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道
“去救人。”
“去看病。”
“去救人。”
“去看病。”
大清早,窗外鳥雀爭鳴不已,室內師徒二人也是爭執不下。
“去——救——人。”殷無憂雙手搭在徒弟肩上,盯著他的臉,認真道,“鳳靈修幫我鑄過劍,他死了,我們肯定要去救他女兒。”
“不是付錢了麼?”魏輕塵十分平靜,“一筆生意而已,錢貨兩清,咱不欠他的。你魔氣染身,久拖不妙,咱們先去醫仙穀吧。”
殷無憂搖搖頭,沉聲道:“我身體尚可,小鳳現在還在那群人手裡,她不過一個八歲的孩子,孤苦無依,多麼可憐,指不定現在受到了怎樣惡劣的對待,說不定正淚眼汪汪等我去救她。”
“不會,”魏輕塵認真分析道,“她是鳳家最後的人了,那群人還要靠她解除劍的封印,不會殘忍對待。”
“哪還能到殘忍對待的地步?”殷無憂語氣急了,“她還麼小!剛剛死了爹,哪怕只是被恐嚇兩句都足夠可憐!”
魏輕塵依舊不為所動:“青雀派和白鶴、鴻鵠兩派結盟,勢力不容小覷,咱們和鳳家非親非故,沒必要惹禍上身。”
這話一出,殷無憂瞬間變了臉色。
他深吸一口氣,盯著徒弟,嚴肅發問:“那你說說,你跟我學劍,是為了什麼?”
“打發時間。”
“混帳!”殷無憂如玉般的臉染上怒意,隨即低喝一聲,“跪下。”
瞧見兩人情況不妙,阿花馬上在一旁勸道:“別吵架!快抱抱!”剛說完就收到了一個大瞪眼,嚇得它趕緊嘴上嘴,安靜如雞。
魏輕塵看了師父一眼,很快後退一步,順從地跪在了他面前。
他低頭,目光落在師父的衣擺。
他師父明明勵志做一個大劍魔,卻總愛穿白衣,素來不染纖塵,白如雲雪,清新脫俗。
而自己,一身黑衣,晦如泥潭。
一柄長劍懸在了兩人之間,劍身氣流湧動,似散發著主人的怒氣,吹得兩人髮絲飛揚,衣衫微動。
“我從前是怎麼教你的?”
殷無憂看著徒弟的頭頂,狹長的鳳眸裡再也沒有暖意,只有無邊的肅然和威嚴。
“以手中長劍,平天下不平。”
魏輕塵字正腔圓,聲音鏗鏘有力。
殷無憂目光更沉:“那鳳家的慘案,算不上不平之事嗎?”
“算。”
“遇不平之事,該當如何?”
“以劍平之。”
殷無憂一陣痛心:“既然你都記得,為何要讓我失望?”
“師父高潔傲岸,心懷天下,徒兒望塵莫及。”魏輕塵低著頭,殷無憂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見他腰背挺直,聲音不卑不亢,“徒兒胸無大志,麻木不仁。天下誰死誰活,與我無關,我只在乎自己親近之人。”
他在意的親近之人,自然就是指自己了。
徒弟把自己放在這樣看重的位置,殷無憂本該歡喜,他卻高興不起來。
但到底還是有一點高興的,因而他的怒火削減了大半,也卸下了威嚴,改為耐心教導。
他繞著徒弟緩緩走動,雙手負在身後,昂首挺胸,聲音也變得十分明朗。“若惡行當道,人人獨善其身,這人間就會變成一片煉獄。只有不畏邪惡,以劍證道,讓俠氣長存,滌蕩萬里,這世間才會更加美好,你我也能有一片清淨之地安心修道。”
見徒弟不說話,他緩了緩又道:“以劍修行,不該是為了打發時間,更不該是為了作惡。我們和鳳家雖然關係淺薄,但天下不平之事對於任何一個劍修而言,都不該算作閒事。再者,誰也不知道,下一個遭遇不平的會不會是自己。我相信,修俠道者,也會被俠道庇護。因此,我們不是在幫小鳳,而是在幫自己。”
“沒有。”
魏輕塵終於出聲了。
他雙手垂在身側,眼神空洞,聲音低沉:“我父母一心向善,助人為樂。我全家被殺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出手相救。我十多歲,到處求人學武,想為家人報仇,各大宗門皆因我是魔族不予收留。我父母雖出身魔宗,卻從未與人為惡。他們死了,沒有人覺得可憐,沒有人再講道義,怎麼魔宗的人……就……算不得人了?”
他抬起頭來,年輕的臉龐帶著歷經滄桑的苦澀笑容,那雙星眸光芒盡滅,沉如一潭死水。
“師父,我早已經對這個世道失望透頂。早已……”
殷無憂站在那裡,低垂目光看著自己的徒弟,他明明心疼不已,他明明眼圈泛紅,嘴上卻還是說著冷酷無情的話。
“為師不允許你對這個世道失望透頂。絕對不許。”
他揮手拂開長劍,屈膝跪在徒弟身前,伸手將他擁入懷裡,輕輕扣著他的後腦勺,讓他靠在自己肩上,而後在其耳畔溫聲語:
“往後餘生,為師願以劍證道,永遠護著你。”
他眨了眨眼,斂去了眸中淚光,用堅定的聲音道:“我決不會讓你失望。”
末了,又略顯緊張地問:“給我個機會,好麼,塵兒?”
肩上的腦袋輕輕晃了晃,殷無憂一陣高興。
他雙手緊緊抱著徒弟,對方也抬起雙臂抱住了他。潔簡的劍室裡,師徒二人靜靜相擁片刻,殷無憂輕撫徒弟背部,試圖為他拂去一身的淒苦,為他撫平內心的傷痛。
那些事,他即使早已探問過,再聽一次仍是心痛不已。
他輕輕歎了口氣,忍不住道:“我要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那時候我還沒受傷,肯定很能打,我二話不說就幫你把仇報了。誰敢欺負你,我哢哢打死他!我一早把你撿回去,好生護著,誰敢動你我就跟誰拼命。”
“晚點遇到更好,我不願師父捲入黑暗之中。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魏輕塵手臂用力,將師父抱得更緊,又輕輕蹭了蹭他的臉,溫聲道,“認識師父我就知道世間尚有道義存在。往後不用師父捨命護我,我只要師父平平安安的,讓我每日都能見到就好。”
“嗯嗯。”殷無憂點點頭,“我肯定留在你身邊,免得有人欺負你。”
魏輕塵鬆開他,看著他道:“我知道師父正義凜然,仁慈善良,讓你對惡行坐視不理你定會過意不去,我也不願讓師父難受。就照師父的意思,我們先去救小鳳,然後再去醫仙穀。之後師父可要聽我的,不准再亂跑。”
“好好好,”殷無憂拉著徒弟起身,又捏了捏他的臉,用寵溺的語氣道,“都聽你的,全聽你的。”
他轉身取了兩人的劍,將大音拋給徒弟。
魏輕塵抬手接住。
殷無憂朝他招招手,眸光熠熠,神采飛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