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
他這樣喊,是想令對方知道:你如果是人老,我是拜你;如你不是,這就算對人老的敬意。不管怎麼說,我拜的絕不是那塊什麼沒有一點人味的無情屏。
武錐之語音甫落,屏後立即冷峻地接口斥道:“老夫無情叟,系人老座前、靈台山守山之奴。人老乃當代神仙,老夫僅一鄙叟,孺子不得誤會!”
武維之聽得一征,付道:“這等狂激之人,也會如此自謙?”他又想:“此人自稱無情臾,看守的是一座無情屏,屏名系取義於此人之號,迫無疑問。此山為人老、梅娘父女所居,此處又當本山門戶,而意以一介家奴之名諱當道示人,其意何在?”正疑思時,屏後又喝道:“孺子通報姓名!”
武維之朗聲道:“河南臨汝武維之。”
屏後隱傳一聲輕噫,沉聲道:“什麼?武維之?文武的武?”若就剛才黑白無常進山的經過而言,無情叟此問,顯已溢出慣例之外。
武維之心念一動,猛然憶及藍風似乎這樣說過:“聽你語氣,玉杖和寒梅兩件東西你一件也沒有,那你怎能進入靈台山呢?——更何況你又是姓武?”他當時雖感驚奇,但因斯時心緒不寧,藍鳳又不肯明說,所以也就沒有追問下去。現在,細審無情叟的語氣,以及無情叟在發問之前的那聲輕咦,他發覺事情的確有點蹊蹺。
他愕了一下,定神朗聲答道:“是的,文武的武!”話完突生異想,索性大聲加了一句,道:“跟本屆武林盟主之一,一品蕭白衣儒俠武盟主同姓!”話出口,立即凝神諦聽。
無情屏後,無情臾果然又是一聲輕咦,寂然片刻,方始再度冷冷發問道:“你是說,你來自河南臨汝?”因為武維之此刻是全神貫注,所以他覺察得出,無情臾問這句話時,語氣雖冷,卻無法盡掩聲調中那股急於得到答覆的迫切意味。
武維之應聲答道:“是的!”但一聽無情叟在聽得這種答覆之後,彷彿如釋重負他籲出一口氣。武維之心念又是一動,星眸閃光,大聲接著道:“但那兒並不一定是在下出生的地方。”
果然,無情叟立即促聲問道:“那麼你出生的地方呢?”
武維之目閃異光,暗暗點頭,口中卻毫不猶豫地答道:“至於何處是在下出生的地方,在下目前尚不知道。”
無情叟語氣中微挾怒意地道:“豈有此理!”
武維之靜靜地答道:“雖似不經,卻也並不出乎人情之常。魯哀公渭孔子曰:”人有善忘者,徒宅而忘其妻兒……‘長者沒聽說過麼?“
無情叟沉聲斥道:“不倫不類!”
武維之淒然朗聲道:“在下雖不若斯人之善忘,然不明自己身世則一也。”
無情叟惑然沉聲道:“你莫非是個孤兒?”
武維之沉聲道:“不,棄兒!”淒然一笑,接著又道:“在下父母是否業已去世,在下不能斷定、不敢斷定,同時也不願斷定!”
無情叟默然良久,忽然冷峻去道:“你先說,你想求見的是人老還是梅娘?”
武維之徵了一下,抗聲道:“長者先前並未以此詢之黑白雙俠,何獨厚在下?”
無情臾冷冷地道:“老夫有權取捨斟酌。”
武維之顯然揚聲道:“先見人老,後見梅娘!”
無情叟冷冷地道:“梅娘不會見你。”
武維之大聲道:“長者自雲乃本山主人之忠僕,何敢背主違例決斷,專擅乃爾?”
無情叟怒叱道:“小子住口,老夫何事專擅?”
武維之亦怒道:“持有玉杖者,可見人老么?”
無情叟冷峻地道:“可。”
武維之怒聲又道:“持有寒梅者,可見梅娘麼?”
無情叟冷峻地道:“可!”
武維之沉聲道:“長者安知在下身無寒梅?”
無情叟冷峻地道:“有也不行。”
武維之厲聲道:“規例訂自物主。無情叟怎敢無理?”
無情叟嘿嘿冷笑道:“持有寒梅者可見梅娘,唯姓‘武’者例外,這就是拜山者必先報姓名的原因。無理?嘿嘿,誰無理?”又是一聲冷笑,驀地喝道:“武姓來人,呈駱玉杖!”
原來藍風說他難過靈台山的原因就是這個。武維之不明內中詳情,一下子由理直氣壯變成理屈詞窮。他有生以來,雖以童稚之年嘗遍了顛沛流離之若,但在精神方面,卻從來遭遇過這等打擊。他心頭一酸,淚已奪眶而出。
“雪娘女俠啊!”他暗暗怨泣道:“雖然你是我的兩度救命恩人,雖然你命我來此是一番好意,使你並非不知道我將要遭遇到什麼困難,你該事先告訴我呀!我武維之並非畏難之人。你先讓我明白一切,我一樣會不計成敗,捨命一試的啊!要是那佯,我現在又何至於被這無情老鬼譏刺揶揄呢?”
突然間,彷彿有一個熟悉而慈和的聲音,在他耳邊低柔地道:“唉,孩子!我是你師站,難道還會有意令你受委屈不成?好孩子,堅強起來。師姑用心之苦,無法明說,將來總有一天,你會慢慢體會得到的——”悚然一驚,茫然舉目,這才意識到原是自己心底的聲音。
“是的。”他清醒地想:“師姑這樣做,定有良苦用心,應該知道的,到時候自然會知道;應該做的應該馬上就做,不怨天、不尤人一一我要堅強起來!”他舉油拭去眼淚,順手從懷中取出那隻感有玉杖的錦盒,放下左手書箱,目往無情屏後,左手一掀盒蓋;右手一托,斜斜用向無情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