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歸
“去。”殷無憂抬腳輕輕踹了小曼一下,讓她一邊待著。
小曼馬上抱著酒罈閃人。
不待她跑遠,立刻有兩人手持長劍朝著殷無憂攻來。殷無憂泰然自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兩人還沒靠近就被自身後飛射而來的劍氣擊飛。領頭的人見他用意念縱劍,得出他至少是知劍境界的劍修,便不再小覷,立刻揮手指揮其他人齊上。
青雀弟子自有一套獨門的劍陣,一群人圍著殷無憂有規律地快速跑動,路人眼中很快就無法看清他們的身影,只能看到一片青色的迷霧。而迷霧之中的殷無憂卻依然清晰可見,他站在那裡,用一個慵懶的姿勢抱著手臂,面兒上神色從容,看熱鬧似的。
他並未出手,他的劍卻自己打自己的,還打得超凶。
小曼在一旁看著,還以為那柄激射出漫天光華的寶劍才是他的本體。
她原本極其厭惡輕塵哥哥的這個禽獸師父,此刻看他一動不動便能一個打幾十個,終於看到了他一丁點兒厲害之處。她躲在一旁攥著拳頭揪著心,不消片刻就聽到一陣劍器落地聲。緊接著,青霧散開,摔出無數青雀弟子,還有一人撲到了她腳邊,嚇了她一跳。
小曼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又被人提離了地面。
“走了,傻妞!”
殷無憂不知何時已從壞人手中救下了小鳳,又提起了小曼,帶著兩個小丫頭禦劍飛走。
*
三人一路破風而行,闖進了鳳鳴山。鳳鳴山的入口極其隱蔽,尋常人斷然無法發現。殷無憂帶著兩個小丫頭回到了湖邊雅舍,總算是松了口氣。
剛把兩小只放下他就嘔出了一口血,小曼一聲尖叫,繼而震驚道:“這都能受傷?”
是不是太菜了?!
小曼無法理解,剛剛不是打得很輕鬆麼?
比起她這沒良心的,小鳳就顯得體貼很多。她連忙輕輕拍殷無憂的背,又攙著他往屋內走。
門一開,一隻色彩斑斕的鸚鵡飛了過來。瞧見殷無憂嘴角掛著血,它立刻驚慌失措亂叫起來。
“藥!藥!藥!”
阿花在屋子裡亂飛,全然不知如何是好,它叼起一樣樣東西,發現不對又張口丟掉。
殷無憂被它吵得腦殼疼,讓它閉嘴。
“我沒事……”他拿手帕捂著嘴,輕輕咳嗽,緩過來後吩咐阿花給女孩兒們找吃的,自己則是一頭鑽進了內室,打坐調養。
打幾個小嘍囉對於他而言本該是單純的虐菜行為,但他身體耗損嚴重,加上舊傷復發,實在不能妄動。這一動,肺腑像被人揉碎似的,得好長時間才能恢復。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輕聲呼喚。
殷無憂睜開眼,發現夜色已將屋舍層層包裹,他起身出了房間。一開門,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他看到飯桌上擺著幾盤小菜,中間還放著一鍋熱湯。
小鳳牽著他的手,扶著他到飯桌邊,請他落座進食。
殷無憂吃著兩個小女孩做的晚飯,順便問了小鳳家裡的事,他先前聽了一句就開打了,還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不過小鳳的父親他是認識的,那人是城裡有名的靈劍師,連他自己用的那柄“天問”也是請他加工鑄造而成。
“我爹爹……”小鳳一張嘴,豆大的眼淚瞬間滾入飯碗裡,“我爹爹他……沒了……”
此話一出,殷無憂震驚不已。
“誰幹的?怎麼回事?”他立刻放下飯碗,緊盯著哭泣的女孩。
“好多人……好多好多……”小鳳揉揉眼睛,泣不成聲。
見小夥伴悲痛欲絕,無法言語,小曼也跟著紅了眼圈。
她走到小鳳身邊,拉著她的手,對殷無憂道:“鳳叔叔前些日子鑄成了三柄好劍,本是打算獻於斬妖大會,讓那些勇敢的劍修拿去到雲州極淵斬妖。青雀、白鶴、鴻鵠三派的弟子聽說後就上門相借,說是要提前探妖穴。鳳叔叔見他們一片赤誠便借了劍,誰知沒幾日卻得知那些人拿他的劍根本不是去斬妖,而是欺淩弱小門派,殺了好多人。鳳叔叔痛心疾首,便封印了三柄劍,不給他們用了。但那群人偏要他解除封印,鳳叔叔拒不從命,後來……”
本有更詳盡的內容,小曼卻不忍心說了。
小鳳痛哭不已,惹得小曼也眼淚連連。她抱著小鳳,接著道:“今日他們想抓了小鳳去解開劍上的封印,多虧了你……”
她看看小鳳,又扭頭問殷無憂:“你能幫鳳叔叔報仇麼?”
