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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芽的七十年代》第66章
☆、第66章 北京生活

  十年的分離,一個被歲月染白了雙鬢,一個從青春少女變為七歲孩子的媽媽,拖家帶口,來到了這陌生的路口。

  童韻撲到媽媽的懷裡,哭得泣不成聲。

  蜜芽兒猶豫了下,望向自己的父親顧建國,父親也在為她們的分離難過,可是與此同時,他可能有一絲緊張。

  或許這偌大北京城實在是太讓人望之生畏,也或許是眼前這位雙鬢花白戴著眼鏡的老太太看著實在是太過優雅,和鄉下老婦完全不同。

  這一切,更加提醒了顧建國一件事,他高攀了一個城裡的金鳳凰。

  如果不是那地位錯置的十年,那荒唐的十年,他怎麼可能有資格娶到童韻這樣的城市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女孩兒?他不自覺地就想起了公交車上碰到的那個穿戴體面的小學生。

  雖然只是一個小學生,可是長在城市裡,儼然已經和鄉下長大的孩子完全不同了。

  或許這就是階級,這才是真正的成分。

  這種成分,是不會隨著四X幫的粉碎而消失的,是絕大部分人農村人永遠無法消弭的差距。

  公路上的自行車猶如潮水一般在公交車中間穿梭,人來人往的大路旁,讓人震撼的五層高樓之下,顧建國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和自家媳婦之間,原來存在著這樣的鴻溝,一道很難跨過的鴻溝。

  蜜芽兒看著父親,眼神動了動,便低低地叫了聲:「娘……」

  聲音軟軟糯糯的。

  這一聲叫,終於提醒了旁邊那對擁抱哭泣的母女,童韻趕緊擦了擦淚:「娘,這是建國,這是蜜芽兒,大名叫顧緋。」

  童母先望向顧建國,她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可是也在農村勞動改造了七八年,所以對農村人是有深刻認識的。她只這麼一掃,就知道顧建國應該是個實在能幹的莊稼人。

  看得出,也是特意打扮過的,頭髮才理過,身上穿著中山裝,中山裝裡面是白色假領子襯衫,看著也是有模有樣,不過神情中多少有些緊繃,顯然是第一次進北京,第一次見自己這丈母娘,心裡不太自在。

  不能說沒有失望,可是也在意料之中,自家女兒當初嫁了啥樣的人,她心裡有數。

  如今看到,至少是個實在人,聽童昭那意思也是疼自己女兒的,那也就差不多了。

  這麼想著,她又看向了蜜芽兒。

  蜜芽兒這個時候已經換上了她那件得來不易的呢子大衣。

  細緻秀美的五官,白潤透亮的皮膚,兩隻羊角辮兒靈動可愛,一雙眼眸清澈烏黑,身上一件及膝的灰色呢子大衣,腳上是小紅皮靴。

  她眼前一亮,忍不住再多看了一眼。

  多麼眼熟的小姑娘,漂亮大方,穿戴得也好,這讓她想起了童韻小時候。

  「這……和你小時候一樣啊!」童母歡喜得又要哭了:「叫顧緋是吧?來來來,你過來讓姥姥好好看看你。」

  蜜芽兒笑了下,大方地走上前,脆生生地喊:「姥姥,我大名叫顧緋,小名叫蜜芽兒,我奶說,我就是生在蜜罐子裡的小芽芽。」

  她長得好看,小姑娘水靈靈的,穿戴又好,看著體面貴氣,一點不像農村來的,說起話來又落落大方,只看得那童母滿心眼裡喜歡。

  童母一把摟住蜜芽兒,仔細地瞅了一番,又想掉眼淚:「真是和我童韻小時候一樣的,不過比童韻機靈,比她會說話,也比她開朗!瞧這性子,有點像童昭,對,像童昭!」

  這小娃兒,七八歲,小小的,像個亭亭玉立的小嫩苗,笑起來真是稚氣甜蜜,讓人打心眼裡喜歡。要不人都說,小孩子是祖國的花朵,是幼苗呢,可不就是麼,一看就是朝氣蓬勃,充滿希望和喜氣。

  蜜芽兒聽了,越發笑著說:「姥姥,我最喜歡舅舅了,他能幹,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他!」

  這話說得,真是讓童母聽得渾身舒暢。

  童韻,那是她捧在手心裡疼著的閨女,童昭,那是她滿懷期望的兒子。

  這小蜜芽兒,真是兼具了童韻的外貌和童昭的機靈,怎麼能讓人不喜歡呢!

