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外面太冷， 時景岩沒再耽擱，把時光送到車上。

　　時光降下車窗， 「哥，你快回去吧。」她又跟閔璐揮揮手，「雯雯姐， 再見，好夢。」

　　時景岩伸手想給她把安全帶系上，結果落了個空，蔚明海比他先一步拽過安全帶。

　　閔璐看不下去，上前幾步扯過時景岩， 「走啦走啦。」

　　蔚明海沒急著發動車子，先緩了緩，害怕是個夢，他伸手揉揉時光的腦袋， 一切是真實的，他才放心。

　　之前做過夢，夢裡時光喊他爸爸。

　　他害怕這次還是夢， 夢醒後，他依舊是一個人守著那棟別墅。

　　「剛才在想什麽？」蔚明海緩和氣氛，主動找話題跟時光聊。

　　時光到現在的反應還是慢半拍， 幾秒後才開口：「不知道， 什麽都沒想。」大腦是空白的，身體是麻木的。

　　蔚明海聲音溫和：「你睡會兒，到家爸爸喊你。」

　　這會兒雪更大了， 路滑，時光沒再跟蔚明海攀談，她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新年的第一天，迎接她的不知道是驚喜，還是失落。

　　這段路，原本二十分鐘就能到，可蔚明海開的很慢很慢。

　　現在他心裡被惶恐占據，就怕陶陶不是他女兒。

　　再慢，這條路還是到了終點。

　　別墅裡，陳秘書一行人早就在那等著了。

　　蔚明海跟他們一一握手，「不好意思，大半夜的把你們給叫來。」

　　陳秘書已經把大致情况都說給他們，他們理解這種心情，換任何人大概都著急，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結果。

　　蔚明海還很正式的給時光介紹陳秘書，「喊陳叔叔。」

　　時光：「陳叔叔好。」

　　陳秘書是頭一回見到時光本人，之前只聽說像，沒想到會像到這個程度。

　　他比蔚明海都激動，連連三聲：「侄女好，侄女好，侄女好。」

　　蔚明海心裡的苦，他最清楚，這些年却無能爲力。

　　現在好了，終於好了。

　　接下來就開始取樣，陳秘書說多取點樣本，分兩組做。

　　陳秘書一行人離開後，別墅瞬間靜默。

　　時光感覺到了一絲壓抑，這種壓抑大概是她自己給自己的。

　　蔚明海想跟時光多聊一會兒，又怕她反感排斥，只好提出：「我帶你去你房間看看，什麽都有，你洗個澡先睡覺。」

　　鑒定結果要明天中午才出來，幹坐著等，太煎熬了。

　　時光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他女兒，這樣唐突去他女兒的房間，總是不妥，她搖搖頭，「我就在沙發上眯一會兒。」

