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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犬》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鯉魚湯

  「如此甚好。」錢蕊垂下眼簾點頭,像是得到他的回答就已足夠,「原是我多心,畢竟林行長行事光明磊落,又與錢家無冤無仇,自然不會在賬目上做文章害人。」

  明明是奉承,從錢家的二小姐嘴裡說出來,就有了幾分別的味道,就跟三少爺似的,再好聽的話也能把人氣得半死。

  好像這世間被嬌縱得都有恃無恐。

  林海念及此,忍不住轉身擰了擰陳三少的腮幫子。這闊少爺沒想到他在外人面前還沒個正經樣子,嚇得立正站直,傻乎乎地眨巴眼睛。錢蕊站在一旁輕笑,擺手說要走。

  「太晚了,住下吧。」回答的竟是陳軒,「我帶你去客房。」說完也不等林海多言,直接引著錢家的二小姐往屋外去了。

  三更半夜,露靄沉沉,陳軒一與錢蕊走進夜色,那林海就算站在門邊,也只能聽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他想起三少爺與自己在一起時,怕黑,又怕摔倒,不貼在一塊,根本邁不動步子,可原來陳軒離了他,也不是不能走夜路。

  林海覺察出心裡的吃味,暗自好笑,乾脆抄著手站在門前等三少爺回來,也不去費心細想為何陳三少要單獨送錢蕊,只細細品味心底的醋意。

  他甚少體會這種感覺,畢竟陳軒黏人,自打進了分會的門,眼睛就沒從他身上挪開過,雖然偶爾會說漏嘴,提起以前在彩雲軒聽的曲,可林海也知道,那都是為了哄騙陳振興演的戲,所以再怎麼生氣,心裡也清楚陳三少的心意。可現在就不同了,林海忽然發覺三少爺也是可以離開自己的,於是怪異的佔有欲又開始作祟。

  其實把陳軒鎖家裡也不是不行,林海把額前的碎發拂開,放任陰暗的心緒在心底滋長,不同的未來不斷地在眼前閃現,不過無論怎樣,三少爺都是哭哭啼啼地抱著被子對他噘嘴。

  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關鍵是林海根本欺負不夠陳軒,欺負完還想慣著,矛盾極了。

  他在這頭胡思亂想,三少爺已經與錢蕊走到了院中,幾隻烏鴉落在嶙峋的梧桐樹上,翅膀抖落的枯葉落在陳三少的肩頭,被夜風一吹就散了。

  「窮途末路。」

  陳軒愣愣地轉身,藉著月光看不太清錢小姐的神情,只隱隱覺得對方的目光甚有深意。

  「你說什麼?」三少爺眨了眨眼睛。

  「我說你已經是窮途末路了。」錢蕊忽然一改原先知書達理的形象,靠在梧桐樹幹邊百無聊賴地甩著帕子,「三少爺,你愛林海愛得忘記自己是誰了吧?」

  「我……」陳軒一時沒反應過來,又或許是想起以前林海的話,「我是……」

  「你可是陳記的三少爺。」錢蕊替他回答,輕蔑的語氣讓陳三少渾身一顫,「為什麼愛他愛到這種地步?」

  「你是怕我再提婚約,才要親自送我的吧?」

  「我沒有。」陳三少離開林海以後,乖張的性子又竄上來,即使被戳中心事,依舊梗著脖子冷哼,「我看你一個姑娘家,大晚上還要找歇息的地方,實在是太可憐了。」

  烏鴉被陳軒提高的嗓音嚇得撲棱棱得飛走了,三少爺抱著胳膊,挑眉望月色中輕笑的錢蕊:「他是我的。」

  「林海這輩子只會娶我。」陳軒平靜地陳述事實,「你再怎麼接近他都沒用。」

  「我的。」三少爺低頭笑出了聲,語氣裡瀰漫著怪異的滿足感,「誰也搶不走。」

  錢蕊不置可否,望向陳軒的目光甚至有些許的憐憫:「那如果林海不娶我,我就與陳振興聯手呢?」

  「三少爺,現在分會尚能與陳記抗衡,無非是南京城沒有第三個像樣的商會,若是錢家插手,林海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還有閒情逸致與你纏綿。」

  一語驚醒夢中人,陳三少的氣焰瞬間熄滅,六神無主地站在月色裡,腦海裡翻滾的都是往日林海與自己相處的畫面,不過這些畫面很快又被分會賬簿上的數據替代,理智與情感不停地撞出火花。

  錢蕊見他愣神,變本加厲:「你離不開他,或許他也離不開你,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纏著林海,總有一日會有人用你要挾他。」

  「分會之所以一直能與陳記抗衡,無外乎是林海沒有破綻罷了,可如今你就是他的破綻,他的軟肋,他做任何事都有了顧慮。」錢蕊見陳三少低頭不語,乾脆從口袋裡掏出兩根煙,「你抽嗎?」

  錢家的二小姐私下裡果然也是另一番模樣。

  陳軒顫顫巍巍地接過,夾在手間並不抽,而錢蕊拿著只精巧的打火機點上煙,再低頭叼著,讓兩顆煙頭接吻。於是兩點明黃色的光在夜色裡升騰,陳三少堪堪站穩,說林海不喜歡我抽煙。

