派身為雲州第一大門派,在雲州還是有發言權的。那三派為了避免被眾人圍剿,只得接受了蒼山派少主何逸的安排。至此,這宴席就慘澹收場了。”
說完,林青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看著魏輕塵笑了一下。
魏輕塵不明所以,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林青忍著笑意道:“何逸見了張雪峰的屍身,摸著下巴說,殺了張雪峰的看來是個狠人呐。而後表達了想與之一戰的意願。我不知道兩位是否有意隱瞞身份,遂不敢其透露你們的行蹤。他非要追問,我疲於甩開他,這才多耽擱了片刻。”
魏輕塵之前就聽說那蒼山派的少主天資卓越,特喜歡跟人切磋,一切磋就沒完沒了,當下萬分感謝林青替自己減輕麻煩。
可林青自己其實還挺想跟他過招的。
但,看著魏輕塵朝自己道謝,林青便知道他不喜歡與人切磋。可他實在想與之交手,提升自我,於是拐著彎兒邀請他們到自己家做客。
“不麻煩林公子了。”魏輕塵看了看自家師父病怏怏的樣子,對林青道,“我和師父還有要事在身,只能改日再登門拜訪。”
“抱歉,是我唐突了。”林青連忙道,“那你倆儘快去辦你們的正事吧,小鳳就由我帶回家照顧。”
“可以麼?”魏輕塵嘴上問著話,手上已經火急火燎地將孩子遞了過去,“如此甚好,我們師徒背著人命,帶著一個小女孩確實多有不便,那就有勞林公子了。”
“不必客氣!”林青接過小鳳,看了看她稚嫩的臉龐,對二人道,“我定當待她如親妹妹一般,努力撫慰她內心的傷痛,讓她重新擁有一個家。若她想修習劍法,我也可以親自教導她。總之,二位儘管放心,我一定會好生照顧好這個小姑娘。”
“好,好,”魏輕塵朝他拱手,“多謝。”
麻煩的事情解決了,他馬上就要帶著師父走人。
殷無憂卻不急著離開。
“我看我們還是陪同小鳳去林家吧。”殷無憂忍著自己的不適,他看了看小鳳沉睡的臉,始終有些放心不下,“林公子沒有與之說過話,她也不知道林公子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就這麼把她交給了林公子,明日她一睜眼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環境,身邊盡是不認識的人,恐怕會陷入慌亂中。”
“啊,對!”林青巴不得兩個人去自己家,馬上附和,“還是殷前輩想的周到。小鳳沒了父親,現在能信任的只有你們二人。不如你們隨我回家,待她醒了親自與之道別,如此方能讓她放心留下。”
“嗯,”殷無憂伸手去拉自家徒弟,“就這樣吧。”
“不必這麼麻煩。”魏輕塵從師父懷裡揪出阿花,放到林青臂彎裡,“讓阿花跟去就行了。”
“那你之後再千里迢迢去接這傻鳥?”殷無憂睇了徒弟兩眼,沉聲道,“小鳳無依無靠的,咱們還是親自把她送到春秋劍堂,再當面與她道別吧。”
連林青都察覺到殷無憂有些生氣了,魏輕塵偏生不死心,又道:“那不如去山下找個客棧住一宿,等她醒了同她交代幾句,然後我們即刻去辦正事。”
殷無憂深吸一口氣,帶著怒意盯了徒弟一眼。
但他到底是沒當著外人的面兒斥責徒弟,削他面子,他只是無言地駁了徒弟的提議,而後鬆開了他的手臂,直接走向林青,對他道:“走吧。”
“噢……”
林青夾在師徒之間,頗有些惴惴不安。
他看了看他的魏兄,只見對方跟著後面,神色黯然,像個被父母訓了的悲傷小孩。
林青忍不住想,唉呀媽呀,我是不是錯了?