　　蔚明海什麽都聽她的，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只要她高興。

　　他起身：「你去洗漱，洗手池下面的櫃子裡有新的洗簌用品，我給你到樓上拿毛毯。」

　　走了幾步，又折回來。

　　他從櫃子裡把洗簌用品全都拿出來，把牙刷拆開放好，把杯子接滿水，後來索性連牙膏都擠上去。

　　這裡沒有女孩用的洗面奶，蔚明海又跑到樓上蔚來房間，蔚來那裡有不少未拆封的，他不懂這些護膚品怎麽用，把每樣都拿了一瓶下來。

　　「你先凑合著用，爸爸明天就去給你買新的，最好的。」

　　他放下那些護膚品，又去樓上給時光拿毛毯。

　　時光沒用那些護膚品，連洗面奶都沒用。

　　她知道這些肯定是蔚來的，莫名的，心裡排斥。

　　她找了塊香皂，凑合著把臉上的妝給卸了，毛巾她也沒再拆封新的，讓臉上的水自然晾乾，額頭上有幾顆水珠順著臉頰滑落。

　　看著鏡中的自己，時光感覺很熟悉，又覺得特陌生。

　　她在自己的臉上、眼睛裡，尋找蔚明海的影子，發覺一點都不像他，可恍惚間，又覺得其實跟他神似。

　　她自嘲笑了笑，可能是瘋了。

　　外面客廳裡，蔚明海沒見著她人：「陶陶？」

　　「來了。」時光回神，趕緊出去。

　　現在她不知道稱呼蔚明海什麽合適，就索性什麽都不喊。

　　「餓不餓？爸爸給你做點吃的。」

　　「不餓，跟我哥一點多才吃完，就在你飯店吃的。」

　　「味道怎麽樣？」蔚明海的臉色說不出的柔和。

　　時光：「好吃。」

　　蔚明海：「你媽媽就喜歡吃那個餐廳的菜。」他把毛毯給她放好，「過來睡覺，都快四點了。」

　　折騰了一夜，時光也筋疲力盡，以前熬夜看書也沒這麽累過。

　　等她躺好，蔚明海就把客廳的燈關了，只留了壁燈。

　　時光躺下來後也沒睡意，各種胡思亂想。

　　「陶陶？」蔚明海小聲喊她。

　　時光沒應聲，假裝已經睡著。

　　蔚明海沒去樓上，就坐在時光脚頭的沙發上，目光始終不離她。

　　女兒還活著，他觸手可及。

　　命運待他終是不薄，歷經坎坷後，給了他這麽一份無價厚禮。

　　淩晨五點了，蔚明海依舊維持那個姿勢，視綫一直落在時光臉上，怎麽都看不够。

　　這一夜，誰都無眠。

　　閔璐在床上像煎魚一樣，翻過來轉過去，沒有絲毫困意，她揉揉腫脹的太陽穴，以爲困極了就能睡著，結果差點困死，就是睡不著。

　　新年的第一天，對她來說，悲喜交加。

　　喜的是，小可愛終於有人疼了。

　　悲的是，蔚明海大概再也不會考慮婚姻。

　　她的希望徹底破滅。

　　現在唯一欣慰的是，她要是得不到蔚明海，就再也沒有女人都能得到。

　　安慰了自己好長時間，她眯上眼。

　　...

　　時光不知道自己幾點睡著的，醒來已經是天亮。

　　她一直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剛睜開眼時以爲是自己做了一個夢，等她環顧四周，發現是在蔚明海家裡，才鬆了口氣。

　　客廳裡靜悄悄的，也不見蔚明海。

　　時光爬坐起來，拿過茶几上的手機，已經十點半了。

　　她睡了這麽久？

　　時光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把頭髮扎成一個清爽的丸子頭，她靠近鏡子，黑眼圈很重。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今天要真是她生日，她就十九歲了。

