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宋上將做出的承諾份量很重， 他能說出【放心， 不會被任何人知道。】那就一定不會再被多餘的人知道。

　　嵐杉於是很放心地閉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入了昏睡。

　　不是昏迷，是昏睡。

　　她對自己的控制向來十分精准， 昏迷這種失控的狀態一般是不會讓它發生的。

　　能嚴重到昏迷過去，那肯定已經對身體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傷害，並且昏迷的過程也很不安全，對周圍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沒法做出反應，所以從嵐杉有記憶以來， 她就沒有讓自己昏迷過。

　　昏睡則是一種深度睡眠形勢， 受到了驚擾可以醒過來，什麼時候睡也由自己掌控，完全可以等到確定周圍安全， 環境適合睡眠的時候再睡。

　　嵐杉之所以留在這裡沒走， 一來是覺得白隼號上的休息區也不一定保險， 她並不敢保證自己帶來的那四十五個人全都像梅麗爾和古函一樣可靠；二來也是適當的露出個弱點給宋上將看到——以期降低他未來有可能會起的警惕心。

　　原本嵐杉還想堅持到宋上將給她安排出一個既保險又有床的地方再睡，只是事情的發展和她的預料小有不同，宋上將沒有找星艦上具有醫療護理功能的服務機器人來幫忙，而是準備自己把她送走。

　　既然這樣——嵐杉覺得反正也不需要她自己再走路和操心了， 那就直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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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應該是被送到了一個十分安靜舒適的地方。

　　嵐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那劇烈的頭疼竟然已經有了些許緩解，這證明她起碼睡過去了一天時間，並且睡眠品質很高，期間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緩緩睜開眼， 只見自己身處的是一間十分大氣華麗的臥室，偏藍灰的沉穩色調彰顯著這是一個男性的房間。

　　臥室很大但不並不空曠，每一處擺設和細節都極有格調，舒適性與設計感並存，可見主人是個很講究的人，懂得享受，審美也很到位，隻除了牆上那些巨大的——照片！？

　　「你總算醒了！」

　　宋上將估計是得到房間裡服務機器人的通知，嵐杉醒了沒一會兒就走了進來。

　　他已經換下軍裝，身上一套很隨意的襯衫長褲讓他少了幾分硬朗的軍人氣息，取而代之的是優雅從容。

　　「要不是治療儀顯示你只是嚴重體力透支，我就要安排人緊急送你回首都星治療了。」

　　嵐杉微微撐起身，「謝謝，我還好。」

　　宋上將看看時間，「你已經睡了二十五小時四十分鐘，現在要起來了嗎？」

　　看嵐杉點頭就轉身退了出去，過一會兒再回來，手裡多了一個還冒著熱氣的杯子。

　　嵐杉也已經起來，換了一身對她來說略有點大的衣服。

　　宋上將把杯子遞給她，「這裡沒有新鮮食物，只有a+型營養劑，我加熱了一下，味道會更好一些。」

　　a+型營養劑是所有營養劑中最好的一種，濃縮高效，營養豐富還極易被人體吸收，最重要的是口感類似鮮美肉湯，這一點是其它所有營養劑都無可比擬的。

　　嵐杉接過來，「有這個就很好了，謝謝。」

　　宋上將垂眼，發現她身上的襯衫太長，伸過來接杯子的手幾乎被過長的袖子蓋住了一半。

　　這種著裝風格實在和嵐杉的氣質極不相符，宋上將不由笑一下，「不好意思，這裡只有我的衣服給你穿，你要是介意的話就讓服務機器人把你穿來的軍裝送過來，應該已經整理好了。」

　　嵐杉表示不介意。

　　穿別人的衣服好似是有點曖昧，但這點曖昧因人而異。

　　在有些人眼裡可能會成為一件大事，在她眼裡卻小得不能再小，休養期間以身體的舒適度為主，軍裝和乾淨舒服的日常服裝相比，她現在肯定選擇後者。

　　倒是這間臥室的風格有點讓人感覺怪怪的，連嵐杉這麼神經強悍的人都忍不住要朝正對面牆上的幾幅巨大照片一看再看。

　　那是好幾個等比例的人像，都是用最新技術直接噴繪在牆上的，每一個都冷靜淡漠，面無表情，但又氣場強大，平靜無波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又仿佛能掌控一切，栩栩如生到好像隨時能從牆上走下來。

　　嵐杉不著痕跡地微蹙了一下眉頭，「這裡——？」

　　宋上將在她旁邊坐下，「這裡是我在環星帶吉運星上的別墅。以前到偏遠星域視察的時候經常會來這裡住幾天。」

　　嵐杉無語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回了牆上。

　　她當然知道這裡是宋上將在吉運星的別墅，她在睡著前聽到了。

　　宋上將順著嵐杉的目光看過去，「那是莫染，我從少年時期起就開始收集一切有關她的東西，包括所有能找到的照片和影音資料。碰到喜歡的照片我就會放在臥室裡。」

　　嵐杉雖說頭疼的症狀緩解不少，但也是相對而言，如果一定要用語言來形容的話，那就是昨天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時候，腦袋裡仿佛有無數根針在不停地紮，現在針的數量減少了一些，變成腦袋裡好像有幾百根針在紮——也就是說，還是很疼！

