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喜酒
林海聞言,徹底將未說出口的嘲諷咽了回去,改口道:「成婚的日子也別挑了,就選最早的那一天吧。」
陳軒把沾上骨頭湯的被褥掀開,叫雲四進來收拾,又自然而然地替他換衣服:「真不選?」
「再拖,又要生變故。」
陳三少笑嘻嘻地說:「你擔心我。」
林海懶得分辯,脫下外套,把陳軒抱去躺椅上歇著,順勢撈過果脯:「先墊一墊。」
「你在哪兒買的?」陳軒又恢復了原先的模樣,一點道理都不講,「看著就不好吃,重買。」
林海沒反駁,只拿起一塊果脯硬塞進陳三少嘴裡。陳三少瞪他,不情不願地嚥下去,小聲嘀咕了句:「好甜。」
他也不再逼陳軒吃,起身去隔壁問遠方商會裡的事,再回屋時陳軒又躺回了床上,手邊擱著空掉的果脯袋子。
屋簷下化雪滴滴答答,宛如逐漸凝固的血,懸而不落,靜下來聽,心生煩躁。
林海坐在床邊輕輕撫摸陳三少身上的繃帶:「別亂動,傷口再裂開好得更慢。」
可陳三少耐不住性子,纏著他講話,絮絮叨叨地說些有的沒的,哪怕相顧無言也不肯林海走。可林海是分會的行長,過得從不是闊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沒一會兒就要走,陳軒又咿咿呀呀地喊疼。
「你抱我。」陳三少耍賴。
「抱你也疼。」他伸手,摟住湊上來的陳軒,「我還有事情要做。」
陳軒咬了咬唇:「你今天已經出過門了。」意思是他離開的時間夠長的了。
林海好笑地搖頭:「你還沒有嫁過來就這樣管我?」
他耳畔濕熱的喘息微微一滯:「是了,過幾日管你的就不是我了。」
「嗯?」
「你會聽姊姊的吧?」陳三少自言自語,「我只是個男妻,還不是正房,林海……你以後不要太冷落我就好。」說完又不甘心,「明明是我先認得你。」
他按住陳軒的後頸,眼裡帶了點笑:「不冷落。」
陳軒悶悶地「嗯」了一聲,張嘴咬他的下巴:「你還要幫我搶家產呢,不許因為姊姊反悔。」陳三少越說,神情越兇,「戲文裡娶了三妻四妾的都是背信棄義的敗類,你不要學他們。」
說得跟林海已經對不起他了似的。
「如果我學了呢?」林海純粹是好奇。
陳軒呼吸急促,抱著他的腰苦思冥想,最後頹然倒回床上:「那就學吧。」言罷,自暴自棄地用被子摀住臉,「當我看錯人。」
林海聽得有趣,伸手揉了揉陳三少露在被褥外的頭。
後來幾日他都與陳軒同塌而眠,時間久後便也習慣了,抱著個整晚哼哼唧唧的闊少爺也能安然入眠,連雲四都暗道稀奇。
「稀奇什麼?」他站在公館門前看牌匾上的紅花。
雲四擠眉弄眼:「行長,我說娶三少爺好吧?」
遠方站在梯子上拿破布砸他:「臥房打點好了嗎?」
雲四自知事情沒做完,腳底抹油,瞬間跑沒了影。
「行長,你看看禮單。」遠方從梯子上爬下來,擦了擦手,「我之前看了一眼,覺得沒問題。」
林海瞧了瞧,也點頭:「就按照這個來。」說完又問,「三少爺呢?」
遠方說三少爺在後院餵魚呢。
陳軒在他家的池子裡養了好幾尾錦鯉魚,林海曾經在某天夜裡問三少爺為何不多買幾條。
「我看別人家都是一池子的魚。」
「怎麼,讓它們搶食?」陳軒枕著他的胳膊嗤笑,「林行長盼著享受齊人之福也就算了,連你家的魚吃飯都得拼命?」
語氣陰陽怪氣的,一聽就還在為林海要娶姊姊的事耿耿於懷,卻又偏偏不明說。
林海被刺得面色不好,沒瞭解釋的慾望,翻身背對陳三少睡覺。不過呼吸間,陳軒又纏上來,抱他的脖頸,又摟他的腰。
「冷。」陳軒輕輕咬林海的耳垂。
林海閉著眼睛轉回身,張開手等著陳三少鑽進自己的懷裡。
陳三少安靜了一會兒:「林海,今晚的月光很好。」
林海隨著陳軒的話睜開眼,目光落在滿地清暉上:「快睡。」
「你以後還會陪我嗎?」陳軒卻總也睡不著,「林海,我以後是不是要一個人看月亮了?」
「哪兒來這麼多問題?」他煩躁地將人按進懷裡。
「你現在都不願陪我?」
「三少爺。」林海無奈地鬆開手,「你身上還有傷,早些歇息吧。」
陳三少又無端高興起來,抱著他的腰不說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海睡意朦朧間聽見耳畔傳來一聲嘆息。
「你在乎我的……」
他想反駁,張了張嘴卻只喚三少爺的名字,然後把人擁在了身前。
「夜裡涼。」林海低聲道,「別再感冒了。」
……
