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驢蹄火燒
陳軒知道實屬尋常,畢竟那是闊少爺心尖尖上的一條街。林海有時想,陳三少可能將街上的一草一木都記在了心底。
遠方開車比雲四穩,他坐在後排摟著陳軒,須臾肩頭一沉,闊少爺睡倒在了他懷裡,明明昨夜沒有親熱,卻依舊嗜睡,也不知道怎麼搞得,只要和林海靠在一起就開始迷瞪。
可能是因為心安,也可能是愛黏著他,總之和他待著就是好的。
德業街較之他們上次來又繁華了不少,車不過開到街口就已經走不動,三三兩兩的黃包車車夫蹲在路牙子上等生意,林海盯著他們抽煙袋子,沒急著叫醒三少爺,就聽這人輕輕的呼吸聲都聽得著迷。
他想自己是真的很喜歡陳軒了。
遠方停車以後打開車門,輕手輕腳地先去早點鋪子占座。林海捏捏陳三少的鼻尖,見懷裡的人蹙眉哼唧,忍不住憋笑繼續捏,到底還是把闊少爺捏醒了。
陳軒蹬蹬腿,眨眨眼,眼底還有些水汽,見他就在身邊還欲繼續睡,嚇得林海把人抱起,連聲說:「吃早茶。」
「到了啊?」陳三少聞言硬撐著起身,揉著眼睛往窗外瞧,見了德業街的標牌,哼唧幾聲,終是醒了,「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
倒又成了林海的錯。
他湊過去討親:「捨不得。」
陳軒聽罷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卻非要裝深沉:「正事要緊。」
林海點頭附和,繼而又討到了一個吻。
德業街全長不過百十來米,其中包含三個街口,走起來便不覺路程太短,而林海所說做發麵小火燒厲害的早點鋪子就位於第二個街口。他們在車上膩歪完,磨磨蹭蹭到了店門口,遠方已經無奈到叼著火燒聽店裡的評書消磨時間了。
這火燒做得小巧,微微發焦的餅裡裹著一小塊帶著肥油的肉,烤出的金黃湯汁滲在內裡柔軟的面皮兒邊,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肉香。
三少爺一口一個,眨眼就把面前的盤子吃空了,他擦擦嘴,倚著林海的胳膊,要喂。
「多大的人了。」林海嘴裡調侃,手卻不停,把自己的火燒塞進陳三少的嘴裡。
三少爺鼓著腮幫子細嚼,含含糊糊地嘀咕,說他碗裡的比自己好吃。
「胡說什麼呢?」他好笑地搖頭。「都是一鍋烤出來的火燒。」
「就是比我的好吃。」三少爺不講道理。
林海就陪著他不講道理,把面前的盤子推到陳軒面前,又招呼店小二買了幾塊驢蹄燒餅。
顧名思義,驢蹄燒餅就是長得像驢蹄子而已。三少爺眨巴了幾下眼睛,早已吃不下,等燒餅來了還是忍不住和林海搶,搶到以後咬了一小塊,繼續低聲呢喃「好吃」。
「只要是我的,都好吃?」林海覺查出陳軒話裡的深意。
陳三少腆著臉點頭,擠到他身旁的椅子坐著,雙腿在桌下晃晃悠悠,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林海猜三少爺想問自己什麼時候去辦事,辦事要辦多久,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於是他偏頭親了陳軒一口:「就在這家店樓上談生意,你要是等不及,先回家也成。」
「好啊,不是特意帶我來吃早茶。」陳三少一聽就惱了,氣咻咻地瞪他。
「是準備帶你來吃早茶,才約在這裡談生意。」林海耐心地辯解。
三少爺才不管那麼多,騰地站起,頭也不回地巡視自己的街去了。而林海坐在座位上把燒餅都吃完了,引著遠方往樓上去。
忠心的僕人說:「您沒有生意要談。」
他點頭,上樓以後推窗看陳三少地背影:「我就想瞧瞧沒我在身邊時的闊少爺。」
林海自嘲地笑笑,說你瞧這人,一離開我立馬趾高氣揚的,做事兒有條有理,街上這些鋪子的掌櫃的哪個敢欺負他?
可遠方卻提醒道:「行長,是您上次幫三少爺撐了腰,才有的今日的境況。」
「不對。」他搖頭,托著下巴看陳軒翻看帳簿,那道背影瘦瘦條條的,脊背挺得筆直,連影子都好看,「陳軒他本就是囂張跋扈的闊少爺,跟了我才收斂了性子。」
「……若再不放三少爺出去,我怕是沒機會瞧見這樣的他了。」林海捏著茶碗喃喃自語,「畢竟他一遇見我就知道撒嬌,明明可以自己解決的問題一概推給我。」
「太依賴了。」林海的聲音發起抖,「連家產都不要了。」
「行長?」遠方意識到他在意三少爺的選擇,連聲勸阻,「就算陳振興登報說陳軒不是陳記的少爺,您也照樣可以把他再娶一回,名分地位什麼不好說?」
這話說得有理,林海剛一心動,門外忽然傳來醉醺醺的低語。
——你曉得陳家的那個么兒嗎?
——傻得可憐,親爹都說了只要他肯讓林海寫封休書回家,就把家產全給他,結果呢?愣是不肯。
——你說怪不怪?本來當個男妻就夠丟人的了,現在名分地位啥都沒有,還白白浪費一個繼承陳記的機會,你說這三少爺是不是傻?