　　因此說話聲音比平時要輕，語速也要慢不少，儘量用最簡單的語言表達她的意思，「太多了。」

　　這種直接把大幅照片噴繪在牆上的行為本就很誇張，還搞得滿屋子都是，圖像尺寸也有點太大，剛才一睜眼嚇了她一跳。

　　宋上將笑一笑，他在這方面從不遮掩，「莫染是我的偶像，這個所有人都知道。」頓一下又說道，「我所有的臥室裡都是這樣佈置的。」

　　嵐杉歎口氣，在臥室的牆上張貼偶像巨幅肖像的行為是崇拜者的自由，她自覺無權干涉。

　　雖然那是以前的自己，但也是自己，嵐杉忽然和這麼多【以前的自己】面對面，感覺十分奇怪。

　　因此有點想換個房間，問道，「我占了你的臥室，你怎麼休息？這裡沒有其它房間了嗎？」

　　宋上將風度翩翩的溫和態度裡帶上了一絲調侃，「這裡不會用來待客，我也只是偶爾才會來住住，所以隻佈置了一間臥室。我昨晚睡在書房，那裡有張帶按摩放鬆功能的沙發。你如果對這個安排不滿意我們可以換一換。」

　　嵐杉很明智的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現在身體還沒恢復，可不想去睡什麼按摩沙發，比較之下，有巨幅照片的臥室就很好。

　　宋上將也只是開個玩笑，轉口問起了別的，「你上次在軍校的演習上使用過道格拉斯運動殲敵後就是這個反應？」

　　嵐杉，「是。」

　　宋上將恍然，「所以那時候你才會說一般情況下你不能使用道格拉斯運動殲敵，只有在特備危急的情況下才可以？」

　　嵐杉慢吞吞的輕聲答道，「是，其實這次在一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計畫要使用疊加道格拉斯運動殲敵，從理論上來說，l76戰隊是可以堅持到三十分鐘後白隼號能源倉解鎖的。」

　　宋上將轉頭正視了她，「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那個時候，敵方可是有兩個機甲戰隊，人數是你們的一倍！理論上來說，l76戰隊要堅持三十分鐘非常困難。」

　　嵐杉，「數量並不是決定一場戰爭勝敗的關鍵，」慢慢側臉，對上宋上將正盯著她的目光，又很慢地露出一個極淺的微笑，「關鍵在於帶隊軍官的意志是否堅定。」

　　她之所以動作慢，說話慢，是因為怕牽動到頭部，加劇頭疼。

　　但這慢卻極好的渲染了這段話的效果。

　　嵐杉的這個道理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對人的意志是一個極大考驗，能保持鎮定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更遑論意志堅定。

　　所謂在戰場上的意志堅定，就是要最危險緊急的情況下也能保持住絕對的自信和絕對的堅持。

　　只是當每一個判斷都牽涉到許多人的生命時，自信將會是一件無比奢侈的東西，你有自信就意味著你要擔負起更加巨大的責任和壓力，這種壓力不光是來自別人，也來自你自己。曾經有軍官在做出錯誤判斷，導致慘重傷亡後抵受不住良心譴責而選擇自殺的事例。

　　堅持就更難做到了，絕對優勢的戰爭極少發生，一般來說戰場上都是你死我活，要打到最後才知道結果。

　　所以戰場上的人也常常要面臨著兩個艱難的選擇，一是：撤退，可以保證生命安全；二是：堅持，有可能打敗陣亡！

　　人的求生本能會敦促他去選擇撤退。

　　因為這個時候只有選擇一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證生命安全。而求生是被刻進人類基因的本能，選擇二就是和自己的本能相抗衡，其難度可想而知。

　　所以能堅持到底的人都是真正意志堅定的人。

　　宋上將看著嵐杉，眼前這個女人就算不能算是他見過最意志堅定的人，也能算是他見過最意志堅定的人之一了。

　　「我同意你的說法，l76戰隊當時也確實差一點就能堅持到最後了，只差兩分鐘。」

　　嵐杉沒有對此再多說什麼，其實再堅持兩分鐘是可以的，但這兩分鐘裡的傷亡必然慘重，梅麗爾，古函，羅安，戴斯，詹森，盧克……這些人都有可能在這最後的兩分鐘內被擊垮。

　　她曾向梅麗爾說過，跟著她上戰場的人，只要有可能，就一定會讓他/她們活著從戰場上回來，這是她的原則。

　　既然是原則就要盡最大努力去遵守。

　　宋上將看嵐杉喝掉一杯營養劑後就不再多說話了，知道她還需要休息，主動收走杯子，「你繼續睡吧。」

　　等過了幾個小時又收到臥室裡服務機器人的通知——臥室裡的人起來了。

　　再過來看時，發現嵐杉這回徹底醒了，氣色已經好了很多，正對著牆上一幅莫染的大幅照片仔細研究，臉上滿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是一張莫染將軍在檢閱北部聯邦大型軍演時的照片，她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樣子很少有變化，總是面無表情的淡定，這張照片裡的淡定尤甚，穿著前星際時代軍裝的高挑身影被背景裡那一大片黑壓壓，整齊肅穆的軍隊襯托得孤傲挺拔。

　　宋上將走過去，順手把又一杯冒著熱氣的a+型營養劑遞給她，「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你也喜歡？」

　　嵐杉慢慢回頭，「最喜歡？」

　　這是什麼眼光？她可是最不喜歡這張，所以才多看幾眼想回憶一下當時是個什麼情況。

　　宋上將表情悠遠地笑一下，忽然想多說兩句，「對，最喜歡，」深深注視著那個穿著前星際時代軍裝的身影，「無與倫比的領袖氣質，我曾經為之癡迷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