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乾拌麵
聲音還挺響,連雲四都聽見了。
「先吃飯。」陳軒生氣,「我餓著呢。」
林海不答,拽著三少爺上車,先假裝往分會的碼頭開,把陳軒氣得半死,後來忽然調轉車頭,從小路抄近道拐去了另一條街。
「這裡的面好吃。」他忍笑。
陳三少捂著肚子蔫蔫地「嗯」了一聲,被他逗得不敢胡鬧了,生怕林海再調轉車頭。林海見三少爺乖了,倒溫柔起來,耐心地問他有什麼打算。
然而三少爺經不住哄,只要林海態度好些,立刻端起架子,煞有介事地清喉嚨。
林海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陳軒眼尖,又蔫吧回去:「我二哥短時間內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但陳振興不會再信任他,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不可能。」他平靜地打斷陳軒的話,「陳振興不會相信你二哥,也不會相信一個嫁出去的兒子。」
車裡陷入短暫的沉默,被逼入絕境的陳三少呼吸粗重,瞪著他的眼睛微微發紅,半晌忽然道:「我有辦法。」
街道兩邊的行人不知不覺多起來,林海把車停下:「先吃飯。」
陳軒又開始擺譜:「我不吃路邊的攤子。」
——砰!林海直接把車門砸上了,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幾步,身後很快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軒板著臉追了上來。
林海勾了勾唇角,等三少爺跟上以後,才繼續往裡走。
早點鋪子前圍滿了人,只一面沾滿油污的旗在晨曦中飄搖,陳軒踮起腳尖,嫌棄地往人群裡擠,被他伸手逮出來。
「不從這裡進去。」林海順手攬住三少爺的肩,把人從側門偷偷帶進了稍微安靜的偏室,「我都在這兒吃。」
陳三少拍開他的手,在屋裡踱了幾圈,挑剔不已:「油煙味真重。」
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屋內的桌椅上似乎都沾著淡淡的油,竹筒裡的筷子是剛洗的,滴下來的水在木桌的縫隙裡流淌。
林海坐下以後沒管陳軒,陳三少也就嘴硬,等聞到香味,立刻巴巴地坐過來,從他手裡搶走第一碗麵,拌了拌,把麵下藏的荷包蛋翻出來。
「真香。」三少爺歡喜地仰起頭,笑瞇瞇地親了他一口。
林海心一軟,等自己的面煮好以後,把碗裡的蛋也給了陳三少。
「你不吃?」陳三少嘴裡含著面,猛地用筷子戳住他的荷包蛋,生怕林海反悔,拼命把自己的雞蛋硬噎下去,「煮得不錯,很嫩。」說完舔了舔油滋滋的唇角。
林海看得忍不住伸手拿帕子替三少爺擦,擦完故意裝作要搶雞蛋的模樣。陳軒如臨大敵,護住碗瞪他。
果然只要入了三少爺眼的,都是三少爺的。
林海收回筷子,三兩下把麵條趁熱吃了,碗裡就剩點泛著油光的湯汁,他把筷子擱在桌上,接過遠方抵過的簿子。
陳軒還沒吃完,含含糊糊地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早就來了。」林海代替遠方回答,「要不你以為咱們怎麼能一來就吃上面?」
陳三少一聲不吭地把麵吃乾淨,然後斜著眼睛望他笑:「你早就想好要帶我來吃?」
他沒否認。
「林行長?」陳軒得意起來,把手擱在林海肩頭,「你關心我就直說,何必板著臉裝兇?」
林海還是沒有回答,等把手裡的賬本翻完,才把簿子摔到三少爺懷裡。陳軒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把本子拿起來。
「三少爺,你仔細瞧瞧。」林海起身,忽然變了一副神情,冷冷地註視著陳軒,「你二哥的生意也和我的分會有關。」
陳軒慌忙接過冊子細細翻看,臉色逐漸蒼白:「我……」
「你不知道?」他狠狠砸了一下桌子,「三少爺,我沒想到你連我也算計。」說完轉身就走,也不等陳軒,就讓遠方把賬簿搶回來,自顧自地開車走了。
陳軒一開始還跟著跑了兩步,後來捂著腰慢慢站定。林海坐在車上煩悶地捏著眉心,無意間從後視鏡裡看見獨自站在風中的三少爺,逐漸化為一顆像芝麻似的小黑點,又忍不住喊遠方停車。
「損失如何?」他輕聲問。
「還好。」遠方如實相告,「我們和陳記的往來不算密切,所以沒怎麼受牽連。」
林海「嗯」了一聲,靠著車門沉思。
天漸漸陰沉,枯葉和破報紙在地上翻滾,他忽然想起早前陳三少在風裡顫抖的衣角,心軟是克制不住的,便抬腳往回走。還沒走幾步,就看見陳軒縮著脖子站在風裡,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垂著頭,孤零零的,連玩耍的孩子都不往他身前跑。
