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王上……王上不要趕走無極。」
此話令除了齊王之外的數人,都暗覺吃驚。閔後臉上更是閃過一抹尷尬之色,這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季容卻不知為何心頭一松,無極的回答,雖在情理之外,卻在他意料之中。他暗中為無極錯失良機而感到一絲惋惜,臉上卻愈發溫和,望著少年的眼神,幾乎可以「溫柔」二字來形容。他用袖子擦過少年淌著汗的額頭,輕道:「那就下去罷。」
柔軟的緙絲撫過臉龐,被王上碰過的地方滾燙似火。無極瞪直著眼,短短的片刻,他便由人間墜入地獄,又由地獄昇華至九天之上。當頰邊的溫暖遠離時,他再次回到了人間。
少年低下頭,艱澀地吐出一個字:「……是。」
無極退回到齊王身後,就此不再發一語。季容又傳趙黔到跟前,問:「寡人記得,樊大夫有一子,亦在龍霆軍中。」趙將軍答道:「確有此人,名通,年有十七,文武考核皆為甲一級,秉性沈穩,善進退,末將以為,他待在太子身邊,再合適不過。」
季容點點頭,又問王后樊通如何,閔後只笑說:「原來王上心裡早有屬意之人,那樣的話,妾自無異議。」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當日,季容在兮凝宮和王后用晚膳,卻並未宿在王后的寢宮里,而是擺駕回秋陽宮。人人皆說,帝後恩愛,伉儷之情深,乃歷代諸王和王后中之最。可是,無極自當王上近衛以來,便發覺到,齊王夜裡竟不曾召幸誰人——此事也不算宮中秘辛,凡齊宮上下皆知,王不重欲,乃是相當惜身之人。
先王辛夷昏庸好色,常使奴隸和後宮眾妃同淫,季容自幼浸淫在這幫妖魔鬼怪之中,便對此事大大生厭,故不重色,也是因此,齊王繼位三十年來,後宮卻空蕩蕩,極是冷清。
過往,季容偶爾還會召人侍寢,自太后崩,季容便以守孝三年為由,三年里,一國之君竟是夜夜獨寢。
是夜,秋陽宮。
季容換下常服,身上只留寢衣,發髻上的玉簪解開。軀體發膚受之父母,本朝不論男女,都輕易不落髮。季容長髮及腰下,因常年操煩雜事,故年不及半百,就已黑白相間。嫪醜為王篦發,整齊地梳至腦後,在服侍王躺下來。季容平素克己自制,就算躺臥下來,睡姿也端正不移。
「請王上安歇。」嫪醜便帶著宮人一步步後退出去,步伐無聲。須臾,宮燈吹滅。
季容闔著眼目,他兩手擱在衾被里,長腿伸直,躺姿平整得像是臥在陵墓之中。長夜寂靜,帷帳後的窸窣聲響便顯得清晰起來。
只看齊王雙目緊閉,眉頭卻微微擰起,平鋪的衾被被翻起了一點波浪似的皺摺。誰也瞧不見,厚重的被子下,那一雙白皙而消瘦的手撫至下頭,無聲地探進了貼身的布料里去,滑過鼠蹊,來到叢密的毳毛之中,覆住了這宮中無數女子朝思夢想之具。
握住那軟物的時候,有些乾裂的唇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悶哼,隨後,他就用手撫慰起那個部位。
「嗯……」喉尖微微地顫動著,很快地,季容便出了一頭汗。他的手掌埋在柔軟的綢褲里,炙熱的掌心包裹住那乾淨的軟肉,他先是輕輕捋動,越覺熱癢,只是他胡亂狎弄了半晌,那肉物也不過是充血變紅,卻如何也不硬。
季容面紅愈甚,好似身處在熱鍋里一樣,在床上翻了翻身,終不得盡興,下手漸漸重了起來,直至將那根搓揉得發腫疼痛,指甲甚至刮傷了嫩頭兒。他一刺痛,猛地一睜眼,方像是六神歸位。
「來人!」齊王「唰」地用力掀開被子。
