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春花
這一覺到天亮,睜開眼,等著陌生的房梁看了好久,陶枝才反應過來,他們真的搬家了。
但身邊有熟悉的深長呼吸,那雙堅硬的手臂也如往常一樣霸道地攔在她腰上,陶枝輕輕翻了個身,縮進他懷裡。
起床之後,洗漱收拾好,才來得及好好看一下這個地方。
四面是山,因為尚是早春,稍顯光禿。但空氣是好的,吸一口進去,微微的涼。他們這座小院子有三間房,正北和東西。還有一間小廚房,應該是程漆後來搭的。
因為準備的時間夠長,帶的東西齊全,所以他們沒怎麼手忙腳亂,就適應了新生活。早上要起灶,沒柴禾,程漆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把砍刀,木柄扛在肩上,「我去砍點柴禾。」
他身上懶散清冷的氣質著實和那邊砍柴刀不搭界,陶枝忍著笑,和阿婆在小廚房一起把帶來的碗碟歸位。
過一會兒,聽見外邊響起聲口哨。陶枝小步走到院子後邊,看見程漆袖子挽起,露出結實的手臂肌肉,拎著一大捆樹枝乾柴。
陶枝倚在柱子上,看著他不住地樂。
程漆「嘖」一聲,拎著柴禾走過來,一伸手往她頭上插了個什麼。
陶枝眼睛往上瞟,連忙去摸:「什麼呀?」
他一隻手拎著一大捆柴,另隻手上卻捏著一朵嬌嫩的小黃花。別在她烏黑髮間,映著她白皙透亮的臉,俏生生的。
程漆的手落到她臉頰上捏了捏:「後山都開花了,回頭帶你去看。」
陶枝打掉他沾著木屑和土的手,抹一把臉。然後摸了摸自己髮間的小花兒,又拉起他手往屋裡走:「那……再等一陣兒會開的更多?」
換了住處,程漆還是照常去武館,看了幾封剛發回來的暗報。過一會兒,梁蕭敲門進來:「哥,搬完了?」
這事梁蕭知道,程漆點點頭:「嗯。」
「上次我去宮裡,」梁蕭蹙起眉,「那位讓我盯著你……他們知道了?」
「暫時沒有,」程漆搖搖頭,看一眼他臉色,「行嗎你?」
他雖調息了幾日,但臉色還是發白,程漆看一眼就知道是怎麼搞的,眸色深沉。
「哥……」梁蕭躊躇著,低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程漆抱著胳膊,食指點了點胸口:「先想辦法解開。」
「從沒有人能解開,就連師父……」
「師父帶了個人回來,」程漆道,「知道北樓比我們還多。」
梁蕭略一遲疑:「這能行嗎?」
程漆表情認真:「這人說有一種方法,我覺得可以試試。」
在沒成功之前,程漆不願意說太多,他擺擺手,一點桌上的暗報,「最近南邊挖河的地方鬧,京城裡也不太平,幾個大的商會已經打算聯手抵制寶鈔……趕的時候挺好。」
梁蕭明白他的意思,越亂越好,才更方便他們攪渾這潭水。
九州以內,這南來北往的消息,就會先經過北樓,這是連隆宣帝都未曾料想過的。實際上南方的情況遠比朝臣知道的更嚴重,一場春汛下來,兩岸的莊稼地全淹了。原本漢子們就被迫挖河不能回去種地,這下連地逗毀了,一個個都瘋了。
消息先在北樓滯留了幾天,然後才傳入朝堂間,可這時南方的情況已經有些無法掌控了。到時候隆宣帝必會啟用最有效的北樓,南下鎮壓,而鎮壓到什麼程度,怎樣把火燒向京城,這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這是他們的機會。
宮裡的確焦頭爛額。
剛剛退朝,隆宣帝滿臉黑沉的怒氣,一言不發地回到御書房,袖子一甩掃掉了桌上的擺件,稀裡嘩啦碎了一片。
宮女嚇得發抖,卻不敢出聲。
這些賤民是要反了天!