小鳳突然從她懷裡抬起頭,眨著淚眼看著殷無憂道:“不能再麻煩無憂真人了。”
她雖然極為悲痛,也想替父親報仇,但白日裡看到殷無憂為救自己吐了血,眼下再不敢讓他替自己出手。
殷無憂卻是一拍桌子,怒喝一聲:“殺!”
他印象中,鳳靈修是個忠厚老實之人,做著行俠仗義的夢,但他自己身有殘疾,武功低微,故而對他們這些劍修敬重有加,喊誰都是“劍仙”。還時常將辛苦鍛造的寶劍贈送給那些沒有武器傍身的青年,讓他們得以仗劍而行,書寫俠義。
這麼好的一個人,慘遭虐殺,實在可恨!
殷無憂蒼白的臉滿是怒氣,他霍然起身:“走,我去把他們全殺了!”
剛說完又眉頭一皺攥著胸口的布料咳嗽起來,嚇得兩個小女孩連忙將他按回了椅子上。
“算了算了。”小曼沒輕沒重地拍著他的背,對他道,“看你這樣子,我怕你沒幫小鳳報仇倒把自己折了進去。聽我娘說那三個門派都有些高手,你今日遇到的只是底層弟子。我看啊,還是等輕塵哥哥回來了,我們喊他幫忙。你先好生歇著吧。”
“我沒事。”殷無憂想站起來,“我還能打。”
菜成這樣了還打什麼……
小曼好說歹說才把人勸住,過了一會兒她看看外面的天色,突然“啊呀”一聲:“姥姥還不知道我在你這裡!她找不到我怕是要急壞了!”
殷無憂先前也忘記讓阿花去報信,這會兒便打算送小曼回家。至於小鳳,他讓她留在這裡躲著,小鳳卻說想回家送父親入土。
她的父親如今還孤零零躺在家中的靈堂,只有寒風為伴。
殷無憂聽了極為不忍,馬上背一個,提一個,送兩小只回去。阿花擔心他死在外面,也跟了上去。
*
禦劍飛行自是極快,殷無憂先把小曼送到家,那丫頭還想跟去小鳳家幫幫她,卻被她姥姥強行拎進了屋裡。殷無憂也不想給張家惹麻煩,迅速帶著小鳳離開。
二人踏著夜色回到鳳家的劍廬,進門前殷無憂讓阿花先飛進去探路。阿花飛了一圈回稟說裡頭無人蹲守,二人方才踏入。
殷無憂念著阿花還有這麼點用處,便大發慈悲地將快要凍僵的傻鳥塞進了自己溫熱的胸口。
門內沒有一絲光亮,只有寒風吹徹,顯得尤為淒涼。
殷無憂剛踏入便感到一陣詭異,他立刻警覺起來,馬上拉著小鳳往外退,卻已是來不及!
平坦的地面忽然亮起一個金色法陣,繁複線條迅速延伸成型,將他雙足牢牢黏在地上,蝕骨之痛從足底竄起。幾道金色光線自地底伸出,快速纏住他的雙腿,更有甚者刺入他皮肉之中。
陣中還隱隱約約傳來低沉又縹緲的咒語,侵入腦中,讓人頭暈目眩。
殷無憂雙腿一軟,差點跪下。他連忙以劍支撐,穩住身形。
“無憂真人!”小鳳發現自己尚且行動自如,連忙去拉人,卻根本拉不動。
“快走!快走!”阿花也急著從殷無憂胸口飛出,雙爪抓著他的衣衫拼盡全力往上提,但也無濟於事。
殷無憂見小鳳能走動便知道這陣是伏魔的,他立刻將劍插入陣中,企圖強行破壞法陣。
沛然劍氣在陣中不斷翻湧,殷無憂握緊劍柄猛地一轉,陣心的符文立刻碎成光子,散入風中。殷無憂拔足而起,躍入空中。然,還未穩住身形就有一道劍光劃破長夜直襲向他,他旋身閃避,被劍氣割裂了衣袖,堪堪避開要害。
一時間劍光四起,人聲也至。周遭響起粗獷的笑聲,有人高喊:“殷無憂,這伏魔陣的滋味如何?”