  童母抱住蜜芽兒都不捨得撒開手了:「等下你爸回來,讓你爸看看咱蜜芽兒,他一定喜歡!」

  童韻從旁,忙問道:「媽,我爸呢?」

  童母這才想起來:「剛才看到你們,一激動,光知道抱著哭了,看我,都忘記這茬了!」

  原來童父和童母早就收到信了,知道今天童韻要回來北京,一大早就去菜市場買了雞鴨魚蝦各種青菜的,又把家裡打掃得乾淨整齊。看看時候,應該是快到了,就讓童父去火車站接。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老頭子沒接到,估計是走岔兒道了!哎,你爸爸他現在眼睛不好使了,戴著個眼鏡兒使勁瞅,估計沒瞅到你們。不提他了,老頭子接不到肯定會自己回來,咱們先進屋,上樓。」

  原來童父和童母以前住的是四合院,現在早沒了,當時地契被燒了,回收了,現在重新回到首都,政策上幫忙解決了個房子,是個兩居室,南北通透的。

  「這房子倒是好,通風好,就是在三樓,你爸爸腿腳現在不好了,爬起來吃力。」

  說著間,童母拿著鑰匙,往上爬。

  身後童韻和顧建國都背著一堆包裹呢,根本騰不出手來,蜜芽兒見了,趕緊過去扶住童母:「姥姥,你慢點走。」

  童母在蜜芽兒攙扶下上樓,不免嘆息:「我這蜜芽兒真是乖,和你媽小時候像,真像!」

  她年紀大了,又經歷了太多事,養成了愛說話的習慣,一句話可能重複三遍。她覺得蜜芽兒乖,就一疊聲地說,像,像,真是像。

  上樓的時候,恰好遇到一個老太太,也是花白頭髮,見童母帶著這一行人上去,疑惑地看過來。

  童母趕緊指點,自豪地說:「這是我閨女,這是我外孫女,從外地來北京看我!」

  老太太扶了扶眼鏡,羨慕地說:「喲,長得真俊俏,真好啊!」

  待到老太太走了,童母才說:「這個姓張,原來在大柵欄供銷社工作,後來被定了罪,兒子被整死了,兒媳婦抱著小孫女跳樓,這不,就剩下老兩口了。現在政府給分了房,就住咱們樓上。」

  正背著大包袱的童韻聽了,心裡一頓,回想著剛才那蹣跚下樓的身影,不免唏噓不已。

  好不容易爬到了三樓,進了門,放下大包袱落座。

  童母去廚房切水果了,蜜芽兒趁機打量了下這房子。

  在鄉下村裡太久,看習慣了大炕和那簡陋的鄉村風格建築,乍一來到城市了,她竟然都有些不習慣了。

  這房子是兩居室,典型的八零築二戶型,沒想到原來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用這種戶型了。這種房子就是一個長串,從南到北依次是:南向大臥室、面對面的廚房廁所、小餐廳、北向小臥室。

  如今他們就坐在這小餐廳的小沙發上,勾絲鑲邊的沙發巾,棕色木沙發,旁邊一個實木小餐桌,一切都小巧玲瓏,不過卻恰到好處。

  顧建國把大包袱裡的各種東西都拿出來,有家裡自留地種的玉米面,今年新收的花生,家裡自己紡織出的粗布大床單,當然還有在火車上買的兩瓶子汾酒。

  童母看著這些東西,連連說道:「幹什麼帶這麼多,這一路過來多累啊!」

  她提起那粗布床單:「這個好,我以前在鄉下,還用過這個,老鄉送的,這個夏天睡著涼快,比外面的涼席好,也虧得你們大老遠給我帶來。」

  至於那玉米面什麼,那更是稀罕東西,當下把東西安置好了,這邊童母很快端上來水果,有蘋果,香蕉,柑橘。

  「來來來,先吃點水果,廚房裡我早就準備好了,熱一熱咱們就上桌。」

  正說著,門邊傳來聲音,接著就見一個高挑削瘦的老爺子走進來。

  「爸!」童韻這次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韻韻!」童父沒接到女兒,本來滿心失落,背著手回家來,結果一進門就是驚喜。