嫪醜聞聲趕來,瞧見王上兩眼泛著血絲,臉色極其難看,暗暗嚇了一跳。季容用手擦過臉,一副煩悶的語氣說:「備水,寡人要沐浴。」
宮人忙去熱水池,嫪醜為王上寬衣時,瞥見龍根上的傷,心裡已經猜到了一二,卻不敢多言一句。煙氣氤氳,季容赤身浸沒於熱水之中,他積壓在胸口的悶氣才稍稍褪去。嫪醜小心走近,俯跪在水池邊,為王上捏著肩,以助他解乏。
季容彷彿一下子抽乾了力氣,他懨懨地問:「趙黔何在?」嫪醜柔聲答道:「稟皇上,今兒趙將軍次子滿月,王上稍早的時候就令他回去了。」
季容一點頭:「哦……寡人想起來了。」嫪醜琢磨道:「可要奴去請趙將軍過來?」季容搖了搖首,嫪醜不再多言,盡心服侍王上。季容看著懸梁上,那繁復的花紋美輪美奐,就如這宏偉的齊宮,不論外頭如何光鮮,內里卻已被蠶食殆盡。
宮中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陰私,人人皆以為齊王季容肅正端方,不愛美色,殊不知,這都是因為齊王身有隱疾,不能舉事——
季容並非天生有此痼疾,追求其因,仍是同先王和繇奴有關。先王辛夷淫亂宮闈,繇奴把持後宮,季容是先王唯一活下來的子嗣,繇奴必然將他視為眼中釘。為誘使季容同他王父那樣沈溺聲色,繇奴便使宮奴美娘和太子同囚一屋。
那段日子,確是天昏地暗,太子年少稚弱,成日被迫與那些下作淫蕩之人鸞交,若是力有不逮,就餵服淫藥紅丸,致使季容早早就被掏空了底子,成年之後,再也無法行事,這也是為何,他看起來羸弱多病的緣故。
素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莫說是堂堂一國之君,身為一個男人,有這等隱疾,怎讓齊王心中不覺惱恨。此外,這亦是動搖國本的大事,季容的身邊,也只嫪醜趙黔等心腹近臣詳知此事。除此之外,再無第四個人。
季容沐浴後,再次臥下。這一晚,幸無噩夢。
轉眼,就到年末。
按照慣例,每年朝中都會舉行冬獵,前些時候,因齊王在守孝期,故停辦了三年,故今年這次尤為盛重。冬獵時,國君將邀各國使者和群臣共襄盛會。
圍場里,霜雪厚積,放眼看去,大地白皚皚的一片。
當今世風好圍獵,諸侯間常借此比試,諸侯中有不善狩獵者,就豢養身手靈巧的獵人,以便在這大會上拔得頭籌,為面上爭光。所以,自古來,有擅打獵者借由此而得青眼,當中還不乏受賞封爵之人。
圍場上,各國使者已騎馬而至,正與齊國的臣子互相拜見。此時,一支箭飛過,差點驚擾了齊國大夫的坐騎,就看那支箭射中了雪地裡的一隻野兔。跟著,忽聞一聲長笑,就看那楚國使者騎著馬過來,他拿著弓拱拳道:「趙大人,失敬、失敬。稽是看見這只野兔四處躥動,未免驚擾他人,這方射死了事。」
這楚國來的使者,乃是楚侯的公子稽。當下,各方諸侯里,以楚國勢力為盛,楚人在他國面前多行為倨傲,這公子稽便是到齊王面前,態度也很是傲慢。然而,楚人雖然生性粗野,但力大無窮,勇猛好戰,和齊人的文質彬彬大是不同。這公子稽就長得魁梧壯碩,有舉鼎之力,且好打獵,常在他國使者和齊國臣子面前炫耀。
此下他笑聲洪亮,好似恨不得人人都注意到他:「時辰已到,怎麼還不見王上?稽之前就聽說,王上不好遊獵,一年就辦這麼一次,這可怎麼成呢?」齊國臣子素不喜公子稽,只因他是楚國公子,面上仍客氣道:「王上並非不好遊獵,而是秉性仁德,不喜殺生,再者,王上憂國憂民,一次圍獵,勞民傷財,此非吾王所願見到。」
公子稽滿臉不以為然,拉拉繮繩說:「罷罷,你齊人說話都這般文縐縐,你齊國的男人也跟女人一樣,成日待在屋裡,大門不出,莫怪齊國將士不及我楚國啊。」
