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在苗盛疑惑目光的注視下, 七寶幾乎有點抵抗不住。
幸而院門很快又重新打開了,那童子笑嘻嘻地一躬身道:“我們姑娘有請兩位哥兒。”
七寶的心陡然一鬆,挺了挺肩,向着苗盛使了個眼色,邁步進門。
身後那童子把門重又關上,裏頭小院兒不大, 屋檐底下站着個身段苗條同樣身着青衣的少女,打扮的乾淨伶俐,雙手垂在腰側。
見了兩人, 便也含笑恭敬地躬身行禮,又轉身領着兩人進了廳門。
七寶從進門的時候就東張西望, 仔細打量着院子裏的佈置,卻見清雅樸素的很, 牆邊無非是幾桿竹子並太湖石,地上以鵝卵石鋪成了小徑,平平無奇,看着比許多中等之家還要寒酸。
苗盛原本有些懷疑這不是什麼正經地方, 但是進來看是這般情形, 就也開始自我懷疑起來,不免心想:“表姐是正經的大家閨秀,怎麼會來那種地方呢?必然是我胡思亂想了。”一想到自己之前質疑七寶,不禁有些羞愧。
那少女領着兩人入內, 才發現這裏屋並不像是尋常人家裏的廳堂布置, 並沒有高椅跟高桌之類, 兩側擺着翹雲頭的低矮條桌,桌後放着錦緞蒲團,想必是供來客席地而坐的,中間卻空出了很大的一塊兒場地。
七寶詫異地張望,少女回眸一笑:“貴客請隨我來。”
說着從旁邊側門而出,領着兩人往後又過一重院子,纔來到一個極精緻的小花廳上。
這裏方有一張紫檀木鑲理石的小圓桌,旁邊擺着三個鼓凳。
少女請他們兩人在桌子邊坐了,說道:“我們姑娘片刻就來。”
說完後少女便退了出去,不多會兒,卻又有兩個伶俐的女孩子送了香茶上來。
七寶留心她們的舉止,全無一點菸視媚行的樣子,而且花廳內的擺設、以及所用的器物等一概極爲雅緻樸拙,一點也不像是什麼煙花之地。
正在疑惑的時候,只聽到一聲清脆的笑,道:“讓兩位小哥兒久等了。”
七寶吃了一驚,忙回頭之時,卻幾乎跳了起身,原來這花廳之後是一面大插屏,後面還有一重門,這來人就是從門外而來。
但是露面的這個人,卻竟是個身量高挑的男子,身着天藍色的道袍,外罩銀灰色的鶴氅,頭上挽着一個髻,用銀灰的髮帶裹着,長長的髮帶垂在肩頭,隨着走動翩翩而動。
這人生得也甚是美貌俊秀,秀眉微揚,顧盼生輝,自帶着一股灑脫風流的氣質。
七寶滿心渴盼出來的是個絕世無雙的美人,突然看見走出來一個男子,慌得忙站起身來,膝彎給鼓凳一撞,整個人晃了晃。
苗盛急忙從旁邊扶着她,又急忙邁步走到七寶身前,有意無意地將她擋在身後。
“我們要見的是玉姑娘,請問您是?”苗盛警惕地看着這神采飛揚的男子,問道。
“我嘛,我是伺候玉姑娘的人,姑娘叫我小玉。”這男子笑吟吟地瞥了一眼苗盛,然後目光落在了他背後的七寶身上。
七寶定了定神,有些不大敢跟此人目光相對:“那、玉姑娘呢?”
小玉已經笑着落座,自己斟了一杯茶道:“兩位請坐,姑娘此刻在裏頭見一位極重要的客人,讓我出來招呼二位,她一會兒就出來了。”
苗盛皺皺眉,回頭看向七寶:“我們……”
七寶輕輕一拉他的手腕,自己便在桌邊坐下了:“是什麼極重要的客人?”