  父女相見,難免又是一番感慨,最後童父和顧建國蜜芽兒一起擠在沙發上坐著,童韻和童母去廚房忙活。

  「來,吃香蕉,吃蘋果,蜜芽兒,你愛吃什麼?」

  童父望著這小外孫女,自然也是滿心的喜歡,一手拿著香蕉一手拿著蘋果,恨不得都塞她手裡。

  蜜芽兒抿唇笑了下:「香蕉!」

  她倒是沒客氣,也沒假惺惺,乾脆地說想吃香蕉。

  這輩子重生為人,也就吃吃鄉間的大棗,偶爾能吃半個蘋果都算是奢侈,哪來那麼多水果吃?至於香蕉……七年了,她見都沒見過,鄉下根本沒賣這玩意兒的!

  童父一聽蜜芽兒喜歡吃香蕉,趕緊幫蜜芽兒剝了最上面一點香蕉皮,然後遞到了蜜芽兒手裡。

  「乖蜜芽兒吃香蕉,這香蕉可是個好東西,清熱解毒,預防神經疲憊,潤肺止咳、防止便秘……」

  廚房裡的童母聽到了,不由笑著說道:「老頭子,蜜芽兒剛來,你別嚇到她!」

  童父一聽,也對,連連點頭;「是,這些說了你現在也不懂,等你以後就知道了,來,吃香蕉。」

  童父見顧建國從旁沒吃,又招待著顧建國一起吃。

  之後他慈祥地凝視著蜜芽兒,熱切的眼神彷彿望著一個自己親手栽培的小苗苗。

  「這香蕉啊,又叫智慧果,據說佛祖釋迦牟尼吃了香蕉獲得了智慧,香蕉才有了這個美譽。」

  童父還是忍不住對著蜜芽兒科普。

  蜜芽兒笑了下:「我知道啦,香蕉是熱帶的水果,佛祖釋迦牟尼就是印度的,那裡一定有很多香蕉,所以佛祖平時經常吃香蕉!」

  童父一聽,有些意外:「你還知道熱帶,還知道釋迦牟尼?」

  這有點出乎童父的意料,因為他知道自己女兒嫁到了農村,農村那地方,到底知道得少,孩子們上學也就識個字,讀一讀「我愛北京夭安門」,哪裡可能知道這些。

  蜜芽兒繼續笑著說:「我當然知道了,這是我奶給我講的故事,她還給我講過釋迦牟尼割肉餵鷹的故事!」

  事實上……顧老太當然沒給她講過這個故事。

  不過撒個這樣的謊無傷大雅,沒有人去糾察這個,自己爹娘也不會懷疑,畢竟奶本就知道得多,多知道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

  況且,她還經常愛聽戲匣子,多知道點也正常。

  最關鍵的是,她要替自己爹在外公外婆面前刷刷存在感。

  「你母親倒是知識淵博啊!」童父意外地看向顧建國,這個他沒太看得上的女婿。

  「是,我母親她以前上過學,讀過書,這些年一直在小學當老師,一個人教了很多年,她確實見識過很多東西。」顧建國努力讓自己遣詞造句文雅起來,也設法給自己娘造一個很好的形象。

  童父當下倒是有些興趣,便繼續問顧建國關於顧老太的故事。

  最後童父嘆息:「你母親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人,她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扎根農村,為了培養祖國的接班人而奮鬥啊!」

  正說著,那邊飯菜也做好了,統統端上桌。

  童父拿過來顧建國從火車上買的兩瓶子汾酒,先批評了一番:「你們還年輕,要發揚勤儉節約的精神,這酒不便宜,在火車上買不用票,但是比外面貴,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再說你們過來就是到家裡來了,買這些幹什麼?」

  不過說歸說,他還是打開了一瓶子汾酒,和顧建國一起喝了兩杯。

  童母則笑呵呵地招待蜜芽兒和童韻吃飯:「你爸今天高興,讓他和建國喝幾杯,咱們吃飯。」

  可以說,這是蜜芽兒這輩子吃過的最豐盛的飯菜了,有燉雞,有煎魚,還有紅燒肉,當然也有西紅柿炒雞蛋。

  搭配這些菜的,是香噴噴的白米飯。

  這簡直是……蜜芽兒幾乎不敢相信地望著這些飯菜,太豐盛了!