  溫溫柔柔的語調,與平日判若兩人。

  錢蕊不甚在意地「哦」了一聲,夾著煙吞雲吐霧:「你為他活著?」

  三少爺勾了勾唇角:「是他讓我活著。」

  不遠處的煙頭抖動了一下,錢蕊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三少爺,其實來之前我想過很多法子嫁進分會,但來之後,我發現那些方法都沒有必要,因為你愛他,所以會因為愛而離開他。」

  「這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卑鄙。」錢蕊把煙吐了,抬腳狠狠碾壓了幾下,繼而拿著帕子擦嘴,端著胳膊往院外走,又是一副大小姐的模樣。陳三少一聲不吭地走到前面帶路,方才的對話彷彿過眼雲煙,他不提,錢蕊也不重複,兩人在客房面前分開,三少爺這才哭喪著臉往回跑。

  他什麼都不想管,只想撲到林海懷裡大哭一場。

  可他不能。

  若是錢蕊沒開口,三少爺尚且能把一切拋在腦後,不管不顧地對林海撒嬌,可如今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於是站在前廳門前的林海等到了一個失魂落魄的闊少爺。

  簷下的燈籠在風中飄搖,陳三少從漆黑的院中緩緩走到林海面前,並不與他親近,只站在昏黃的光影裡輕聲細語:「錢小姐已經歇下了。」

  林海靠在門邊不置可否地聳肩,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因為陳軒的疏遠滿心煩躁。

  他說:「過來。」語氣嚴厲。

  「嗯。」陳三少打了個寒顫,湊到林海懷裡瑟瑟發抖,「來了。」

  林海捏了捏陳軒的臉頰,手指溫柔地摩挲三少爺的頸側,繼而在對方放鬆警惕的剎那,猛地用力,捏著陳軒的下巴,強迫他抬頭。

  「為什麼去送錢蕊?」林海並不兜圈子,問得直接,「這你就不怕天黑摔倒了?」

  「我怕……」三少爺本能地閉上嘴,改口道,「不怕了。林海,那是我想纏著你才說得話,你別當真。」

  「嗯?」

  陳三少不等林海反問,掙開他的手,站在冷風裡呢喃:「我不怕黑,我也敢一個人走夜路,林海,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三少爺整了整衣領,仰頭望他時,眼底瀰漫著令人心悸的疲憊。

  「回屋吧。」陳三少又飛快垂下頭,「時候不早了,明天錢姑娘肯定還要見你。」

  林海聞言,瞇起了眼睛:「你要我去見她?」

  三少爺渾身一僵,欲蓋彌彰般轉身,嗓音嘶啞:「林海,分會的生意很重要,若是錢家與陳記聯手,我們肯定損失慘重。」語氣鄭重得彷彿換了個人,可陳軒的眼神的確像被人抽走了靈魂,「所以你去見她,我不會攔。」

  呼嘯的寒風吹得燈籠搖搖欲墜,陳三少臉上的光點也飄飄悠悠地四散開來。出離了憤怒,林海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面前眼尾發紅的陳軒,扭頭就走。

  沒有呼喊,也沒有懇求,林海身後徘徊著踉踉蹌蹌的腳步聲,陳三少正費力地跟在他身後,每一步都走得坎坷,好幾次林海都覺得闊少爺要跌跟頭了。

  「不見。」他突然轉身,正好將偷偷抹眼淚的陳軒抱在了懷裡,「三少爺,我說過,我對你的喜歡禁不起糟蹋,你怎麼還把我往別人身邊推?」

  「沒有。」陳三少委屈得摳他的手腕。

  「那讓我見什麼錢蕊?」

  「去……去見。」三少爺又開始不講道理了。

  於是林海乾脆放棄解釋,也懶得深究陳三少變成這樣的原因,直接把人扛回臥房,瘋了似的欺負了好幾回,等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停下。而三少爺抱著半形被子,歪著頭髮呆,鼻頭哭紅了,眼底的掙紮與絕望交替浮現。

  「快睡。」林海撓撓陳軒的頸窩。

  陳三少扯著被子哆哆嗦嗦地翻身,倚著他的肩膀打哈欠:「腰……腰疼……」

  「疼還有勁兒動?」林海把手探進被褥,三少爺立刻一個哆嗦,想躲又不敢躲,硬挺著給他摸。

  可陳軒不鬧,林海又覺得沒意思,像是自己才是無理取鬧的那一個,於是他把陳三少抱在懷裡,耐心地掖好被角:「別鬧了,雲四端來的湯你還沒喝。」

  「我不要和她喝一樣的。」陳軒聞言,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要喝鯉魚湯。」言罷,撞見林海溫柔的目光,鼻子一酸,錢蕊的話又在耳畔迴響。

  三少爺不知從哪兒尋來了力氣,掀開被子光腳撲到桌邊,抱住那碗涼透的冰糖蓮子羹一氣猛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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