「你……」齊國臣子怒指著他。卻在此時,一串震地的馬蹄聲由遠而至。
眾人回頭一看,就見如煙的飛雪裡,齊王尊駕來到了圍場。那是一班身披玄甲的少年,他們個個目若朗星,英挺健碩,動作齊整,這些少年正是齊王的親兵龍霆軍。季容一身勁裝,如眾星捧月一樣地出現在文武百官面前,他精神矍爍,鮮見的容姿煥發。
「拜見王上!」眾使者和臣子分別下馬而拜,公子稽被搶了風頭,也不甘不願地下馬,跪拜齊君。
「平身罷。」季容笑望著眾人道,「今兒諸位儘管同樂,毋須拘禮。」眾人謝過王上,紛紛回到馬上。公子稽見齊王過來,還未開口,季容竟先出口說:「素聞公子稽弓術斐然,難有敵手,今日寡人就請公子賜教賜教。」
公子稽在齊國多年,素不曾聽說齊王擅打獵。如今齊王居然主動提出要和他比試,公子稽暗笑齊王自取其辱,得意得臉上都藏不住喜色。
這時,齊王喚了一聲:「無極。」
無極騎馬出來,此時他人方注意到,原來齊王的身後兩側除了趙將軍之外,還跟著這麼一個少年。卻看他五官皎皎,殊美之甚,已是超脫性別,然那雙眼銳利如寒刃,但凡有些眼見之人,都知道他絕非一般人物。
公子稽一眼就認出此人是當時在殿上獻舞的少年,想無極之風華,竟令所有人過目難忘。只是,公子稽不及驚艷,內心便已經暗暗咬牙——莫怪齊王膽敢向自己挑戰,原來是有一個王牌在手。公子稽素瞧不起齊人,並不覺得自己不敵無極,便趾高氣揚地道:「那就請罷!」
——公子稽未料到的是,從圍獵開始到結束,他竟連一次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季容和公子稽各攜己方人馬向東,路上但凡看見什麼獵物,公子稽還未來得及拉弓,齊王身邊的少年便已射出冷箭。齊王坐在馬上,紋絲不動,面前就已經碩果累累,反觀公子稽等人,除了幾只野兔和飛雁之外,再無可拿得出手的。公子稽幾乎氣得臉都歪了,但也借此見識到了龍霆軍的厲害,尤其是那叫無極的少年,只要他出手,必然弦無虛發,直中要害,絕不讓獵物有逃走的機會。
季容素不喜見血,今兒之所以下場,除了挫一挫公子稽的銳氣,實也是為自身出口惡氣罷了。見到公子稽吃虧,他心裡不禁大感快意,便意氣風發起來。此時,視野內出現一隻野鹿,季容便命人拿弓來——一般來說,王看上的獵物,他人絕不可動,此乃王的威儀。公子稽吃了一天的癟,早怒在心頭,便想羞辱齊王,故也拉弓,欲先齊王一步射下野鹿。
齊王和公子稽的箭齊齊發出,無極一見,瞠目咬牙,霎時間射出一箭,直直擎中公子稽的箭,季容的箭便射中了鹿背。齊王人馬頓時歡呼起來,季容看向額頭冒著冷汗的公子稽,笑說一聲:「公子,承讓了。」
公子稽見自己的箭被無極打下,就受了極大的刺激。直到齊王說要回營,眾人驅馬掉頭,公子稽才猛地回過神來。
無極……好一個無極!以少年無極一人,可抵我楚國將士百人啊——
無極逆著齊王一行人騎馬到前頭,他躍下馬,查看被齊王射中的鹿。他將箭折斷,看看上頭的翎羽,又想到方才王上對公子稽時那副自傲得意的笑靨,宛如少年一樣,不禁莞爾,將斷箭塞進衣襟里。豈料,就在此時,後頭忽地響起刀劍聲。
無極猛地回頭,遙遙看見刀光劍影中,一批刺客圍攻向齊王。他睜大眼,暴喝:「王上!!」
元熹三十一年末,齊王季容於圍場遇刺。王上坐騎受驚,飛奔向山坡,少年無極緊追在後,一同墜下之際,抱住了齊王。二人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