  「吃吧!」童父把筷子遞到蜜芽兒手裡:「你姥姥知道你們要來,在那裡掰著手指頭數,說要給你們做好吃的,做什麼呢,她搜刮了半天糧票,一早上跑了好幾個菜市場,才買到這麼多菜。」

  童韻聽著,不免小聲責備童母:「媽,你何必呢,我們又不是外人,你說你買這麼多菜,吃不了白白浪費,再說,現在城市裡糧食也緊張吧。」

  若不是那些飯菜都已經做好了,童韻只好一起幫著熱熱,要不然童韻都想乾脆留下來,等以後讓父母慢慢吃。

  「這算什麼,不算什麼,讓我蜜芽兒吃好,我就高興!」

  童母舉著筷子,把一大塊雞腿夾到了蜜芽兒碗裡。

  「來來來,蜜芽兒,吃肉,吃肉才能長高高!」

  就在一家子歡快地吃著豐盛飯菜的時候,外面門鈴響了,童母忙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理著平頭秀氣好看的男孩子,穿著藍色運動式校服,帶著紅領巾。

  「童奶奶,我爺和我奶讓我過來問問,接到人了嗎?」

  童母一看是他,趕緊要讓裡面請:「奎真啊,快進來,快進來,已經接到了,正吃著呢,你也過來吃,正好認識下。」

  男孩子聽了,笑著說:「童奶奶,我不吃了,我在家已經吃過了,我爺和我奶還等著我回去報信呢,他們說等接到了阿姨,要擺個桌,一起吃個飯慶祝下。」

  這邊男孩子和童母說著話,那邊小餐桌旁,蜜芽兒不由伸長脖子看過來。

  這個聲音多少有些熟悉啊,聽著倒是像——

  就在童母一個側身的功夫,蜜芽兒終於看到了,那個叫奎真的男孩子,正是在公交車上嫌棄了自家一把的男孩子。

  這世界可真是小,算是冤家路窄嗎?

  那男孩子被讓進了玄關處,要和童韻打招呼,於是這功夫,他也看到了蜜芽兒一家,他明顯也是愣了下,之後臉上微微泛紅,那笑容也略顯僵硬了。

  顧建國和童韻自然是認出來了,不過到底經得事多了,彼此都沒表現出來,童韻還熱情地站起來,笑著問:「媽,這是哪家的,你看我離開北京這麼多年,都不認得了。」

  童父童母趕緊介紹:「你還記得你陸叔叔不?這是你陸叔叔家振天哥哥家的孩子,叫奎真。」

  父母這一說,童韻頓時明白了。

  陸振東有個哥哥叫陸振天,記得當初自己下鄉那會他已經結婚了,這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了,也就是陸振東的侄子。

  再看向這陸奎真,模樣多少和振天振東哥哥有些像。

  她笑了笑:「叫奎真是吧,趕緊進來坐吧,坐下一起吃飯。」

  陸奎真面對童韻和善的笑容,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微微抿緊唇,笑容已經不見了:「阿姨,不用了,我不吃了。」

  說著,向童母童父說道:「童奶奶,童爺爺,我先走了。」

  童父童母見了這情況,倒是有些意外;「這孩子怎麼了,平時挺愛說話的,今天有點奇怪。」

  童韻笑了下,沒辦法,只好把在公交車上的事兒說給父母聽了,童父童母聽了,連連搖頭:「多大點事兒,到底是小孩子!」

  說著間,重新坐下來,童父難免念叨起陸奎真來:「很聰明一個孩子,長得也好,上進,現在讀小學四年級了,班裡年年拿第一,一屋子都是獎狀,還會打乒乓球,」

  童母聽了,搖頭說:「你啊,就知道看著別人家的好,你咋不誇誇咱蜜芽兒?咱蜜芽兒這模樣,長得多好啊,跟洋娃娃一樣!再說,依我來看,別看咱蜜芽兒從小在農村裡長大,又在農村裡上學,可是有禮貌,大方,一點不小家子氣,見識也多,比奎真可不差!」

