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
一支長僅二尺四五的短劍應手出鞘,仿著灰衣老人姿勢,劍身一抖,也是平挺著當胸緩緩遞出!
灰衣老人似乎甚感意外,心想,魔它既連一名普通劍士都懂這套游龍劍法,那麼,我華家前二代之早逝,以及第三代之忽然行蹤不明,顯然十之八九便是那位什麼血劍魔帝所加害的了!
灰衣老人似因不測對方功力深淺而不敢以同式力拚,枯枝一滑,倒勾而上,式轉游龍劍法第二招:“回嘯呵雲”!
不意青衣漢子竟好像早知道灰衣老人有此一變似的,手中短劍跟著一滑,幾乎出諸同一剎那,不避划來之枯枝,也以劍尖沿灰衣老人胸腹間向灰衣老人左肩斜斜倒勾而上!
接著,灰衣老人每出一招,青衣漢子均以相同之招式回敬過去。
青衣漢子在這套相同的劍法上,不但成就不遜於灰衣老人,火候且還似乎要較灰衣老人稍稍深厚,再加以青衣漢子手中又是拿的一支利劍,有此數點原因,灰衣老人方面所有相同的招式立即為之黯然無色!
青衣漢子見對方在這套游龍劍法上雖比自己稍遜一籌,但是,他不明白這名老人何以懂得這套劍法,所以心中不無惴惴之感。而且,如丟開劍法不談,對方在拳掌方面實在比自己高明得太多,尤其是那種令人駭異的快速身法因此,青衣漢子暗暗決定:拖下去不是辦法,得下毒手了!
同樣的,局面演變至此,拿枕頭墊在被窩中,自己卻化裝成一名灰衣老人的華雲表,這時也不禁有些慌亂起來。
他因為出手兩掌佔了上風,一時過分低估了這名魔宮劍士。現在,他全仗著一身追風步法勉足自保,如果繼續耗下去,除非他肯一走了之。否則,閃失早晚難免,他真後悔剛才沒有乾脆將這廝一掌了結。
青衣漢子見華雲表愈戰愈形滯拙,忍不住嘿嘿一笑道:“老鬼,你這下技窮了吧?”
華雲表聽得心頭猛然一動,迅忖道:“魔宮方面雖然截獲了這套游龍劍法,但顯然並不包括驚天三式在內;因為驚天三式系另外存放,刻下已輾轉落入我的手中……
退一步來講,就算血劍魔帝也於別處獲得這三式之舊本,然而,可以想見的,血劍魔帝為了自身之利害關係,他也決不肯輕易就將這三式傳給宮中劍士的……如今,我何不拿驚天三式中的一招來試上一試?”
雙方念生同時,青衣漢子搶先一著,寶劍一振,驀地攻出遊龍劍法中的第十五招:“騰風穿雲”!
劍化長虹,飛奔華雲表咽喉要害!
華雲表大喝一聲:“來得好!”
手中枯枝反手掃出,表面似是迎向來劍,招式演至中途,枯枝一沉,迅速劃出一道弧線,疾逾電光石火,猛往對方腰際一下掃去!
這是驚天三式中的一式“龍游四海”!
絕學絕招,果然不同凡響。青衣漢子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仗以驕人的一套游龍劍法中竟還有這麼一招。一記挨實,身形一晃,撤劍踣地不起!
青衣漢子換的雖然只是一根枯樹枝,但是,內力所達,直與真劍無異。但見他兩眼翻白,臉上佈滿痛苦表情,顯然已經應劍氣絕。
這尚是華雲表有生以來第一次親手斃敵。雖說事出不得已,然於看到對方那種死狀之後,仍不禁感到一陣歉然和撫然。他將屍身搶去墳後隱僻處草草葬了,又將對方的衣物,以及對方那支短劍和劍鞘,一齊撿起收好。拾攝停當,返身入棧,悄然閉門上床,解衣就寢。
第二天,他離鎮走到一處無人地方,改穿上那名青衣漢子的衣服,對著解凍的河水化裝成那名青衣漢子的臉形,然後毫無顧忌地展開追風身法。“萬花掌”和“游龍劍法”他欠缺的只是火候和臨敵經驗,招式方面,他是暫時不須再演練了。
“泰山怒龍堡”父子三人的安危,可說全操在他一個人手裡。早趕到一天是一天,他不能有負風塵老人的殷殷囑託!
追風身法一旦展開,走起來可就快了,不過三四天工夫,華雲表抵達鄰近魯省之宿遷。
那是一個傍晚時分,華雲表放緩腳步,正擬從容入城之際,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蹄。華雲表回首望去,來的共有三騎,最前面是個眉目英秀的藍衣少年,稍後則是一名中年壯漢和一名駝背老人。
華雲表已看出三人均為武林中之高手,腳往後移,偏身退去路旁,準備讓三騎先行通過。
三騎臨近,去勢漸緩。馬上老少三人朝華雲表隨意掃了一眼,忽然間,三人同時一聲輕咦。三人好似同時想起什麼似的,手中馬韁一勒,臉上均露出不勝詫異之色,並一下子又都回過頭來!