小玉笑望着她,神祕兮兮地說湊近了些,道:“這個請恕不能相告。畢竟我們這裏來的,都是些達官顯貴的客人,有的人身份極爲特殊,是不能對外泄露的。”
苗盛咬了咬牙,只得在七寶跟小玉之間坐了。這會兒七寶聽小玉說的這樣,頓時心頭一揪,不禁往那屏風後瞧了一眼。
周承沐曾說過靜王可能偷偷地來見玉笙寒,難道……今兒這麼巧,他居然也來了嗎?
七寶心中忐忑的時候,小玉一邊喝茶,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笑問道:“兩位小哥兒,是頭一次來嗎?”
苗盛道:“你既然是伺候玉姑娘的,難道不知道誰曾來過誰不曾來過?我們當然是第一次。”
小玉笑道:“說的是,不知兩位哥兒怎麼稱呼?”
他的態度很隨和,並不讓人反感,但是目光總是在七寶面上盤旋,這讓苗盛很不喜歡。
苗盛不回答,轉頭看七寶,很想帶着她立刻離開。
七寶遲疑了會兒:“我叫小寶,他是我的表弟。”
苗盛聽她如此說,擡手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地一揉。
“小寶兒?”小玉輕笑着喚了聲,又望着七寶讚道:“果然是如珠如寶,好人物。對了,方纔聽門上說兩位是張制錦大人介紹來的,不知兩位跟張大人是何關係?”
七寶道:“是有點曲折的表親。”
小玉不由地失笑,咳嗽了聲,又道:“那兩位也知道張大人曾來過這裏?”
聽了這句,七寶才突然意識到:“他……經常來嗎?”
小玉笑望着她,點頭道:“三五不時,也算常客。”
七寶突然想起那天在張府,張制錦那孟浪之極的行爲:“怪不得。”
小玉問道:“怪不得什麼?”
七寶本想說上幾句,但是自己是“表親”,倒是不好說張制錦的壞話,於是違心地說道:“怪不得我那位表兄那麼大年紀了還不成家啊,原來經常在好地方盤桓。真是佩服,佩服。”
小玉嗤地一聲,卻又忍着:“當然,沉醉此間,樂不思蜀也。”
七寶心裏莫名地煩躁,便問:“請問玉姑娘什麼時候才得閒呢?這位貴客到底是何人?”
小玉道:“哥兒年紀這麼小,怎麼也喜歡玉姑娘呢?”
七寶嚥了口唾沫:“我甚是仰慕姑娘,但願一見。”
小玉笑道:“哥兒仰慕玉姑娘什麼?”
七寶想:“我最仰慕的是,她得靜王殿下愛慕。”
面上卻遲疑了會兒,七寶道:“聽聞她才華出衆,品貌雙絕。”
小玉聽了這話,面上卻是似笑非笑,將杯中的茶輕輕地一晃,道:“這只怕是不真的,一個賣藝不賣身的青樓女子而已,有點才藝也是博君一笑,容貌嘛,或許有點兒,但品行……嘖!”
說到最後一句,嘴角的笑已經變爲嘲諷。
在旁邊的苗盛聽兩人說着說着,聽到“青樓女子”,早就魂飛魄散。
但就在驚心之時,苗盛突然留意到小玉端着酒杯的手極爲曼柔,手指細長,毫無瑕疵。
他心頭一動,仔細再看小玉的臉,目光順着他眉眼往下落在頸間,望着那修長的脖頸,苗盛渾身一震。
他正要說話,小玉目光流轉已經看了過來,同時那修長的手指探出,姿態優美地在朱脣上輕輕地一擋,竟是個“噤聲”的動作。
這不經意的姿勢,卻彷彿自有萬種風情。
苗盛本來心無旁騖,甚至有點厭惡這“小玉”,可是給“他”媚眼如絲地一瞥,又如此示意,整個人如給雷打了一下似的,渾身酥酥麻麻地,竟然無法動彈,也無法出聲了。
七寶卻沒有十分留意,只聽小玉的話中似有瞧不起玉笙寒的意思,七寶心中不受用,便皺眉道:“你是伺候玉姑娘的人,怎好背後這麼說她?”
