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獅子頭
如此說來,林海覺得陳軒還不能算是紈絝子弟,要是換他來養,怕是能把三少爺慣成全南京城都赫赫有名的「霸王」。
窗外濺落了幾點火星,繼而是雲四刻意壓低的訓斥:「要死啊?大過年的不要擾了行長和三少爺歇息,要不然明天沒有賞錢拿,吃虧的還是你們自己。」然後爆竹聲就遠了,他想起身,然而剛一挪到,陳軒就急了,匆匆忙忙地纏上來,啞著嗓子喚他的名字。
「我不走。」林海攬住陳軒的腰。
陳三少的腦袋從他頸窩邊冒出來:「那你動什麼?」
「哎呦三少爺。」林海好笑地親陳軒的鼻尖,「動都不能動了?」
「不能。」陳三少蠻橫地抱住他的胳膊,「不許動。」
林海便躺回去,歎息著閉上眼睛:「聽你的。」繼而又在心裡補充道,「只這一晚,等天亮,看你還敢不敢鬧。」
他一不動,陳三少當真安穩起來,枕著枕頭看窗外忽明忽滅的火光,也不知何時睡著的,抓著林海的手自始至終都沒有松。不過內心不安的又何止三少爺一個?林海抱著失而復得的陳軒,心中百味雜陳,既對三少爺的性子恨得咬牙切齒,又愛他勝過一切,最後伴著逐漸遠去的爆竹聲沉沉睡去。
其實連林海自己也沒察覺,他與陳軒已走過一段冗長的歲月,只是人生的道路岔路太多,他們走著走著就忘了往昔。
……
風卷來零星的爆竹聲,像早春的清咳。
林海睜開雙眼,自然而然地將懷裡的三少爺抱了個滿懷,掖完被角才想起今夕何夕,當即起身拉開床帳,將燃盡的火爐推開,掀開被褥意欲起身。然而腰間忽而纏上一雙纖細的手臂,指甲蓋透著點粉嫩,這雙瞧著就養尊處優的手,除了三少爺還能有誰?
「去哪兒?」陳軒染著睡意的質問飄進林海的耳朵。
「年初一。」他握住腰間的手,「會有人來分會拜年。」
陳三少聽得煩悶,胡攪蠻纏道:「不許去!」
「……在小爺我的床上,還想走?」陳軒撅著屁股往林海懷裡爬,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那來拜年的人怎麼辦?」他揉了揉陳三少的腦袋,指尖刮過幾根翹起來的頭髮,「我的三少爺,你現在可不僅僅是個闊少爺了,肩上還壓著分會的擔子呢。」
聽了這話,陳軒的眼睛才勉強睜開一條縫:「我有擔子,那你呢?」
「我不是有你呢嗎?」他說完,抱著陳軒起身,摸了摸三少爺的手腳,見都是溫熱的,便放心地推開火盆,站在門前伸了個懶腰,再喚雲四去給陳軒的手爐添新的碳。
下人也換了新衣裳,笑眯眯地給林海遞沾了溫水的毛巾:「行長,不用著急,遠方在前頭頂著呢。」
屋裡披著被子穿鞋的陳三少聽見了,不由冷哼道:「就知道催。」
他回頭無奈地笑笑:「那你再睡會兒?」
軟底的鞋踢踢踏踏地蹭著地面,須臾就挨在了林海身後。陳軒抱住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頭,仿佛站不住似的倚著:「睡不著了,再說你沒了我,應付得來前面的人?」
陳三少頗為得意:「林行長,做生意我不敢說自己比你厲害,可應酬上,我肯定比你強。」
林海起先還笑吟吟地聽著,後來眼睛就眯了起來,意味深長地問:「應酬比我厲害?」
陳軒得意過了頭,毫不猶豫地答道:「自然厲害,勸酒劃拳,我樣樣都會。」
「樣樣都會…… 」林海點了點下巴,雲四眼尖地瞧見他的神色,立刻把門掩上。
「行長,三少爺,不用著急,前頭拜年的人遠方照看就好。」
木門啪嗒一聲關上,溫暖的光被門板隔住,誇誇其談的陳軒猛地閉上嘴,心虛地後退一步:「今天是年初一,你不能欺負我。」
「不欺負你。」林海好脾氣地笑笑,「就是替你擦藥。」說完當真拉開抽屜,把治傷的藥膏拿了出來。
陳三少信以為真,興沖沖地撩起衣擺,趴在床邊嘀咕:「你果然慣我。」言罷還回頭討好地對著他笑。
冰冷的藥膏在林海指尖慢慢融化,他扶著陳軒的腰,溫柔地擦拭結痂的傷口,擦完拿帕子擦淨手,見三少爺想要把衣服放下,立刻出聲阻止:「等會。」
陳軒不疑有他,扒拉著手指等,結果等來一巴掌。
「喝酒劃拳?」林海按著三少爺的腰,邊說邊打面前半片白嫩的屁股,「行啊,真沒看出來你還會這些。」