林海大步走過去,把三少爺往懷裡扯:「站這兒乾什麼?」
「你回來幹嘛?」陳軒一動不動地站著,用冰涼的指頭掐他的手腕。
像個做錯事又撇不下臉認錯的孩子。
林海聞言不由嗤笑,捏著陳三少的下巴,逼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陳軒用裹著血絲的眼睛回望。
林海面無表情地看了會兒,拉著三少爺的手往回走。
卻聽三少爺苦笑著問:「林海,如果有一天,我在商會和你之間選了商會,你是不是也會像今天這樣,把我丟下?」
風一陣緊似一陣,裹挾著細碎的枯枝敗葉,他以為那是雪片,伸手拂過面頰才摸到淡淡的血跡。
「你試試看。」他手腕用力,把陳軒硬扯到懷裡,「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猜陳軒會氣得跳腳,再不濟也會虛張聲勢地發誓自己不會,誰料三少爺什麼都沒說,只把凍紅的鼻尖抵在他的臉頰上蹭。
連個保證都沒有,就像是以後肯定會拿林海當槍使似的,可林海就吃這一套,攬著陳三少的肩和人一起上了車,在車上還幫三少爺捂手。陳軒耷拉著腦袋打了個噴嚏,試探著往他懷裡貼,再猶猶豫豫晃了晃腿。
林海覺得陳三少有話要說。
果然,陳軒見他不推開自己,開口了:「我之前說我有辦法奪家產,其實……」
「其實你要用分會做賭注。」他了然。
陳軒大吃一驚,從林海懷裡掙脫,又拱回去:「也不是做賭注,就是要你幫我。」
汽車開過一條小街,道路上幾乎沒有什麼人,地上的積雪也沒人鏟,混著黑泥和冰渣。林海轉頭去看窗外烏雲密佈的天,感慨:「自從遇見你,就沒碰上好天氣。」
說完耳畔一熱,陳軒貼上來討好地親他的耳朵。
「這時候就知道求我了?」林海瞥了陳軒一眼,「如果你嫁給我之前就把話說清楚,也不會鬧成現在這樣。」他摸了摸三少爺的臉,「又得大病一場。」
「別咒我。」陳軒垂下視線,怪委屈的。
「我就奇怪了……」他不以為然,抱著胳膊問,「三少爺,你怎麼就看上我了?」
「我喜歡你。」
林海不信,蹙眉輕哼:「說正經的。」
陳三少又打了個噴嚏,貪戀他的一點體溫,冒著被責罵的風險貼回去:「因為你的為人。林海我知道,就算你討厭我,也不會見死不救……你是個好人。」
「你不怕遭報應?」林海氣悶,胸口鈍痛,幾乎忍不住推開陳三少的慾望,「我救你是好心,你卻把我當成……」
「林海。」陳軒打斷他,「你救我,難道不是因為我有機會奪回家產,讓你的分會獲得更多的利益嗎?」
車裡的氛圍隨著陳軒的話徹底變了,寒風穿透玻璃,將他倆從頭到腳吹透了。
林海覺得有些好笑,他質疑陳三少接近自己的目的,陳三少質疑他救命的理由。兜兜轉轉,就算陰差陽錯間成了枕邊人,也逃不過誰也信不過誰的命運。
「雲四,開車去東街。」林海很快回神,鬆開摟住陳軒的手,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陳軒應該是冷得厲害,巴巴地靠著他,強忍著打噴嚏的慾望,顫抖著搓手。
「哪有那麼冷?」他嫌煩,睜開眼睛呵斥。
「就是冷。」陳三少的臉上瀰漫著病態的紅暈,腦袋靠在林海肩頭抽鼻子。
林海心煩意亂,伸手摸陳軒的額頭:「又病了?」掌心下熱滾滾的,估摸著是先前被丟在街頭時吹風著了涼,「三少爺,您可真是個麻煩。」
陳軒生著病,腦袋暈乎乎的,半晌才聽明白他的話,慢慢變了臉色:「那你就把我丟下!」喊得中氣十足,倒又像沒病。
林海本欲調侃幾句,誰料一回頭,看見陳三少正賭氣推車門,立刻伸手把人拽回來:「你想死?」
「你不就是逼我去死嗎?」陳三少反問,繼而瘋了似的解開衣扣拉扯外套,「你凍死我算……」
爭吵戛然而止,林海按著陳軒的後頸吻上去,舌尖飛速撬開牙關,纏住無力的舌。陳三少悶哼著推他,手腳並用,不過很快就沒了力氣,軟踏踏地癱倒,用微潮的鼻尖嗅嗅他的頸窩。
「林海,你能不能對我好一點?」陳軒啞著嗓子笑,「你瞧我被你欺負的,身體比在陳記時還差。」陳三少故意氣他,字字誅心: 「你哪裡是救我?分明是要我的性命……」
「還不是你自己鬧?」林海把人摟住,繃著臉解開衣扣,讓林三少靠著自己的胸膛,「三少爺,你得記好了,要是想掙回家產,就別背著我動歪心思。」
說話間車緩緩停在東街,林海被陳軒惹得滿心鬱悶,對遠方說話也帶了火氣:「沒看見三少爺病了嗎?開回家!」
遠方撇了撇嘴,調轉方向盤往回開。
陳軒忽然出聲阻止:「我要去東街。」
「去什麼去?」他把三少爺的腦袋按回頸窩,「病好了再說。」
陳三少病歪歪地倚著他:「不看,病好了你又要罵我。」
林海啞口無言,咬牙喊遠方停車,卻不是要帶陳軒看東街的行當。
「遠方,你下去等著。」他翻身將陳軒壓在身下,「我要好好治一治三少爺的這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