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冰糖蓮子羹
陳三少聽了這話,眼睛瞬間睜大,然後抱著林海的腰拼命點頭,這會兒倒不嫌棄他大了,乖巧地貼在林海懷裡抽鼻子。
「她這時候來找你做什麼?」三少爺哽咽道,「南京城這麼大,她沒別處可去了?」
「人家一大小姐,想去哪兒都成,就跟你似的。」
林海不回答還好,一回答,陳三少竟騰地爬起來,連他的懷抱都不待了,攥著被角氣得發瘋:「什麼叫跟我似的?我在你心裡……我在你……」
「你在我心裡。」林海趕忙把陳軒的手拉到胸口,「三少爺,你在我心裡呢。」
「讀書人。」陳三少卻不領情了,腮幫子氣得鼓鼓的,「別睡了,帶我去瞧瞧錢小姐到底要做什麼。」
林海竟沒拒絕,就好笑地看著陳軒像只軟腳蝦,趴在床邊哆哆嗦嗦地夠鞋子,沒夠到還委委屈屈地望著他,像是責備他把鞋子藏起來一樣。
「要不要我抱?」
「不要。」陳三少很硬氣。
「真的不要?」林海扶住陳軒的胳膊,三少爺也就順勢靠上來,只不過嘴裡嘟囔的話很氣人。
「是你硬要抓著我的。」陳三少哼哼唧唧地倚著他的肩,「不是我走不動路。」
床頭的燭台又明亮起來,陳軒微紅的臉映在昏黃的光裡,總有種旖旎的脆弱感,於是林海忍不住伸手把三少爺抱進懷裡,哄騙道:「是我非要抱著你的。」
「你煩。」陳三少心滿意足地把腦袋擱在他的頸窩裡,「我讓著你。」
「好,你讓我。」林海忍笑點頭,抱著三少爺往前廳去了。
其實錢蕊來的目的他猜到了幾分,所以根本不在意,與陳三少胡鬧過以後才來處理,若是陳軒沒有鬧著跟來,林海都不打算見。錢二小姐的目的無非有二,一來是剛發現姐姐和姐夫的生意牽連了鴉片,趕來補救,二來是本來就知曉家裡在做見不得人的買賣,此行便是試探南京的分會到底還有哪幾家可以合作。無論哪一種,林海都掌握著主動權,畢竟出事的商舖都是他管轄下的,錢蕊做什麼,都要先過分會這一關。
屋外黑漆漆的沒有點燈,下人都知道他們在歇息,連燈籠都沒留,三少爺卻想不到這一層,林海都走到廊下了,還撅著屁股找蠟燭。
「有我在,不用燈。」他繞回去,把陳軒從地上抱起來。
三少爺用手勾著林海的脖子,身子軟綿綿的,嗓音裡還混雜著揮之不去的情慾氣息:「怕跌倒。」
「不會。」
只一句話,就讓陳軒安穩下來。說來也怪,他們相遇相識不過小半年,漫漫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時光,就讓未來一下子有了具體的模樣。他是他的依靠,他又是他的慰藉,茫茫人海,一見鍾情也不過如此了。
三少爺盯著昏沉的天,渾渾噩噩地嘀咕:「栽了,栽了!」
「什麼栽了?」林海心裡有答案,卻非要聽陳軒親口承認。
「栽你身上了!」陳三少也不避諱,心直口快,「林海,我這輩子都栽你身上了。」
幾顆石子頑皮地從他腳邊彈開,林海輕輕地笑,繼而搖了搖頭,陳軒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明白,就伸長了胳膊摸黑擰林海的臉,但又捨不得真的用勁兒,反而像貓似的,用爪子不輕不重地刮。
「我是真的喜歡你。」三少爺嘆了口氣,幽幽道,「很喜歡的那種喜歡,這輩子你也只能娶我一個的喜歡。」
「不對。」林海忽然插嘴。
陳軒的身子瞬間僵了,連劃過面頰的枯枝敗葉都不拂了,可憐巴巴地咬他的後頸:「哪裡不對?」
「你……你還想著娶別人?」三少爺難過得快哭了,「你明知道我心裡難受,怎麼老愛欺負我。」
他只得停下腳步,把陳軒抱在懷裡又親又哄:「我說的不對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
「我的三少爺,你怎麼不講道理?」林海哭笑不得,「不是只能,是只願意娶你一個的喜歡。」
四下裡一下子很安靜,陳三少也不抽鼻子了,隔著濃濃的夜色與他凝望,林海忽而很想笑,又很想親一親闊少爺的唇角,但他什麼都沒做,潛心享受這片刻的溫情。
因為陳軒一反應過來,定是要鬧的。可林海竟然猜錯了。陳三少沒有鬧,也沒有哭,只貼著他的臉頰喃喃自語:「說話算話。」
「騙人……你就是小狗。」三少爺的嗓音越說越低,「要汪汪叫的。」
然而陳軒一當真,林海的心反而酸澀起來,他連忙握住陳三少的手指頭,沉聲保證。陳軒安安靜靜地聽,等他說完,表面上已經平靜許多,甚至還催林海快些去前廳。