陳軒被打得嗷嗷直叫,蹬著腿反駁:「我是陳記的三少爺,當然會喝酒!」
「都和哪些人喝的?」
「我哪兒記得?當初在彩雲……」陳三少突然禁了聲,像是咬到了舌頭,心虛地瞄著林海的神情,爬到他懷裡蹭蹭,「那都是遇見你以前的事,我從頭到尾只有你一個。」
林海對三少爺主動認錯很是滿意,但依舊不解恨地打了幾巴掌,趁著陳軒真的生氣以前把人拉出了臥房。
風裡還有未散盡的硝煙味,陳三少跟在林海身後皺著鼻子嗅,鞋尖踢著滿地爆竹的殘骸生悶氣,就好像真的被打疼一樣。而林海忍笑在前走,心知三少爺就是咽不下那口氣,根本不在乎被打得那幾巴掌。
「晚上讓你打回來。」他走到前廳時,停下了腳步,捏了捏陳軒伸過來的手指。
陳三少輕哼著瞪他一眼,邁步走進前廳去了,那裡果然站著前來拜年的各路人事,他們聽見腳步聲同時抬起頭,試探的目光在陳軒身上來回打轉。又過了會兒,林海才出現,他坐在輪椅裡被雲四推著,雙膝上蓋著厚厚的毛毯。
「大家坐。」他裝出虛弱的模樣,目光滑過三少爺時頓了頓。
陳軒會意,繞到輪椅後面,接替下人把林海推到屋子正中間。一開始自然是寒暄,不過很快話題就進入正軌,說來說去都是陳記和分會的關係,以及試探陳振興到底會不會把家產留給陳軒。
前者林海應對自如,至於後者,陳三少當真如他所說一般,極會應酬,三言兩語就能把人繞暈,那些有意試探之人無論拋出怎樣的問題,得到的都是似是而非的答案。兩家商會的關係並不是大家關心的重點,於是很快連林海都好整以暇地坐在輪椅上聽陳軒打太極。
上到陳記在南京的各路商舖,下到年節裡陳振興在乎的禮數,陳三少抄著手侃侃而談,談吐得體,整廳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三少爺臉上。林海心尖發燙,覺得陳軒若生長在正經的大戶人家,就算不是長子,也必定能有一番作為,何須像現在這樣,在陰暗的角落裡拼命求生。
若是那樣,他與三少爺相遇時,陳軒必定處在一生中最好的年華,身後有顯赫的家事,自身又是鋒芒畢露的模樣,這般耀眼的人還會再愛上一個分會的行長嗎?
宛若幽暗的海底波濤洶湧,林海的佔有欲在心裡肆虐,他忽而牽住陳三少的手。陳軒愣了愣,隱晦地向後瞥了一眼,暫時止住話頭,推著林海往屋外走。
「是不是發現什麼了?」等走出前廳,陳軒不停地向後望,總覺得站在院子裡不安全,便把他推到了旁間,掩好門以後憂心忡忡道,「這些人各個心懷鬼胎,都是牆頭草,以後我們……」
砰得一聲巨響,輪椅倒在地上,兩個輪子滴溜溜地轉個沒完,陳三少被林海死死壓在門上,慘兮兮地抽鼻子。
「幹嘛呀……」三少爺的臉貼在冰冷的門板上,費力地扭屁股。
「不怕?」林海把臉埋在陳軒的頸窩邊,露出牙齒不懷好意地磨蹭。
「怕什麼?你再凶也不會真的傷我。」陳三少乾脆直接撅著屁股往窗外瞧了,根本不在乎他往衣襟內溜的手指,繼續想自己的心思。
三少爺的腰瘦瘦削削的,林海摸得舒服,直接把膝蓋也給擠了進去,時不時頂幾下,陳軒被他折騰得時不時往上竄,恨不能用手指在玻璃上戳個孔。於是林海心底的陰霾一點一點耗盡了,陳三少就像暗夜裡的火苗,在他心裡左搖右扭,也不知用什麼法子,反正林海是熄火了,就這麼抱著沒心沒肺的三少爺唉聲嘆息。
「哎,不是說今天帶我去得月樓的嗎?」陳軒拿腳尖蹭他,「這時間剛剛好,送走這群心懷鬼胎的煩人精,咱們直接開車去。」
「好。」林海還在啃三少爺的後頸。
陳三少皺了皺鼻子:「都說得月樓的鹽水鴨和獅子頭做得好,今天你可得由著我點這兩道菜。」
「都聽你的。」他啃上了癮,舌尖直舔到陳軒的耳根。
三少爺終於不幹了,硬撐起身子把林海往身後拱,拱完費力地轉身,抱著他的腰打了個哈欠:「你怎麼了?」
「想欺負你。」林海用指腹蹭了蹭陳軒的臉頰。
窗外陽光正好,三少爺懶洋洋地把臉貼在他的掌心裡,膩歪片刻,忽而斜眼覷過來:「怎麼,覺得我換個出身,能更厲害?」
「林行長,你怎麼總想些別人想不到的事情?」陳軒把手背在身後,饒有興致地打量他的眉眼,「真有意思,就算我不長在陳記,兜兜轉轉要嫁的還是你。」
「為什麼?」林海被陳三少盲目的自信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