隆宣帝眉心緊皺,思索著該怎麼處置這些造反的賤民。門外太監的聲音響起:「陛下,蘇大人求見。」
「進。」
蘇酒走進御書房,看見一地狼藉,笑著彎腰:「陛下何須動怒。」
隆宣帝看他也不順眼,冷冷道:「愛卿不知為何?朕把運河交給你,你就給朕辦成這樣?」
蘇酒連忙認罪,哄得隆宣帝臉色稍霽之後才道:「那些草民賤如螻蟻,讓他們見點血,哪裡還敢造反?」
隆宣帝點點頭,便招手:「傳令北樓——」
「陛下,」蘇酒適時道,「樓主現在應是新婚燕爾,想是沒有時間。」
隆宣帝眉尖一跳,上次的事不了了之,他到底沒見著那位夫人,現在經他提醒倒是想起來了,冷哼一聲:「朕沒攪了他的親,已經是朕仁慈。」
「說的是,」蘇酒笑著,然後似不經意道:「前一陣我有幸偶遇了樓主的夫人,終於明白了樓主為何對她如此傾心——」
「哦?」隆宣帝眼睛一眯,「難道是格外貌美?」
蘇酒笑著搖搖頭,眼裡閃過精光:「因為這位夫人,竟是個身懷奇術之人……」
—
搬到山中竹屋的第二天,程漆說家裡要來客人,是他的師父。
陶枝知道,程漆的師父便是前一任的北樓樓主,關於他的傳聞已經十分遙遠,但仍讓人有些畏懼。
但她知道程漆的師父是站在他這邊的。程漆要做的是大事,她不懂,幫不上什麼忙,便去小廚房泡上茶。
過一會兒,她聽見院子裡有說話的聲音,忙擦乾手走出去。
剛到院裡,陶枝忽然聞見了一股熟悉的怪香,一回頭,看見那個老叫花子蹲在不遠處,笑眯眯地看著她。
陶枝嚇得心臟一停,失聲叫了出來:「啊——」
程漆聽見,瞬間扔下蘇兆言,風一樣刮到她跟前:「怎麼了?」
陶枝慌忙躲進他懷裡,語無倫次道:「我、我之前忘了跟你說,他、他……」
程漆摟住她,往身後的老叫花子身上看了一眼,沉聲道:「前輩,你嚇她了?」
陶枝一怔,意識到他竟然是到家裡來的客人,雖然驚疑不定,仍搖搖頭:「沒有。」
老叫花子手裡拎著酒壺,在他們倆之間看了幾眼,悠悠笑道:「要要找比北樓更毒的毒?呵,就在你懷裡——」
程漆瞳孔一縮,摟著她的手臂驟然一緊。老叫花子雖然看著古怪,但他說過的話從未出錯。
陶枝抬頭問:「什麼……為什麼要找毒?」
「看來你這妮子還不知道,」老叫花子哈哈笑道,「老夫還真沒見過你們這麼有意思的,我告訴你——」
程漆在陶枝後腦上按了一下,沉著聲音:「前輩。」
老叫花子哪裡聽他的,笑著道:「你——用你那隻左手,毒了他,再用右手救了他——北樓就解了!誰能想到,北樓居然能被一個丫頭解開,哈哈哈哈……」
陶枝聽後好半天回不過神,顫聲問:「真、真的嗎?」
程漆臉色陰晴不定,半晌後終於無奈地嘆口氣,摸摸她的髮頂:「你先別瞎想。」
陶枝的心卻跳得飛快——她真的能解開程漆身上的毒嗎?
雖然他不知道那條黑線對程漆有著怎樣的影響,但如果、如果解開了……他就和別人一樣了!
他就自由了!
蘇兆言這時候才慢吞吞地走過來,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遞給程漆。
程漆接過,拆開,看見紙上是一小撮灰綠色的粉末。
「知道這是什麼嗎?」
程漆湊到鼻下聞了聞,眉一挑:「你們怎會有這東西?」
他一聞就知道,這是皇帝御書房裡的焚香。
蘇兆言收回手,淡淡道:「偶然拿到的。」
——那日老叫花子醉醺醺地走後,在街角就和蘇兆言再次碰了頭。
老叫花子把手裡撚著的那挫粉給了他,又換了一壺花雕,醉醺醺笑問:「你兒子?」
蘇兆言點點頭:「嗯。」
老叫花子砸著嘴:「可真不怎麼樣——跟你挺像。」
蘇兆言低頭看著掌心的粉末,神色難得有些複雜。
他沒明說,程漆卻了然:「蘇酒?」
蘇兆言點頭,然後道:「平日裡他燒著這個,多半也是為了安神和壓制毒素。我和你說過,說要化毒,北樓可能會先行擴散,用這個,能穩住它。」
「但這是御用之物,你想要——」蘇兆言淡道,「只能去偷。」
—
雖說決定了進宮偷香灰,畢竟也要挑時機。程漆知會了幾個北樓兄弟看著宮中情況,自己耐心等著。
陶枝反倒成了那個最著急的人。
自打知道她能幫上程漆,她每天都試著左手的毒,也不再害怕老叫花子,時常纏著他東問西問。
連程漆叫她去後山看花都不想去,最後程漆乾脆把她往肩上一扛,運到了後山。
山裡的春似乎來得早,那小小山坡上已鋪滿了新綠,開著嫩黃的花。
陶枝撲騰著踢了他腿一下,程漆才把她放下來,牽著手:「天天悶屋裡,看見我也不抬頭,出來透個氣還得三請四請,你架子挺大?」
陶枝滿眼的春花,心情頗好,蹦跳著到他懷裡,彎唇笑著:「這不是跟你出來了嘛。」
「不情不願的。」程漆輕哼一聲,拉著她到一片平整草地上,坐下來,拍了拍身側,「坐。」
四下無人,只有滿山的花和他們倆,陶枝便不拘束,剛坐下來卻被程漆一拉,並排躺到了草地上。
草軟軟的,掃在腳踝上有些癢,卻很舒服。
午後的風帶點溫熱,拂過山坡,吹來一絲似有若無的花香。
陶枝深吸了口氣,側過身去看程漆的臉。
她淡色眼珠清澈剔透,映著淺淺的笑意。程漆看了一會兒,低笑出聲:「美什麼呢你?」
「就覺得,」陶枝含著下唇,淺淺笑一下,「這樣躺著就很好。」
程漆勾起唇,湊過來在她額頭碰了碰:「因為是和爺在一塊兒。」
陶枝笑著摟上他脖頸,「嗯,因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