　　時光回到客廳，蔚明海從樓上下來，他在客廳坐了四個多小時，精神興奮一點困意都沒有。

　　等待結果的時間太過煎熬，後來時光睡著，他就盯著手錶看。

　　看著指針一圈圈轉過，他在心裡數了兩百多圈。

　　「怎麽不多睡會兒？」

　　時光：「不困了。」她發現蔚明海穿家居服時更慈愛，沒有一點黑暗氣息。

　　蔚明海問她：「想吃什麽？爸爸去給你做。」

　　時光：「我不餓。」

　　蔚明海：「不餓也得吃。」

　　現在的他比幾個小時之前要平靜許多，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問：「你生日哪天？」

　　時光：「十六號，陶奶奶撿到我的那天，真實生日不知道。」

　　蔚明海：「那以後每年過兩次生日，一號過一次，我陪你在家過，十六號再過一次，你可以去時家那邊。」

　　說的就好像她已經是他的女兒了。

　　蔚明海朝厨房走去，示意時光：「陪爸爸一塊。」

　　時光猶豫片刻，還是跟了過去。

　　蔚明海已經很多年沒有下過厨，每年元旦給女兒過生日，除了給女兒準備蛋糕，他自己就簡單吃個火鍋，所有食材也都是厨師提前準備好，他拿出來就能直接下鍋。

　　「爸爸給你做長壽麵吃。」

　　他拿了條圍裙系上，開始找麵粉。

　　時光：「做手擀面很複雜的，您會做？」

　　蔚明海：「爸爸小時候那會兒什麽飯都會做，放假還要到地裡幹農活，現在好些年沒做飯了，不過應該難不倒。」

　　他拿出麵粉袋，準備和麵。

　　蔚明海邊忙活，邊給時光做心理建設，「跟爸爸認了後，你別有心理負擔，平時該怎麽去你養父母那邊還照常，假期你兩邊跑，爸爸只要有時間就去學校看你。」

　　然後問起她養父母家的情况，「家裡就你一個孩子？」

　　時光搖頭：「八年前，我又有了一對龍鳳胎弟弟妹妹。」

　　蔚明海：「親生的？」

　　「嗯。」

　　「那你養父母對你還好嗎？」

　　萬一她真是他女兒呢？

　　時光不想讓他再多一份難受和自責，便撒謊：「跟以前一樣。」

　　蔚明海很知足：「那就行。」他說：「看時景岩還有時晏朗對你不錯，就知道你在時家過的不錯。」

　　之後他跟時光說了說自己的想法和安排，「等假期過去，我親自去南京感謝你的養父母，要是他們暫時不捨得把你戶口轉到我名下，那就先這樣。」

　　他特別理解：「換成是我，養了那麽多年的孩子，也不捨得。」

　　時光微微蜷縮手指，「哦，我戶口在爺爺奶奶這邊，還有，我也搬到爺爺奶奶家了，以後就决定在北京發展，我哥說那就全都搬過來。」

　　這樣的說辭好像也沒法讓人信服，她又趕忙解釋：「過年過節我們所有人都到爺爺家來團聚，我也用不著再回南京，我爸特忙，平時沒時間看爺爺奶奶，我住爺爺家正好替爸爸多陪陪爺爺奶奶。」

　　蔚明海正在和麵，一不留神，水倒多了，只好再加麵粉進去。

　　時光說了那麽多，他唯一關注的就是，她喊時一盛爸爸喊得那麽自然又親切。

　　活了大半輩子了，他竟然還會吃醋。

　　蔚明海看著她：「以後多喊我幾聲爸，把十九年來欠的，都補給我。」

　　時光：「......」

　　剛才看他表情不對，以爲他已經覺察出她之前過的幷不好，原來是在計較她的稱呼問題。

　　正聊著，那首熟悉的曲子響起。

　　蔚明海不由提著呼吸，肯定是陳秘書打來的，看來結果已經出來。

　　他手上都是麵粉，示意時光：「幫爸爸接一下。」

　　時光從他口袋裡拿出手機，來電顯示老陳，「是陳叔叔。」

　　蔚明海：「開免提。」

　　時光也跟著緊張起來，劃了兩遍才劃開接聽鍵。

　　陳秘書激動的聲音傳來：「老蔚啊，結果出來了，時光是你閨女，是你閨女，她是你親閨女。」

　　他連著重複了三遍。

　　此時，他們之間沒有上下級關係，只是多年的老友，替他欣慰 。

　　這一刻，仿佛塵埃落定。

　　蔚明海看著時光，什麽都沒說，就這麽看著她。

　　時光還沒從驚喜裡回神，她也是看著蔚明海的，可眼前一片模糊。

　　她有家了。

　　她終於知道她自己是誰。

　　蔚明海還在看著她，時刻準備好了她喊他爸爸。

　　時光感覺剛才像是蹦極，現在終於緩過神來。

　　心中波濤汹涌，她努力讓自己鎮定。

　　可屁用沒有。

　　她挂了電話，直接把手機放到了盤子裡，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蔚明海等了幾分鐘，還是沒等來他渴盼已久的那聲『爸爸』。

　　還得再給她點時間適應，他自我安慰，然後接著和麵。

　　這一次，麵粉倒多了，很幹，麵團怎麽都揉不到一塊去，還有不少麵粉在盆底。

　　蔚明海兩手都沾了麵粉，他準備洗手再接點水放進去。

　　時光拿起玻璃碗：「爸爸，我去接水。」說完，她趕緊轉身去飲水機旁，一隻手用力摁著心臟，狂跳不止。

　　蔚明海雙手微顫，時光的那句話直擊他的心臟。

　　他做個深呼吸，然後用手背擦擦眼角。

　　之於他，這世上最動聽的聲音，就是陶陶喊的這聲『爸爸』。

　　它遲到了整整十九年。

　　終於，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