林海手裡的茶碗跌碎在地上,遠方跑出門尋聲去看,半晌面色難看地回來,說剛剛說話的是陳記的夥計,專門伺候陳振興起居,如此一來方才的話便是真的了。
「他騙我。」林海騰地起身,扒著窗框往三少爺的背影,似哭似笑,「他竟……捨得將我蒙在鼓裡。」
「他鐵定是怕我罵他笨。」林海越說越氣,「不就是一封休……」他猛地住嘴。
一封休書,橫刀截斷他們的感情,陳軒不願意,他自己也無法接受。三言兩語斬斷情絲,說得輕巧,斬斷得卻是心底綿綿的愛意。
林海忽而想起當年的聘書沒有認真寫,那時他與三少爺還沒有情投意合,成婚時不過剛動心,只是那時他是萬萬不會料到日後會遇上這樣的境況。
遠方勸他,說:「三少爺不想離開您。」
「我曉得。」林海死死盯著街口那道悠哉悠哉的身影,咬牙切齒,「他也知道我離不開他,所以就算謊言被揭穿我也不能怎麼樣!」
「讓我休了他?」林海冷笑不已,「我一輩子都離不開他!」
「他就是摸准這一點才肆無忌憚的騙我。」
「陳軒……我們都當他傻,其實他心裡精著呢,聰明勁兒都不知道用在什麼地方了。」
林海一口氣說得口乾舌燥,眼神卻漸漸茫然,他明白自己接受不了三少爺這般拼命的愛,亦知曉唯有生死能將他們阻隔,可生死之事……他忽而冷靜,轉身問遠方:「陳振興最近還有什麼動作嗎?」
「就找了三少爺,可能是因為被拒絕,這幾日很安靜。」
「很安靜……」林海瞇起眼睛,「自然安靜,他手裡的財產原本很集中,且幾個少爺都為他馬首是瞻,可自打三少爺嫁給我,逐步吞併了幾個哥哥的財產,如今又不肯回去,他手裡掌控的反而不多了。」
「陳三少這一招拒絕弄巧成拙,將陳振興逼入了窘境。」林海冷靜下來,耐心地分析,「我猜他肯定想不到三少爺為了我,竟連家產都不要了。」
遠方想到這裡也跟著感慨:「三少爺要是回去了,他手裡的家產也就跟著全回去了。」
「陳振興打得一手好算盤……」他捏著眉心輕笑,「全敗在我手裡了。」
冷風蕭瑟,三少爺站在路口左顧右盼,約摸是覺得冷了,時不時搓搓手,再對著掌心哈氣。林海看了幾眼,心疼無比,欲轉身下樓把人逮回來,可剛走了一步,身形忽然一晃。
「行長!」遠方嚇得伸手扶。
他卻喘息著退回窗邊,用怪異的語氣問:「如果我死了,你說陳軒會把陳振興的家產奪回來嗎?」林海不等下人勸阻,就自顧自地說,「他說不要家產都是因為我,如果我不在了……」
「他肯定會帶著我那份好好活下去。」他篤定地望著遠方,「而且沒了我,陳振興就再不能以他嫁人為理由,不把剩下的家產留給他。」
林海越說,眼裡的光越盛:「所以說,都是因為我,他才落得今天的境地!」
遠方聽得面色發白,也不管他是否會生氣,撲上來抱林海的腰:「行長,你不能死!」
他這才緩過神,哭笑不得地推開下人:「我是不能死,陳軒這種闊少爺我可放心不下。」
林海說得是實話,他小心翼翼地護著,陳三少尚且活得磕磕碰碰,動不動就受傷。若是以死換一份家產,陳軒怕是做鬼了都得追著他哭著去黃泉路。
他正想著,樓梯以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原是三少爺繃不住先找來了。陳軒先是趴在門口探頭探腦地瞧,見屋內只有他們主僕二人,立刻歡歡喜喜地跑進來。照例是要林海抱,抱完再親親,最後心滿意足地趴在他懷裡吃桌上的茶餅,一副饜足的模樣。
「街上如何?」林海拍拍三少爺的屁股。
「還成。」陳軒光顧著吃糕餅,心不在焉地哼哼。
他輕輕嘖了一聲:「沒我在,你也能把這條街搭理得很好?」
「那是自然。」三少爺驕傲地仰起下巴,用沾滿糖渣的嘴唇摩挲林海的下巴,「可我不想管,我想和你過日子。」說完眨巴著眼睛,「有你在就好,我要守著你。」
「誰守著誰啊?」他哭笑不得。
「我守著你。」
「嗯?」
「你……都一樣嘛。」三少爺扒拉了兩下手指,在樓下查賬簿時的囂張蕩然無存,就愛倚著他胡鬧,鬧完喊著要回家,手指扯著林海的衣角瞎拽。
「還是不穿衣服好看。」三少爺下樓時悄聲嘀咕。
奈何林海的耳朵好,聽得腳下一個踉蹌,提溜著陳軒的衣領往樓下走:「感情早上害羞的不是你?」
陳三少蹬著腿掙紮:「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
「那時我不想,現在我想了!」三少爺胡攪蠻纏,「你想不想?」
至於想什麼,他們對視一眼就心知肚明。陳軒這人,自打看清林海對自己的感情,就肆無忌憚地享受他的愛,本性如此,林海是又愛又恨,可偏偏又被吃得死死的,只得開車回家抱著三少爺往臥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