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九霄道宗門派大比上發生的事情,沒過多久就傳遍了修真界的每個角落。
劍修很多,但能以小小年紀領悟劍道的劍修卻少之又少,就算沒有足夠高的修為,這類人也可以憑著對「道」的理解越階斬殺,若是能有勢力輔之以功法靈藥,對方未必就不能成為實戰性極強的一方大能。
九霄道宗的大比魁首竟是個外門雜役,誤把珍珠當魚目,這等荒唐事兒不知讓多少人在暗中看了笑話。
宗門外的傳言鬧得沸沸揚揚,可玄誠子卻完全沒心情理會這些。
因為他尋到了閻酒的氣息。
自當日禁地被毀,對方銷聲匿跡一藏就是數年,玄誠子怕因此壞了自己的名聲,既不敢將閻酒逃脫的事實公佈,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派人去搜。
六年已過,對方剛一出現就送了他一份足夠「驚喜」的見面禮,看著頂層幾乎被洗劫一空的藏寶閣,玄誠子氣得差點要靈氣逆轉走火入魔。
那可是九霄道宗防禦最強的藏寶閣,就算對方是當年聲名赫赫的魔修閻酒,也不該在被封百年後如此輕而易舉地悄聲潛入。
不是沒有懷疑過特意要求調換獎勵的陸淮,可任憑玄誠子如何試探,他也無法從對方身上找到一絲閻酒的痕跡。
水系劍修、身無魔氣,不能成為替自己擔責的背鍋對象,玄誠子很快就把那個不知好歹的少年拋到了腦後。
藏寶閣並非是宗主的私庫,那裡存留的都是九霄道宗歷代以來的累積,若是讓執法堂的那群老頑固知道了這件事,他這個宗主還能不能當下去都未可知。
突破的契機久久不至,糟心的爛事卻接二連三,玄誠子心中鬱結,連帶著平日裡的言行都嚴苛了幾分。
「師父,你有沒有覺得宗主最近好像不大對勁?」拿著一個白玉的盒子走出庫房,許微知走到布衣老者身邊壓低了嗓音,「全程都有神識黏在背後,這種滋味兒可真不好受。」
好歹也是修真世家裡嬌養出來的少爺,就算那靈藥再珍貴,他也決不至於動手去偷。
「好像是隔壁馭獸宗被人潛入盜了寶庫,」接過少年遞過來的玉盒,藥一用靈氣探了探那藥的成色,「九霄道宗家大業大,宗主加強防備也是人之常情。」
「可我還是覺得有點奇怪,」用手指饒了繞垂在臉側的頭髮,許微知皺著眉問道,「師尊,我的卻邪當真只會對魔修出現反應?」
「還有遇到另一把好劍的時候,」補上一句,藥一停下手中的動作,「這個問題你早在得到卻邪時就問過許多次,怎麼這會兒忽然又來問它。」
因為它對宗主產生了反應。
下意識地想將這個困擾了自己幾天的難題脫口問出,可一聯想到玄誠子的身份,許微知還是默默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對方可是玄誠子,修真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正道領袖,就算他將自己的發現告知師尊,對方也一定會笑罵他胡思亂想。
可那真的很奇怪,就在大比結束後的第三天,卻邪突然就對玄誠子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反應,為了確定那不是自己的錯覺,許微知還特意找機會多見了對方幾面。
難道現在的宗主不是宗主?
被這個看似無理卻又並非完全不可能的念頭驚到,許微知背後一涼,莫名覺得自己的猜測竟真有幾分可信。
「想什麼呢?」見自家徒弟站在原地發楞,藥一抬起玉盒不輕不重地敲了對方腦門一下,「如此認真,莫不是你在宗內發現了魔修的踪跡?」
「怎麼會,」彎了彎眼睛,許微知盡量自然地笑道,「只是那日在和陸淮比鬥時卻邪極其興奮,徒兒便想著有沒有可能……」
話說一半,但藥一還是理解了對方的未竟之意,擺了擺手,布衣老者半點也沒將那黑衣少年放在心上:「無需多慮,當日大比時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若他真是個魔修,早該被執法長老和宗主抓了去。」
心頭一動,許微知狀似好奇地繼續發問:「難道這天下就沒有魔修能瞞過宗主的眼睛?」
「有,幾百年前有個大魔修名叫閻酒,」被人打開了話匣子,布衣老者搖頭晃腦地講道,「那是千萬年來最有天賦的魔修,若非正道大能聯手對敵,現在這修真界可能早就變成了魔修的天下。」
「別說是瞞過宗主了,倘若那魔頭仍在,整個正道都會因此岌岌可危。」
閻酒。
出身世家,許微知對這個名字也算有所耳聞,聽說那人修為已臻於化境半步登天,許微知實在不明白對方怎麼會就那樣戲劇性地魂消隕落。
