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接下來的假期，我一直都沒有再見到宋祁。

　　並沒有懷疑對方是不是已經放棄了。畢竟之前說過，宋祁一旦下定某種決心，就會拼命做到。

　　思及此，我又有些困惑。前世的我明明牢牢地貫徹了這一點，直到死才真正放手。也是直到死，才發現不管是余樂陽，還是楊央，都已經不再是我以為的樣子，一個變得自私冷漠，一個變得陰險狡詐。

　　只有我還活在記憶裡，以為他們仍是當初樂觀愛笑的少年。

　　可這次，宋祁卻因為我的介入提前放棄了余樂陽。

　　我之前想過為什麼，他總不可能那時候就喜歡上我了。

　　然而，將自己的角色再套入，我發現這很好理解。前世我沒有一個人可以依靠，所靠的僅僅是對余樂陽的執念，而今生我出現了，恰好宋祁又聽到了前世沒有聽到的余樂陽真正的看法。所以放棄，變得簡單很多。

　　近日我除了去父親的公司，就只是呆在顧家。連宋父宋母所在的醫院，我也再沒去過。

　　不知為何，我不想見到宋祁。或者說，我竟然變得，有點害怕見到宋祁。怕他再用那種堅決的眼神看我。

　　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這心態是怎麼回事。

　　不知不覺，日子已經飛速流逝。轉眼就已到聖誕。

　　顧父顧母雖說對洋節不怎麼感冒，但還是給公司放了假，兩人也難得的要回家吃晚飯。這似乎是一家三口在我來到這裡之後聚在一起吃的第一餐飯，思及此，我心下有些茫然——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並不是我真正的父母，我佔用了顧簡崢的身體，還要享用他父母的關愛，這樣真的合理嗎？自己真正的父母還躺在醫院。

　　他們此時有人陪伴嗎？

　　想到這裡，我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宋家這樣的大家族，怎麼會沒有人來陪伴住院的父母呢。

　　只是，前世的我，聖誕卻是一個人過的，一個人在公寓裡一遍遍看著父母航班失事的新聞。

　　這個時候想到宋祁，我竟感覺有些無奈。

　　最終看時間還沒到下午五點，我還是沒有忍住驅車去了xx市第一醫院。至少看看他們恢復的怎樣。

　　去的途中，我就有些後悔了，為什麼偏要挑今天呢？萬一又被看到，該如何解釋？

　　將車子開到醫院附近，我茫然地坐在車內半晌，剛準備打開車門下車，就看到醫院門口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宋祁耶誕節出現在這裡讓我有些驚訝又在情理之中。連我這個換了身份的人都沒有忍住前來，宋祁回來也不奇怪。

　　只是他有沒有進病房就是兩說了。

　　我靜靜坐在車內，看著宋祁一個人穿著黑色的大衣，脖子上裹著之前圍過的那條圍巾，一邊搓手呵氣一邊走下臺階，跟周圍其他人的成群結隊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在漫天冰雪中，其他人的世界洋溢著歡聲笑語，只有他的世界，只住著他一個人。

　　我猜，他沒有膽量走進病房。否則身影怎會這樣蕭瑟。

　　宋祁沒有往我這邊看，我的車身隱藏在黑暗裡，不注意發現不了。於是他就這樣目不斜視地離開了醫院徑直去往車站。

　　我沒有像上次一樣把車開到他的面前。在我的預想中，他的生活會一點點變好，不用跟我一樣背負那麼多沉重。

　　所以，我再沒有必要去做這些小事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宋祁逐漸隱沒在黑暗中的背影，心裡從綁架那次就出現的隱隱的疼痛復發了，儘管車裡開了空調，我還是覺得冷。

　　回到顧家，顧母難得下了一次廚。我開始還以為這個出身高貴，姿態優雅的女人不知道做菜，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幫忙把菜從廚房端出來。——由於我們一家經常不在，家裡也沒有請什麼管家僕人之類的，這些小事由我們做出來，倒是多了一份尋常人家的溫馨。

　　三人坐在餐桌前，都秉持一貫的原則沉默不語。

　　一時間，餐廳裡只有碗勺碰撞或者夾菜的聲音。這也在我預料之中。顧父顧母話突然多起來倒會讓我感覺不對勁，畢竟我並不是他們真正的兒子，他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說得越多越容易暴露。

　　可再怎麼沉默，至少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還有人，和家人都沒辦法聚到一起。

　　前世還沒有認識余樂陽之前，我和父母的生活簡單又幸福，逢年過節，大家都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茶餘飯後都會說幾個從學校聽來的笑話，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什麼時候起，已經物是人非了？

　　吃完晚飯，顧父顧母淡淡問了我幾句學習方面的事，叮囑了幾句後，就回房了。他們明天一早似乎又有要事。

　　我坐在客廳，怔怔看著掛在牆上的掛鐘，又想到了此時應該正一個人的某人。

　　已經快 9點了，宋祁肯定還沒睡。

　　我想起把身體讓給我的顧簡崢，既然他想要補償，我是否應該，做點什麼？還是說，我自己，想做點什麼？

　　可我為什麼會想這樣做？如果是剛來的我，怎麼可能會這樣處處為宋祁著想，將其視作陌生人還差不多。

　　我茫然地在沙發上坐了沒多久，還是起身從口袋中掏出了車鑰匙。

　　和父母說了一聲去朋友家借學習筆記後，我出了門。

　　一路將車開到大街上，我看著窗外不斷掠過熟悉的景象，心中又開始問自己，你到底要做什麼？

　　在辦不到的事情上給別人希望，不是我的一貫作風。

　　最終將車停在宋祁所在公寓的樓下，將副駕駛座上放著的房間抽屜裡的書拿起來。真正的顧簡崢離開前說過，替他將抽屜裡那本書送給宋祁。

　　我打開車門，拿著書走進宋祁所在公寓門口，猶豫著怎麼把書送到人手上。結果大門卻突然被打開，我跟愣在門口的宋祁大眼瞪小眼。

　　對方眼中閃過驚喜：“你怎麼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對方就打斷道：“啊，你等等我先把垃圾扔了！我有東西......”說著迅速將手中提著的一袋垃圾跑到大樓不遠處的垃圾回收處扔掉，轉身跑進大樓。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

　　我愣愣看著沒過幾秒又沒有人的公寓門口，忍不住有些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只好拿著書站在原地耐心等待。

　　宋祁跑下樓的時候氣喘吁吁，一張臉在寒風中紅撲撲的，手上多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

　　“聖誕快樂！”宋祁笑眯眯地看著我將禮物遞過：”我本來打算明天打電話或者去你家給你的，不過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

　　我接過盒子，說：“明天就不是耶誕節了。”那時候送又沒什麼意義。

　　“我一直想送的，不在乎明天是哪天。”宋祁認真道。

　　我有些發愣，此時看他的表情很複雜，因為我心裡的感覺就很複雜——有點酸澀，有點難以理解。

　　我把手中的書遞了過去，說道：“這個，是顧簡崢送給你的。”

　　宋祁一愣，訝異高興之餘有些困惑地接過書，似乎有些想不通我為什麼用名字稱呼自己。

　　將書給他後，我道了句別，轉身開車走了。

　　這本書是真正的顧簡崢給他的，而不是我。

　　我是誰，我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