  到底是當姥姥的,沒底限地偏心,就是覺得自己外孫女才是好。

  再說了,蜜芽兒也真是好。

  童父也是笑了;「對對對,咱蜜芽兒好,你不知道,剛才蜜芽兒還知道佛祖釋迦牟尼是印度的,還知道香蕉是熱帶水果。」

  香蕉在這個時候,畢竟是稀罕東西,北京這邊能買到,也是很金貴的,至於那山村裡,供銷社都未必有,這種情況下,蜜芽兒能知道香蕉是熱帶水果,已經很了不起了。

  童母深以為然:「就是就是,咱蜜芽兒走到哪裡都是頭一份!」

  童父卻已經想起了什麼,湊過來問蜜芽兒:「蜜芽兒,你平時在家,除了看課本,都看什麼書啊?」

  蜜芽兒想了想道:「我奶給我們買了好多小人書,連環畫,我們看這個,除了連環畫,還看《沙家店戰鬥》《劉家五兄弟》《王進喜》《兒童團長》,還有一些雜誌,比如《支部生活》什麼的。另外我奶還給我買一個戲匣子,我放學寫完作業就抱著聽,聽了好多評書,也知道許多事。」

  童父聽著讚賞不已:「你這奶,了不起!」

  十年的浩劫,很多人的想法都變了,在農村裡能夠有這見識,肯花錢給孩子買連環畫的,那真是了不得!

  童母卻說:「趕明兒,我帶著咱蜜芽兒去新華書店,給蜜芽兒挑點好看的書,小孩子讀的!」

  蜜芽兒聽著眼前一亮,說實話農村裡兒童讀物實在是匱乏,要不然她也不至於一直抱著戲匣子聽啊。可是戲匣子真是被動式輸入,人家講啥她就聽啥,聽著聽著,人家來一個「且聽下回分解」她就只能遺憾地等第二天,這太煎熬了,哪裡有自己看書來得爽快。

  童韻從旁看著這情景,也是無奈地搖頭笑;「媽,你也別太寵著她!」

  童母聽了不樂意了;「得得得,你小時候,你要啥書我給你買啥書,怎麼現在輪到我外孫女,你就不樂意了!這人真是的,自己佔了便宜就管別人!」

  她這一番話,聽得大家都笑了,就連旁邊的顧建國也忍不住笑起來。

  吃過了飯,當晚洗漱過後,蜜芽兒和父母本來是要到北面的小臥室睡的,童母看著這情況,有點看不下去。

  「蜜芽兒都七歲了,怎麼還和你們一起睡?來,今晚讓蜜芽兒和我們睡吧!」

  顧建國愣了下,沒說啥,童韻看母親很喜歡蜜芽兒,也就笑著答應了。

  當晚蜜芽兒躺在主臥的床上,聽著童母在那裡問起鄉下的點點滴滴,她都一一說了。

  最後童父已經睡過去了,童母還在問。

  「你好幾個伯娘,妯娌們一起過,你娘可受氣?」

  「沒有啊,我伯娘很好,對我好,對我娘也好。我奶可疼我了!」

  說著間,蜜芽兒講起了自己在家如何受寵。

  「我家那個戲匣子,都是我霸著,我奶說了,這就是給我買的,我哥哥們一個都不敢動!」

  童母看著蜜芽兒那得意洋洋的小樣子,總算是鬆了口氣,欣慰地撫摸著蜜芽兒的頭髮。

  「我總算是放心了,好歹放心了。你娘曾經也是我懷裡的寶貝閨女啊,我疼了她那麼多年,沒想到出了這種事……她只能嫁到農村了,我有時候想起來,心裡都疼,那就是割我的肉!」

  「當初你姥爺被人帶走調查,我讓你媽趕緊下鄉了,下鄉後,我心裡還是怕啊,我周圍出的那些事,看得我晚上睡不著覺。你看樓上那老張,她兒子死了,她兒媳婦抱著孫女跳樓了,那叫慘呀,我一夜一夜睡不好,後來半夜叫起你舅舅,讓你舅舅趕緊寫信,說讓你媽嫁人,必須給我嫁人,嫁了,再寫個斷絕關係的信,登個報,以後你媽就和我們沒關係了!」

