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永寧侯府, 裴老夫人見突然來了這許多人,很是驚喜。
又見周蘋也在其中,老夫人心中也有些百感交集。
苗夫人問了安,又說起裴宣之事。
裴老夫人帶笑說道:“前天才得了他的信,說是已經到了江浙地界了,一切平安。”
苗夫人唸了聲“阿彌陀佛”,道:“永寧侯爲人仔細縝密,行事周全, 他這次出門, 一定會平安順利, 您只安心等着他建功立業的回來就是了。”
裴老夫人笑道:“但願如此。”
七寶在旁眼巴巴地聽着,便說:“老太太,裴大哥是不是得年後纔回來呢?”
老夫人道:“是, 臨行前你哥哥說過, 少說也得等開了春兒才得回來呢。”
七寶皺着眉道:“這麼說, 您是一個人在府裏了?”
老夫人笑道:“不妨事,我已經習慣了。”
七寶搖頭:“若是真習慣了,爲什麼竟比之前我見您的時候更瘦了呢?若是這樣, 等裴大哥回來後,一定傷心極了。”
裴老夫人微怔,眼圈就有些發紅。
周蘋若有所思地看着七寶, 本想攔住她, 可是見老夫人的神色, 她心中暗歎了聲, 便不言語了。
苗夫人回頭略帶責備道:“七寶,怎麼淨說些惹人傷感的事。”
七寶笑說:“太太,我是有好話呢。”
苗夫人詫異,裴老夫人也忙斂了感傷,笑問:“七寶要說什麼?”
七寶才道:“不如讓老夫人去我們府裏一塊兒過年豈不好?”
苗夫人心中“咯噔”一聲。
周蘋因爲早猜到了,此刻便只微微地笑。
裴老夫人也吃了一驚,又恐怕苗夫人爲難、或者苛責七寶,於是忙笑道:“這果然是有孝心的好話,只不過侯府畢竟在這裏,我自然是不能離開的。且若是逢年過節,到底也有幾個人來往,豈能撇下了。”
七寶道:“告訴他們老太太在我們府裏同住就是了。怕什麼?何況還有什麼是比您的身子更要緊的?您若是病了,裴大哥在外頭也不安心吶,您若是在我們府上,裴大哥知道了,當然也高興,豈不是讓他在外頭做事都爽快放心些?”
苗夫人雖然覺着七寶語出驚人,念頭又怪,但畢竟之前跟裴家多有往來,也不忍看裴夫人病弱無人照料。
此刻便也笑說道:“這孩子雖然說的雖驚世駭俗沒規沒矩的,倒也有些道理。”
裴老夫人心中雖然感動,卻也知道不合規矩,便仍是含笑搖頭:“雖然去不得,但七寶的心意我是領受了。”
苗夫人雖然也有三分鬆動,但因爲此事並沒有跟老太太商議,不敢擅作主張。
所以這會兒也不敢十分勸裴老夫人,見她一力拒絕,就暫時罷了。
不多會兒外頭承沐請了大夫來,進內給老夫人診脈,說老夫人是抑鬱過甚導致有些氣淤,因此有些飲食不調,及早調治應該無恙。
承沐陪着大夫去開藥方子,苗夫人便又安撫了老太太幾句,叫她放寬心懷,免得又熬出病來。但裴老夫人雖然不想如此,可畢竟那是親生的兒子,又是第一次遠離自己,如何能不牽腸掛肚?
大家在裴家坐到了下午,才又出門回國公府。
苗夫人入內後,就把今兒探病的事告訴了謝老夫人,想了想,又把七寶說的話也告訴了,只說七寶是玩笑胡鬧。
不料謝老夫人聽後,竟說道:“你們都說七寶那孩子常常胡鬧,照我看,倒是她有真心,她說的也是,裴太太一個人在府內,逢年過節的豈有個不多想的?她原先的身子就不好,倘若在這段時間內有個長短……罷了,你明兒再去一趟,就說是我的意思,讓她暫時搬來咱們府內住上幾日,不然的話我就親自去請了。”
苗夫人聞聽,心中自然歡喜不盡,於是次日果然又去了。
裴老夫人雖然不想離了侯府,但一則怕自己的身子扛不住,自然會影響到裴宣,二則,他們乃是真心相請,又是老太太的意思,因此推辭了一番後,便也答應了。
於是從此老太太就先在威國公府內住下了,一應的飲食起居自有妥帖的照料,加上國公府內人多,又有七寶整天渾鬧,裴老夫人的心漸漸開了,病才也不藥而癒了。
冬至休假三天,本來在節下,各府內都是互相來往的。往年威國公府也是如此,然而這一次謝老夫人一反常態,約束着周蔚跟承吉承沐,不讓他們大肆張揚的宴請賓客。
這日,謝老夫人對周蔚道:“這些日子我常常覺着心神不寧,最近咱們府內實在是太張揚過分了些,有道是‘強極則辱,盛極而衰’,越發是在這時候,越要留神仔細,倒要收斂收斂纔好,免得落了一些有心人的眼,或者抓了什麼把柄,或者潑了什麼髒水。”
周蔚最近也給一些同僚甚至上司們相請過府,弄得分身乏術,不厭其煩,但因爲聽慣了阿諛奉承之詞,整個人隱隱地也有些飄然自得。
如今聽了母親的話,周蔚微微疑惑:“老太太的意思是?”
謝老夫人道:“最近來攀附的這些人,無非是因爲康王府的勢力、或者因着張府的緣故罷了,可是這兩家子雖然勢大,但正因如此,只怕敵人也多。那些人奈何不了這兩府,未必奈何不了咱們這裏。你可明白了?”