他想到這裡,回屋拿了件披風,走到後院,果然看見陳三少穿著單衣坐在石頭上餵魚。
「其實我只是沒錢買更多的鯉魚。」陳軒尋聲回頭,笑著把魚餌全扔進水裡,「林海,我爹把我手上的生意全給我哥了。」
寒風刺骨,林海把披風披在陳軒肩頭:「你大哥呢?」
陳三少愣了愣:「啊?」
「你大哥的孩子……」
「我大哥已經不在南京了吧?」陳三少回過神,無所謂地聳肩,「可能被我爹送去了鄉下,也可能被我二哥派人殺死埋在哪個亂墳崗了。」
林海背上冒了幾點冷汗。
陳軒披著披風搓手,還是覺得冷,便自覺地鑽進他懷裡:「我看了臥房的佈置,正妻真好,什麼都有。」說完又氣惱,「你怎麼只為她準備,不為我?」
林海摸了摸陳三少冰涼的臉頰,只問:「你覺得佈置得很好?」
「好……怎麼會不好?」陳三少咬牙切齒,「林海,我還沒嫁給你就被這般輕視,我當真是……」
林海忽然低頭親了他一口:「起碼我不會這樣對待別人。」
這個吻太快,若即若離,都沒阻止住三少爺的喋喋不休。但陳軒說了會兒忽然頓住,摸了摸嘴唇:「林海,你親我?」
「嗯。」林海也去摸,「親你了。」
「你果然有一點點喜歡我。」陳軒眼裡閃著零星的光,和池水上漂浮的冰塊有些像,折射的光帶著寒意。
他從善如流:「一點點。」
陳三少開心了,不纏他,繼續去餵魚。
哪怕只有兩三條,魚餌撒下去時依舊水聲潺潺,紅色的魚尾時不時劃開水面,攪得滿池波光粼粼。陳軒的側臉鍍著光,目光既柔軟又纏綿。
林海忽然覺得心口有點燙。
「行長!」雲四從臥房裡跑出來,得意揚揚地邀功,「我在床下撒了花生和桂圓。」
「有什麼用?」他搖頭,「我娶的是男妻。」說完回頭,卻尋不到陳軒的身影,只看見泛起漣漪的池水,和水面飄著的幾點暗褐色的餌料。
晚上陳三少和他置氣,說傷口疼,哀嚎了大半夜。林海一開始還耐心地哄上幾句,後來也惱了,披著衣服起身往屋外走。
「走啊。」陳軒冷笑,「日後怕是夜夜都走。」
林海被氣笑了:「你心裡不舒服?」
陳軒瞪他,翻身裹著被子不說話了。林海走回去拉拉被角,陳三少是一點也不讓給他,他只好合衣躺下,片刻腰間搭上帶著體溫的被褥。林海睜開眼,把陳軒連人帶被一起拉進懷裡,硬是把被子扯開搭在自己身上。
「這裡是我家。」他忍笑,把陳三少也抱住,「什麼都是我的。」
陳三少氣得直喘粗氣,在他懷裡拱了一會兒就累睡著了。
第二日化雪,天更冷,陳軒早早起了,捏著林海的鼻子催他去迎親。
林海拂開面上的手,心道要娶的就在自己床上,哪裡還需要再迎親?但面上卻不顯,起身換了衣服,隨遠方和雲四出門迎客了。
只出門的時候聽見臥房的門一聲巨響——陳三少把他關在了外頭。
雲四笑得前仰後合,被遠方捂著嘴拖走了,林海就站在門前豎起耳朵聽,屋裡一開始什麼動靜也沒有,後來忽然響起刻意壓低的腳步聲。他猛地扯開門,陳軒就從裡頭撲出來了。
「你……還沒走?」陳軒愣住。
「帶你一起去。」林海替陳三少理了理衣領。
就算成婚他們也沒換太過喜慶的衣服,還是平日裡的衣服,他忽然有些猶豫:「就穿這個?」
陳軒反過來問他:「要換?」
「來不及了。」林海想了想,搖頭,「走吧你,客人們都到了。」
陳三少板著臉,用鞋子踢地上的石塊:「姊姊呢?」說完兇巴巴地甩開他的手,「你要我當著她的面出醜?」
林海一言不發地拽著陳軒往屋前走,任憑陳三少怎麼鬧就是不吭聲,直到進了前堂,被賓客圍住,陳軒才安生地跟在他身後,但目光惡狠狠地定在他的後腦勺上。
分會還從未這麼熱鬧過,林海有些唏噓,隨意應付了幾句就去找陳軒,生怕他胡鬧,而這麼一找,就看見了陳振興和陳安。
「林海。」陳軒抓著他的手微微顫抖,沒由來地說了句,「你喝一杯酒吧。」
林海沒多想,從陳三少手裡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繼而帶他走到陳振興面前行禮,只是叫爹這種事情,在他看見陳軒滿身的傷痕以後實在做不出來。
陳安望著他們笑:「林行長,好久不見。」
林海想起那把陳安遞來的傘:「二少爺,那日多謝你。」就算言不由衷,他也得裝裝樣子,「待會我叫下人把傘還你。」
「小事。」陳安移開視線,看了陳軒一眼。
陳軒手腕猝然用力,把林海扯到身前。
他聽見陳三少不滿地嘀咕:「還什麼還?傘早就被我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