  「誰知道後來,來來往往的折騰,倒是也沒出事,我又一想,你媽嫁人了,我心裡還是難過,可憐你媽,從小被寵著,她嫁人了,過得啥日子,我都沒看到!」

  童母就這麼絮叨著過去的事,蜜芽兒偎依在她懷裡,不說話,就這麼聽著。

  她只是想訴說而已,訴說下這些年的擔心,訴說下看到女兒女婿還有外孫女的驚喜,她並不需要蜜芽兒說什麼。

  所以蜜芽兒只是偎依在她懷裡,安靜地當一個聽眾。

  ~~~~~~~~~~~~~~~~~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吃過早飯,一家人出去,先在周圍隨便逛逛,童韻也是好多年沒回來北京了,陌生得很。到了下午的時候,童父回來了,帶著大傢伙上了公交車,中間倒了一次車,來到了王府井的新華書店。

  童父從帶有「為人民服務」的軍綠挎包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來一大把的書票和錢來。

  「咱們醫院裡的人,知道我閨女回來了,都替我高興,我說我要去新華書店給外孫女買書,大傢伙都把手裡的書票給我了。」

  童母聽著,自然是高興。

  雖說現在他們日子也不是特富裕,吃什麼都得憑著票來,可是到底工資高一些,童父現在一個月工資有一百多,老兩口根本花不完。老了,年紀大了,衣服什麼的有的穿就行,吃的也吃不了多少。這不是看著女兒和外孫女來了,那真是恨不得把錢都花到她們身上。

  你說人活這一輩子圖啥,不就是圖個兒女過得好?要不然怎麼樓上的老張現在一天天過得那麼沒滋味,那就是沒孩子了,沒盼頭了。

  童父扶了扶厚重的眼鏡片,隔著櫃檯往裡看,看了半天,對蜜芽兒說:「蜜芽兒你也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儘管挑。」

  蜜芽兒個不高,根本看不到櫃檯那邊,她就惦著腳尖看。

  這就是這個年代商店的弊端,要看什麼都隔著櫃檯,你想仔細看,那就得讓人家店員給你拿,萬一拿兩個你不喜歡的,再讓人家店員拿,人家就不樂意了,就說你窮酸買不起就不要挑揀了。

  顧建國見這情境,就乾脆抱起來蜜芽兒,這樣子能讓她看個清楚。

  童父見蜜芽兒看著也費勁,就對人家書店的店員說:「閨女,你給我看看,有什麼小孩子喜歡的,你都拿出來,讓我外孫女挑挑。」

  那店員看著童父年紀不小,頭髮花白,又是和藹可親,態度也就好,笑著說:「你老別急,我給你挑幾個好的,放櫃檯上,你自己看看。」

  童父趕緊點頭:「好好好。」

  於是這店員拿來了一摞子書,有《閃閃的紅星》、《小兵張嘎》、《誰是最可愛的人》,《為有犧牲多壯志》等,這都是少年文學。

  童父翻了翻,滿意地點頭:「好,這些都好,都是小孩子可以讀的!」

  說著,對那店員說:「閨女,麻煩都給我收好了,這些我都要了。」

  那店員微吃了一驚,不由多看了眼童父,見童父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形象,又看旁邊的蜜芽兒,俏生生的小模樣,靈動的眼睛,穿著個呢子大衣,戴著個紅綢折成的花兒,一看就像是教養良好有禮貌的小姑娘。

  她笑了笑:「其實這些都是少年文學,還有一些,更適合小孩子的,不知道老同志你家孩子喜歡嗎?」

  童韻和顧建國見了,不免覺得太浪費,顧建國趕緊說:「爸,我看還是算了吧,這些書能看好久了。」

  童韻也說:「爸,有這錢,你們留著自己慢慢花,吃點好吃的,這些先讓蜜芽兒讀著,等以後她要再看,我們自己買就是了。現在農村條件也可以,我有工資,一個月都要二十塊了,她奶有退休工資,也支持孩子們多看書。」

  童母聽了,卻是連連搖頭:「縣城裡的新華書店,能和這北京的一樣,這裡有些書,縣城裡的新華書店根本買不到!」

  那店員聽了這話,也是笑了,頗有些自豪地說:「同志,你們可能不知道,自從粉碎了四入幫,我們國家現在新出版了一批兒童讀物,那都是今年新發行的,最新的版本,肯定目前只有北京有,外地根本買不到的。」

  童父一聽,自然更來勁了,連聲說:「同志,來,給我們再推薦幾個,就要最新出版的!不用管貴賤,有多少要多少!」

  那店員笑著趕緊又取來了一些,只見裡面有今年新出的少年兒童歷史讀物系列,比如祖沖之比如王衡,每一個歷史故事是一個小冊子。還有一些童話故事,諸如《小公雞歷險記》《小布頭奇遇記》等。