周蔚背上微微發冷,這纔回過味來:“難道,您老人家知道了什麼?可如果真的有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只怕康王府跟張府也不會坐視不理。”
謝老夫人冷笑道:“我不聽這沒出息的話,如果事事都指望着別人來解決,那就臨死不遠了!”
周承吉跟承沐聽老夫人有些不快,兩人忙上前道:“老太太教訓的是,孫兒們一定會謹慎自省,越發克勤克儉的行事。”
謝老夫人這才微微點頭:“你們心裏有數就是了,康王府……我就不說了。至於張府,實話告訴你們,只怕他們巴不得咱們府裏立刻出點什麼事兒,好拆開了這門親事呢!且假如真有事,能出手相助的多半也只有張侍郎一個。”
周蔚覺着耳畔似有雷聲。
承吉跟承沐對視一眼,各自心顫。
謝老夫人才說道:“居安思危,這種話不是信口說說的。”她嘆了口氣,對承沐道:“聽說你請了張侍郎過府?”
周承沐忙答應。謝老夫人道:“你做的很好,好好準備,別怠慢了貴客。”
周承吉在旁聽到這裏,突然說道:“老太太方纔的意思,是說張家想拆開這門親事,既然他們這樣不甘願,又何必讓七寶嫁過去呢?”
謝老夫人笑道:“我自然是看中了張侍郎的人品。”
周承吉也笑道:“老太太既然這樣說,那麼我倒是有個法子。”
“哦?”
周承吉道:“爲什麼不讓七寶早點出嫁呢?”
***
冬至當日,各府自有家宴,張制錦亦騰出了半天時間在張府之中應酬。
洛塵自然也在府內打混,正吃的半飽,聽說二門上有小丫頭叫自己。
洛塵一溜煙趕了去,見門上站着的是四夫人身邊的丫鬟小襄,洛塵道:“襄姐姐,有什麼事兒?”
小襄看着他滿面春風的樣子,笑道:“你又去哪裏玩的這麼開心?”
洛塵道:“方纔在後廚那邊兒轉呢。”
小襄笑道:“你必然是又偷嘴了。”
洛塵道:“那怎麼能算是偷嘴呢,只是順便吃點東西罷了,姐姐有什麼吩咐嗎?”
小襄才問:“你們九爺呢?”
“這會兒多半還在前頭跟爺們吃酒吧。”
小襄遲疑了會兒,說道:“我們奶奶有一件事想託九爺去辦,待會兒你能不能傳句話?”
洛塵聞言有些遲疑:“什麼要緊的事兒呢?傳話本是極容易的,只不過……姐姐也知道我們九爺的脾氣,若是有什麼不好的事兒煩他,回頭他要打扁我呢。”
小襄笑道:“偏你這小猴子多心,我們奶奶是什麼樣的人,怎會有什麼不好的事兒?只不過……”
小襄見左右無人,便走前一步:“你難道沒聽說,之前的幾句流言?”
“流言?”洛塵訝異。
小襄點了點他的腦門:“你一定是忙着偷吃東西去了,什麼大事都錯過了,之前我們奶奶,聽裏頭有人在議論國公府的一位姑娘,奶奶雖然喝止了,但看那些人的架勢,倒像是都知道了似的。所以奶奶心裏不安……”
洛塵還沒聽完便道:“什麼?可是議論七姑娘?議論的是什麼話?”
小襄見他叫出來了,才小聲地說:“可不正是嗎?說什麼、那位七姑娘行爲不檢點,常常穿着男裝四處遊玩,跟男人們……且又會那些狐媚魘道的法子,所以九爺才……”
小襄臉上一紅:“算了,奶奶交代了,你們九爺不來也罷了,只告訴他,讓他留個心眼就是,因爲奶奶擔心這些話遲早會傳到老太太跟其他房的太太奶奶們耳中。”
洛塵臉色發白,忍不住先罵起來:“真是活見鬼了,是什麼混賬王八羔子在胡傳這些歪話?”
小襄道:“告訴了你你能怎麼樣?”
洛塵氣道:“我洛塵頭一個不饒,立刻把他們活活撕了!”
小襄噗嗤一聲:“只怕是你惹不得的人呢。”她左右看看無人,便悄聲道:“我都跟你說了,你還不走?”
洛塵忙謝過了小襄,轉身往外飛跑去了。
這日酒宴之後,裏頭老太太就傳張制錦入內。
張制錦往老夫人上房而行,正見四夫人李雲容從院子裏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
張制錦已經從洛塵口中知道了,當然也明白老太太此刻叫自己的用意。
李雲容瞧着他,卻見他仍是淡淡的臉色。李雲容便輕聲道:“老太太正在氣頭上,九爺要留心些應對。”
張制錦道:“四嫂。”
李雲容正要走,聞言止步。
張制錦道:“敢問老太太叫我是爲了那些傳言嗎?”
李雲容嘆了口氣:“想必是了。方纔女眷們都在……讓老太太很沒臉。”
張制錦淡淡道:“那我問四嫂,上回七寶來咱們府內,我見了她那件事,只有你知道,你可對人說過?”
“我自然是不曾說過的。”李雲容蹙眉,臉色又有些泛白,“你這麼問,敢情是在疑心我?”
張制錦垂眸:“我怎麼敢疑心四嫂。”他雖然如此說,卻是冷峭譏諷的口吻。
李雲容凝視着他,欲言又止。
卻正在此時,院內有人幸災樂禍地說道:“我就說那周七寶生得妖里妖氣,果然是個行爲不檢點的,這種不知廉恥的賤人,如何能進張家的門?趕緊把她打發了是正經!別敗壞了張家的門風,也連累了表哥一世的……”
她只顧說的痛快,誰知才邁步出門,便見李雲容跟張制錦兩個正在門口。
張制錦擡眸:“你方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