三人控韁注目不語,好似有所期待一般。
華雲表不甘示弱,也朝三人仔細打量過去。但見藍衣少年一身書生裝束,俊目奕奕,神采鑑人,看上去似乎最多才不過十五六歲光景。華雲表對這張英秀的面孔,瞧著總好像有點眼熟,但一時之間偏又想不起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
那名勁裝壯漢,年約三旬出頭,長方臉,高鼻樑,膚色黑中泛紫,雙目精光如電,背後斜背一隻長條形青色布囊。雖然知它裡面裝的是兵刃,卻無法判斷出那件兵刃到底是刀是劍。
至於那名駝背老者,一副長相可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八字眉,鬥雞眼,鼻子像一隻爛紅棗,嘴巴如兩片黴橘皮。但是,別瞧他長相蝟瑣,神氣卻顯得滿倨傲的,嘴唇緊合,臉面微昂,儼然凜不可犯,眉宇間充分透露出一派不屑之色。
看著,看著,華雲表糊塗了。
首先,他就分不清三人之間的主從關係。剛才,三騎遠遠而來,他見藍衣少年跑在最前面,而且人品又是那麼俊逸,他滿以為藍衣少年應是他們這一行的少主人。
而現在,他看出,這名勁裝壯漢以及這名駝背老者,竟然誰也不像一名底下人!其次,這是最主要的一個問題:他們為什麼要這樣瞪住他?
尤其是刻下那三雙朝自己投射過來的眼光,看來雖然無善意可言,同時也好像並無多大惡意存在。華雲表所能確切地感覺到的,便是三人似乎在“有所期待”!
“期待”什麼呢?華雲表想不透。
既然想不透,多想也是無益。
於是,華雲表緩緩移開視線,抬頭望望天色,然後悠然晃身舉步,繼續向城門口走去。
馬上老少三人,相顧愕然,最後,眼色互遞,同時會心點頭,馬腹一夾,遠自揚鞭魚貫入城。
華雲表照例抽歇一家小型客棧,用完晚餐,掌燈人房。華雲表在燈下翻了兩頁書,覺得心情始終無法平靜。
他想起傍晚藍衣少年那張英秀而眼熟的面孔,也想起令人蹙額的另外兩張
終於,華雲表毅然站起身來,背起包裹,留下房錢,輕輕將燈吹熄,悄悄推開房門,門進後院,一躍登牆!
為了能早日順利趕去泰山怒龍堡,他不願再惹麻煩上身。
日間那三雙眼光,雖不可怕,卻甚可疑。不論其原因何在,總而言之,他相信,老少三人決不會就此放過他的!
華雲表這種想法馬上就被證實了。
他一路奔出北城門,身形剛剛落向官道,頭頂上空一陣衣袂破空之聲過處,迎面通路上,悠然飄落一名黑衣蒙面人!
來人落地,一把扯去臉上那幅黑色紗巾,赫然正是日間老少三騎中的那名勁裝中年漢子!
華雲表退出半步,蓄勢沉聲道:“朋友意欲何為?”
紫臉中年漢子目不轉睛地低喝道:“‘春風三千里’!”
華雲表心念一動,應聲脫口答道:“‘四海原一家’!”
華雲表只知道江湖上黨徒眾多的幫派,為彼此易於辨識和聯絡起見,各幫各派均有種種不同的切口。但是,他除了熟諳丐幫的各種切口外,對於其他幫派的切口則是一無所知。因為這是一個幫派中的最高機密,平常時候,外人不但答不上來,就是聽到了,也不一定就能弄清對方系屬何幫何派,以及在該幫該派中的地位身份。
而這次,他能脫口答出,可說完全是一種偶然的巧合!
那天,在黃山腳下的小鎮上,“俠蝶”扣住“玄星上人”的手腕,他因為不知道“玄星人”即“風塵老人”所化裝,一時情急,毅然挺身喝令俠蝶放手。俠蝶以道上術語“亮萬兒”,或者“挑啞旗”叫他報身份。他出示“閻羅令”,俠蝶於變色之餘,他記得對方就好像曾經說過這麼兩句:“春風三千里,四海原一家”!
當時,他沒有聽懂,也沒有加以留意,而在剛才,他突然想起:這兩句話,一定就是魔宮部下的“切口”!
那天,上下兩句由俠蝶一個人說出。原來是俠蝶下台之前,一方面為了找回顏面,一方面則為了藉以示威的表示,意思就是說:聽得懂本俠來自何處嗎?嘿,有一天閣下明白了這兩句切口的出處之後,不雙腿發抖,倒抽一口冷氣才怪!
俠蝶柳中平當時這樣做,原是武林中一種嚴重的違規行為,沒想到若干時日之後,它卻為華雲表解除了一場危難!
果然,那名紫臉中年漢子見對方應付如流,神色立即緩和下來,當下走上一步,抱拳賠笑道:“差點就要發生一場誤會。”
華雲表也拱了一下手,淡淡說道:“其實也沒什麼……”
直到目前為止,一切尚未“脫離險境”。因為,他雖如瞎貓碰到死老鼠般地,偶爾湊合上了,但他依然不明白,對方何以會誤認他是一名魔宮武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