「這個時間來找你,肯定有急事。」三少爺攙著他的手,終於開始講道理,「林海,我不鬧了,萬一耽誤正事就不好了。」
「你才是正事。」他說得是實話。
陳三少聽罷,立刻往林海懷裡靠了靠,畢竟面上再怎麼淡然,還是離不開他。不論身體還是心裡。
於是林海的壞心思又冒上來,他指著正廳飄搖的燭火打趣:「怎麼,看見人家錢家的二小姐,又記起來裝乖了?」
夜裡的風很靜謐,陳三少沒有吭聲,但手指頭在發抖。林海牽著陳軒走了幾步,心口突然一痛。
「別瞎想。」他把闊少爺按進懷裡。
陳三少的淚很快就把林海的衣襟打濕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鬧,我該像錢蕊那樣知書達理,我也知道我鬧脾氣只會給你添麻煩。」
「可是林海,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遲了。」陳軒抱著他的脖子難受得頭都不願意抬,「我該怎麼辦?你對我那麼好,我連……我連毛病都挑不出,只覺得自己壞。」
「我怎麼那麼壞?幫不了你什麼忙,還要讓你費盡心思地奪家產。」
「林海,我太依賴你了。」
「我離不開你,一分一秒都不行。」
「求你了……別討厭我。」
……
院外就是亮著微光的正廳,陳三少說完有些愣神,而且一下子哭狠了,反應不過來,就把臉埋在林海的頸窩裡抽泣,邊抽邊擰他的衣領。林海的衣服早就被三少爺攥得皺皺巴巴,沒了正形,可陳軒還不肯撒手,彷彿這樣就能把他拴在身邊一樣。
哭聲肯定飄到了前廳,林海揉了揉陳三少的腦袋,低頭親住濕軟的唇,邊吮邊嘆息:「要怪就怪我,是我把你慣成這樣的。」
「三少爺,你現在的模樣都是我的喜歡的。」林海把陳軒抱了起來,「所以我怎麼會討厭你呢?」他啞著嗓子笑,「你這個腦袋裡,成天都在想些什麼?」
「想你。」陳三少哼哼唧唧地摟住林海的腰。
說話間他們已走到前廳門前,陳軒從他懷裡蹦下來,牽著林海的手往屋內瞧,戰戰兢兢地探頭,繼而被屋內冰糖蓮子羹的味道吸引,忍不住邁腿往裡跑。然而跑了幾步又溜回來往林海身後鑽。
「她還有羹湯喝。」三少爺委屈極了,「我……我明天才有糖吃。」陳三少只要遇到和錢蕊相關的事,總會有些幼稚,關注點也在林海發現不了的地方。
「我也要喝。」陳軒扯著他的衣角哼哼,「被你欺負累了。」
「雲四肯定給你準備了。」林海忍笑把陳三少的手指抓在掌心裡,「等我們回去就去喝。」
錢蕊正坐在桌邊喝茶,手邊放著半碗剛喝完的冰糖蓮子羹,幾顆圓溜溜的桂圓核被帕子包好擱在桌角,換了三少爺,肯定直接吐在桌上,才不會特意用帕子包。
此刻屋內的蠟燭已經燃燒大半,燭光比起平日裡,平填了幾絲猩紅。
「你們來了?」錢家的二小姐起身行禮,身上的珠翠丁零噹啷,絲毫沒有因為等待而有絲毫的不滿,甚至注視著氣鼓鼓的陳軒溫柔地頷首。
「林行長,我漏液前來不為別的,你應當也發覺了。」錢蕊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道,「我姐姐和姐夫的生意摻了不該攪和的東西。」
「這事本做得隱秘,就算被發現也輪不到我插手,但世事無常,他們沒了孩子,家裡也出現一些變故,所以現在錢家的生意由我打理。」
錢小姐將家事娓娓道來,陳三少的情緒也漸漸平靜,林海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三少爺身上,所以格外詫異。
而錢蕊顯然很滿意這樣的結果:「林行長,我知道你與陳記的糾葛,也知你是為了三少爺才與陳振興為敵,所以特意前來,只問你一件事。」錢蕊把半碗蓮子羹潑在桌上,黏稠的液體飛速淌開,烏黑的桂圓和白色的蓮子像一副棋局,乍一看竟有幾分玄妙的滋味,「我願用我姐夫手裡的生意,換一份乾淨的賬簿。」
錢二小姐的目的很明確:「我們做生意的,最怕賬本出問題,況且這鴉片生意不能沾,若是以後惹火上身,再怎麼補救都沒用了。」
林海瞇著眼睛細聽,回答模棱兩可:「若是真的沒做鴉片生意,我自然不會在賬簿上做手腳。」
滴答,滴答,羹湯滴落在了地上,敲碎了夜的寂靜。錢蕊的手指絞著帕子,面上波瀾不驚,眼底卻與林海一般,鋪滿了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