  其他的也就算了,蜜芽兒看到那個《小公雞歷險記》、,上面畫著一幅畫,是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公雞,可愛得很,一時想起牙狗,覺得他一定是喜歡。

  童父見蜜芽兒望著那本書,以為她對那本書有興趣,便乾脆一口氣都要了。

  這店員又順手拿來幾個書籤,童父看過去,只見有恩格斯語錄,也有高爾基語錄,那高爾基語錄上寫著「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這個好,這個好!」

  既然說好,那自然也就要了。

  店員見這一家子買了這麼多,也是高興,利索地讓拿去結賬。結賬的時候,顧建國趕緊拿著錢衝過去,想搶先付賬,卻被童母死活攔下:「別,這是我們對蜜芽兒的心意!不能和我們搶,要不然我生氣了!」

  結完賬,在書的倒數第二張上啪的扣了一個戳子,這是付過錢的意思,可以拿走了。

  買完了書,童父還覺得沒夠,看到旁邊有買排球的,有個家長帶著孩子買,他就又買了一個排球。

  「這個我以前下鄉時候,在縣裡都沒見過。」

  農村的文化娛樂還是少,既然來了北京,童父想給小外孫女一次買個夠。

  「行了,咱還是去看看衣服吧!」

  於是大傢伙又轉到了西單商場,給蜜芽兒和顧建國夫婦都買了衣服。

  顧建國趕緊推辭:「我不用,我根本不用,我有衣服穿!」

  然而童母卻說:「人家老陸家知道你們回來了,要請你們一起吃飯的,到時候穿得好看點,也給我們長臉。」

  顧建國低頭看看自己中山裝,就不說話了。

  他並不太懂,不過可能丈母娘覺得自己穿得不上檔次?

  於是這次童父童母也給顧建國買了一身衣裳,是呢子中山裝,再來兩件雪白的假領子。說起這假領子也是這個時代特有的,因為物資匱乏,缺少布料,講究的上海人就發明了假領子,這假領子除了領子部分外,還有前襟、後片、扣子、扣眼、布帶,但是兩個袖子和衣服下半身是沒有的。套在毛衣裡或者中山裝裡,看著硬挺白淨的襯衫,其實只是個領子。這樣子的假領子省料子,也便宜,在上海人發明出這東西後,迅速風靡全國,講究的人都會買個假領子穿。

  童母看著顧建國穿著這一身,也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對這個女婿是不太滿意的,能滿意嗎,千嬌百寵的女兒嫁了個莊稼漢,不過從蜜芽兒那裡聽到的,讓她感覺顧家這一家子對女兒很是寵愛,她也就鬆了口氣。

  今天再看顧建國,一路上對女兒和外孫女是各種照料,無微不至,連下公交車都得小心護著。現在看著顧建國,肩膀寬闊,身形高大,穿上這身衣服,筆挺的呢子大衣,把人打扮得也看著很順眼。

  她心裡就徹底舒坦了。

  「瞧,建國穿上這身,怎麼看怎麼順眼,比你年輕時候不差。」

  童父聽著呵呵笑了,對顧建國說:「她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了。」

  其實童父在和顧建國聊了一番後,他覺得顧建國能幹踏實,文化程度也可以,初中畢業呢,這年頭在農村有個初中畢業那就是知識分子了。

  只是可惜生在農村而已,以後世道如果能變變,說不定有機會,也能幹點事。

  當然了這些想多了,關鍵是顧建國這個人對女兒挺好,看得出女兒一家子生活得挺滋潤,這就夠了。

  幸福有時候很簡單,不在乎農村還是城市,人貴在知足。

  這麼轉了一圈,看看時候不早了,一家人大包小包地離開。

  中間路過一處小吃店,看到有賣茶蛋的,一毛錢一個,就給蜜芽兒買了幾個路上吃。茶蛋很好吃,略帶一點鹹味,香,彈滑。

  回到家,就見一個老同志穿著軍裝,戴著軍帽,站在他們樓下。

  「老陸,你怎麼過來了?」童父連忙迎上去。

  「喲,老童,你可算回來了,怪我怪我,沒提前約好,這不是知道童韻回來了,想著咱們一起吃個飯,已經訂好了,全聚德烤鴨。」

  那老同志就是陸少雲,是陸振東的父親。

  童韻看了陸老爺子,連忙走過去:「陸伯伯,好久不見了。」

  陸老爺子望著童韻,半晌才激動地點頭:「這是童韻,一下子十年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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