抬頭,院牆上多了幾個禦劍而來的青衫男子——是青雀派的人。
殷無憂沉默,一邊環顧四周,一邊思忖著帶小鳳撤離的路線。
小鳳緊靠著他,努力壓抑內心的恐懼,不讓自己哭出來。
牆頭之人盯著殷無憂,戲謔道:“你不在家捅你徒弟的屁股,跑來管這閒事作甚?”
“閒事?”殷無憂鳳眸一抬,眼神淩厲,“天下不平皆非閒事!有不平者,吾以劍平!”
對於他而言,平天下不平可是比捅徒弟屁股更重要之事。
語罷,他劍指一動,天問長劍立刻攻向那人面門。對方已快速做出反應,揮劍相迎,天問卻突然消失,又自他頭頂猛地刺下!
男子大驚失色,足尖在牆頭一蹬,欲撤離原地。哪知剛躍出,卻突然被正面飛來的天問刺穿了胸口!
一聲悶響,那人重重落在地上,在積雪中掙扎不已,大聲呼痛。
血腥氣在寒夜裡蔓延,擴散,迅速激起了眾人的殺意。
殷無憂亦是義憤填膺,再顧不上傷痛,立刻提劍相搏。
天大寒,夜深沉。
一人白衣破數人圍殺,殷無憂劍招淩厲,氣勢磅礴。若是小曼跟來,可不敢再說他菜,只會說這人真是個魔頭!
對,魔頭。
狂性大發,狠辣至極,不是魔頭是什麼?
只可惜,殷無憂這魔頭不是正宗的魔頭,青雀派的伏魔陣法卻是正宗的伏魔陣法。眾人苟延殘喘,以血畫符,拼死合力結陣,雖威力有限,卻還是將戰至疲敝的殷無憂困在了陣中。
但見七人懸空而坐,口中念念有詞。
院中雪地,殷無憂頭痛欲裂,腳步踉蹌。他雖已被亂了神智,卻還是下意識護著小鳳,胡亂地揮劍,不讓歹人靠近她。
小鳳拽著他的衣角,澄澈的雙眸裡滿是淚水。
咒語一停,殷無憂獲得了短暫的清醒。眨眼間,天空忽然閃過奪目白光,緊接著巨雷響徹整個夜空。
——他們竟是要引天雷誅魔!
殷無憂本能的要逃離,卻被巨大壓力定在原地。
小鳳!
他心中一緊,連忙將小丫頭推了出去。
下一瞬,巨雷瞄準雪地裡的單薄身影,挾毀天滅地之威,猛地劈下!
殷無憂仰面朝天,髮絲狂亂。他無力招架,只能閉眼等死。
然而——
有人不!許!他!死!
就在雷暴落地之前,一道黑色身影突然闖入陣中。那人於電光火石之間,一腳踢飛殷無憂手中長劍,令其斜飛向上,瞬間刺死擺陣之人其一!
陣法已亂,他再沒時間做其他事,便拔劍出鞘,指天而立,以高大身影替殷無憂擋滾滾天雷!
“轟隆!”
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巨響過後,天地沉寂。
殷無憂喉結一滾,於死一般的寂靜中,帶著無法掩飾的哭腔,顫聲喚起身前之人的名——
“塵兒!”
他好像頭次發現,徒弟竟然比自己還高半個頭。
魏輕塵向後踉蹌一步,倒在了他懷裡,緊接著咳出了一口血,嗆得口鼻到處都是。
殷無憂連忙映著雪光為他擦拭,他一眨眼,淚水簌簌落下,吧嗒吧嗒砸在了徒弟臉上。
魏輕塵拼盡殘餘力量,抬手撫上他的臉龐,冰涼指尖輕顫著替他拭淚。
“不是叫你……在家……待著麼……又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