小玉滿不在乎地笑道:“我說的是真話,真話通常都是很難聽的。”
七寶一愣——小玉的這話,張制錦也說過。
“她雖然墮落風塵,但也不是她願意的,”七寶斂了心神,皺眉道:“據我所知玉姑娘原本也是官宦之家出身,若是她可以選擇,自然也是高門大戶的小姐,只是給家世連累、身不由己罷了。”
小玉本有些懶懶地,聽了七寶這幾句話,臉上的笑卻悄然斂了五六分,他深深地看着七寶:“你、你……”
這八面玲瓏的人,突然有些說不出話。
七寶卻是因爲玉笙寒的身世,想到了在夢中自己的遭遇。
這會兒說完之後,卻也醒悟了自己不該在這種地方多嘴,當下低頭道:“到底,到底玉姑娘在跟誰見面兒?”幾乎就忍不住直接問是不是靜王趙雍了。
小玉深深地凝視着她,聽到這裏,卻又回頭往屏風後看了一眼。
頃刻,“你想知道嗎?”小玉重又莞爾,手中的茶杯卻放下了。
七寶忙點頭。
小玉指了指屏風後,向着她嫣然低聲道:“你悄悄地去那邊兒一看,就知道了。”
在小玉略靠近自己的時候,七寶突然嗅到一股很淡的香氣,味道清淡卻沁着馨香,卻不似是個男子身上發出的。
但七寶忙着去一探究竟,竟然並未留意。
她着急起身往那屏風走去,苗盛見她一動,自個兒忙也要起身跟上。
不料才欲起身,小玉卻探臂過來,那纖纖地素手在他肩頭上輕輕地一按,吐氣如蘭地輕聲笑說:“你別去,那不是你能看的。”
苗盛本是堅決要跟上七寶的,給小玉的眼神一瞄,不知爲何竟不想抗拒她的話,整個人重又跌坐回來。
這一愣怔間,七寶已經轉到屏風後去了。
***
且說七寶聽了小玉的話,悄悄地走到屏風後,卻發現果然前方更是別有天地。
這是花梨木所做的一個月洞門,外頭卻是一重雕花欄杆,欄杆外卻有一池碧水。
隔着這小池塘,對面的小亭子內,有帳幔輕輕地隨風舞動,簾帳之間彷彿有道熟悉的人影若隱若現。
七寶伸長脖頸細看,總是看不清那人是誰,但她心有所思,乍一看便覺着那人影倒是有幾分像是靜王。
她懸着心,忙忙地回頭看一眼,卻見苗盛彷彿在跟小玉說着什麼,並沒理她。
七寶跺跺腳,便跑出月門,沿着旁邊的抄手遊廊往那小亭子走去。
秋風撩動一池碧水,水中養着七八尾的錦鯉,在水中自在地遊弋,察覺人影閃動,便紛紛浮上水面,探頭探腦地彷彿在打招呼。
七寶無心欣賞,眼見到了側門入口,她謹慎地放慢腳步,躡手躡腳地往前張望。
正在緊張,卻不妨旁側門邊有一隻手臂探了出來,在七寶的腰間輕輕一勾,便將人攬入懷中。
猝不及防,七寶忍不住驚呼。
那人卻早有防備,大手在她臉上輕輕地捂住:“噓。”
七寶擡眸,對上那雙幽深的星眸,她簡直不能相信,口中雖不能說話,心中卻驚駭地大叫:“怎麼是你!”
“是不是很失望?”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張制錦笑道:“在這兒的人不是靜王殿下,而是我。”
七寶狠狠地瞪着他,滿眼都寫着她曾寫在書上的那八個字。
張制錦看着她含怒的眼神,喉頭一動,那種無法按捺蠢蠢欲動的感覺又出現了。
她的櫻脣擦在他的掌心,嬌軟溫熱而又有絲絲地溼潤。
在失控之前,他果斷地將人抱起,轉身進了旁邊兒的小閣子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