「好了,別在這些無謂之事上多做糾結,」自覺說得太多,藥一假咳一聲,接著正了正神色叮囑道,「那陸淮已被破格提至了內門,若是日後又與那小子對上,你可不准再丟了為師的臉面。」
「徒兒明白。」拱了拱手,許微知回答得一臉認真。
陸淮、寒蟬。
下次相遇,他決計不會再輸得那樣難看。
*
渾不在意玄誠子被自己的「小玩笑」弄得焦頭爛額,陸淮坐在那比之前精緻了不知多少倍雕花木床邊,輕輕撫了撫紅衣青年安靜的側臉。
玄誠子早在兌現獎勵的那天便確定了他內門弟子的身份,從靈植園搬到九霄道宗的五大主峰之一,陸淮自然不能像往日一般帶著青年隨意進出。
所幸前世今生,陸淮最擅長的除了劍術便是隱匿法決,是故就算住在這隨時都可能被玄誠子神識掃過的九雲峰,陸淮也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內門弟子皆著青衫,可許是因為那日主動收徒的緣故,有意彰顯自己大度的玄誠子竟破例賜了他一身白衣。
天蠶絲作線,繡之以帶有門派標誌的銀色暗紋,玄誠子習慣地用對付少年人的方法籠絡人心,卻不知這恰好踩到了陸淮的痛點。
多諷刺,上一世他在昏暗密室中被剝皮抽骨之時,身上也是這看似纖塵不染的白衣。
然而就算如此,陸淮卻還是將那套極襯他的白衣穿在了身上。
因為閻酒喜歡。
兩人都是魔修,可青年似乎偏生喜歡看他正人君子溫潤端方的模樣,就算心知自己再回不去上一世九霄道宗大師兄的樣子,但陸淮還是願意盡可能地去演給對方看。
除了放手,只要能讓青年開心,他什麼都願意做。
像是察覺到臉側的癢意,因為魔氣被封而像凡人一般陷入沉睡的青年不自覺地蹭了蹭對方溫涼的手指,而後才像意識到什麼似的突然驚醒。
「師尊醒了?」不在意地抽回手指,陸淮低頭吻了吻對方印有火紋的眉心,「今日得閒,陸淮又從別處換回了一瓶佳釀。」
剛醒來就要灌我靈酒,就知道你這小子沒安什麼好心。
無聲地用眼神控訴,林果當然知道對方更喜歡他睡著後不會反抗的乖順模樣,可一連躺了幾日,林果是真的不想再這麼渾渾噩噩地睡下去。
彷彿從青年的眸子中讀出了對方的訴求,又彷彿剛剛的話只是隨口一說,黑髮少年扶起床上四肢綿軟的青年,手中並無甚麼酒瓶出現。
因得被封了修為,青年眉心處那一縷火紋竟是要比在禁地中還要模糊許多,斜斜地靠在少年懷裡,紅衣青年身形消瘦,無端顯出幾分病美人的意味。
「師尊不開心,」攬著青年的肩膀,陸淮撒嬌似的湊近對方的耳邊,「就算把藏寶閣裡值錢的寶貝都搶了,師尊也還是不開心。」
「是因為陸淮嗎?」明知故問,少年的聲音裡充斥著說不出的委屈,「可我沒辦法,若是不將師尊牢牢地綁在身邊,陸淮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師尊,別討厭陸淮,多喜歡陸淮一點好不好?」
奇了怪了,他還真是頭一次見到囚禁人的那個這麼委屈,瞧著大型犬一般窩在自己身邊的黑髮少年,林果恍惚間體會到了一種被小奶狗攻略的錯覺。
大抵是因為陸淮稍微放鬆了禁制的緣故,林果這幾日已經漸漸恢復了一點最基本的力氣,只是與手腳間的自由相比,對方還是沒有解開他喉嚨處的限制。
不給紙筆,沒有靈氣,是不是非要他咬開手指驚悚地寫一行血腥版的「我心悅你」,這小子才能相信他是真的願意。
「師尊不說話,那陸淮就當您同意了,」咬了咬青年小巧的耳垂,陸淮自說自話,就像真的聽到了對方的回答,「明日我便會申請離宗,待'遊歷'歸來,一切的一切都會有一個了結。」
因果循環,這一世的玄誠子雖還沒做出那些陰毒的狠事,但他前世所種下的因,早已在陸淮那裡結下了復仇的果。
天道讓他回來,便是認同了這份因果,再加上對方在青年身上施加的一切,玄誠子此人,陸淮絕不會再留。
「我這幾日總是睡不安穩,」抱緊青年,黑髮少年姿勢彆扭地靠在對方肩上,「往事惹人心生畏怖,師尊,如今你還會心疼陸淮嗎?」
沒有回應,空氣中是一片靜到極點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陸淮已經快要放棄從對方那裡得到一個答案時,青年忽然費力地抬起手,然後在少年左手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心疼你。
無論你是個怎樣的小壞蛋,我都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