*
夜深,人靜。
一行三人到達春秋劍堂時,林家上上下下早已入眠,只有當班的家丁還在盡忠職守。見少宗主帶著客人回來,眾人連忙打起精神,熱情相迎。
林家劍堂處於深山之中,修得古樸典雅,院中花草繁多,隨處可見小橋流水,樹影搖曳。皎皎月光下,自成一派美景。
林家老爺和夫人去給舅姥爺祝壽還未歸來,林青便當家做主,先安排家中的嬤嬤照顧小鳳,而後親自引著師徒二人去客房。
林青掌著燈走在前頭,他原本給兩人安排了相鄰的房間,魏輕塵卻道不必麻煩。
“我同師父一間就好了。”魏輕塵站在師父身側,看著林青道,“我師父近日疲于奔波,我需貼身照料。”
估計是要認錯道歉。
林青很懂,馬上帶著下人閃了,留他們師徒單獨相處。
可單獨相處的機會是創造好了,魏輕塵卻沒有要認錯的意思。直到師徒二人皆洗漱完畢躺到了一張床上,他都還是沉默寡言,一聲不吭。
殷無憂久等不到這小子向自己賠罪,越想越不是滋味——搞得像他錯了一般。
兩個人背對背互相生悶氣,你不說話我也不說。
這樣過了許久,殷無憂覺得自己身為師父應該成熟一些,寬容一些。再說一點小事而已,難不成還要冷戰到過年?他向來不喜把矛盾放過夜,遂決定放下師父的架子,先行低頭。
他翻過身,抬手戳了戳臥在兩人之間的阿花,對它道:“你問問他對小鳳有什麼意見?”
阿花聽了馬上輕輕叨了叨魏輕塵的背部,對他道:“他問你對小鳳有什麼意見?”
魏輕塵一動不動,低聲回應:“你告訴他,我對小鳳沒意見。”
殷無憂撓了撓阿花的胸口:“那你再——”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阿花突然從被窩裡飛了出去,轉頭落在了他們腳那頭,並對他道:“自己問吧,傻比!”
“臭鳥,找死!”殷無憂大怒,抬起腳猛踹阿花。
但踹了兩下他又覺得阿花說的對,兩個人明明已經躺在了一張床上,明明關係這麼親密,鬧了矛盾卻還要一隻鸚鵡幫著傳話,確實是傻比。
念及此,他扳了扳徒弟肩膀,自己親口問他:“沒意見幹嘛不願意送?幹嘛急著把她甩給林青?”
魏輕塵背對著他,聲音悶悶的:“我怕我再不甩手你就把她給收了。”
“收了?”殷無憂沒聽懂,“收了是什麼意思?你當小鳳是妖怪呢?”
他抬起上身,壓在徒弟肩上,伸手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扭頭看自己。
魏輕塵的下頜動了,只聽他怨念十足道:“我怕你一個心軟,就認了她做女兒,”
“什麼?”殷無憂猝不及防,被他逗得笑出了聲,“想什麼呢你?!”
原來這小子在擔心這個啊?竟然是這。
殷無憂簡直要笑死。
他在床上笑得打滾兒,好一會兒之後才緩下來。稍稍調整自己的氣息後,他戳了戳徒弟的背,語氣認真道:“我原本沒想到這一茬,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可以考慮。”
“不行。”魏輕塵突然轉過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神色格外嚴肅,“絕對不可以,我不答應。”
“你憑什麼不答應?”殷無憂給了他一個白眼,“我認個乾女兒還要經過你同意?你誰啊你?”
“我是你徒弟。”魏輕塵一邊說著,一邊拉起被褥遮住師父瘦削的肩膀。
殷無憂見他即使滿臉不高興,還記著幫自己掖被角,心裡一陣熨帖。
他有心逗他,便道:“對啊,你是我徒弟,又不是我道侶。我認個女兒哪裡需要經得你同意?我就算收她做徒弟也輪不到你這個做師兄的指手畫腳。”
“做徒弟也不行。”魏輕塵低下頭,緊盯著他,語氣雖緩,分量卻沉,“我只有你這一位師父,你也只能有我這一個徒弟。”
殷無憂鼻子裡發出哼哼的聲音:“若我非要收了她呢?你待如何?”
魏輕塵瞬間把他手腕一松,馬上掀了被子下床:
“那我去把她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