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三
矮胖漢子道:“還是我們第一次開的價錢。”
巫瞎子道:“五萬?”
矮胖漢子道:“是的。”
巫瞎子道:“有沒有先交一半?”
矮胖漢子道:“交了。”
巫瞎子道:“那一家的票子?”
矮胖漢子道:“天興。”
巫瞎子道:“期限多久交人?”
矮胖漢子道:“三個月。”
巫瞎子點點頭,顯得很滿意。
矮胖漢子道:“畫像他也畫好交給我帶來了。”
巫瞎子笑了笑道:“不忙,我先替你介紹兩位新進的弟兄。”
他指著粉樓怪客和申無害兩人道:“這一位是以前天殺幫的殺字組統領,粉樓怪客嚴太乙嚴兄弟,這一位是以前該幫的天字組統領,人屠張弓張兄弟。”
矮胖漢子抱拳道:“久仰。”
誰也可以看得出他根本就沒有把兩人放在眼裡。
巫瞎子接著又指著矮胖漢子道:“這一位便是過去江南道上赫赫有名的血掌馬騏馬兄弟!”
血掌馬騏!原來這個傢伙就是血掌馬騏?
一個人只有準備站起來的時候,才會彎腰低頭,就像打出一拳,必須先將手臂曲起一樣。
申無害低頭下去,然後很快地站起來,讓出自己的座位。
他雖然對自己的鎮定功夫很有信心,也不得不在這一剎那,設法避開對方的眼光。
血掌馬騏連客氣話也沒說一句,逕自從袖筒中取出一幅捲軸。
捲軸打開,是一幅人像。
一個華衣中年文土的畫像,畫工很細膩,也很傳神。
申無害雖然不認識畫像中人,但卻有著一種眼熟之感,就好像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只聽巫瞎子笑著稱讚道:“畫得好,畫得好,獨臂晁老頭果然名不虛傳。”
血掌馬騏也笑道:“聽說這幅畫像花了老傢伙不少銀子哩。”
巫瞎子忽然轉過頭來道:“兩位以前沒有見過這個人?”
申無害和粉樓怪客一齊搖頭。
這是事實,他們以前的確沒有見過這個人。
血掌馬騏在壁上掛好畫像,就在近門的一個空位坐了下來,自己替自己添了一杯酒。
巫瞎子端起酒杯,大家跟著端起杯來喝了一口。
巫瞎子放下酒杯,向兩人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們沒有見過這個人,不過這恐怕也只有本教中人才會相信。如果說得更確切一點,也許只有我們亥字這一組的人,才會相信。”
粉樓怪客感然道:“巫老大意思是說這個人我們應該認識?”
巫瞎子道:“是的。”
粉樓怪客道:“為什麼?”
巫瞎子道:“因為他就是你們過去的那位天殺幫主!”
粉樓怪客一呆道:“原來……”
他突然住口,沒說下去,面孔不禁微微發紅。
他能說什麼說?
他們兩個,過去一個是天字組統領,一個是殺字組統領,天殺星就是他們的幫主,難道他們還能問別人天殺星原來就是這副樣子嗎?
申無害突然想起來了。
不錯!怪不得他早先有著眼熟之感,這幅畫像,的確畫的是他。
是他出現杏花書院和金谷書院時的面目。
他不禁暗道一聲僥倖。
他過去一直討厭以藥物易容,現在仍然如此。
那次去開元寺,他原也打算以本來面目出現,後來想想跟大煙桿子那老傢伙拉關係,以自己目前的年齡來說,似乎未免年輕了些,所以才勉強將自己扮成一個中年人。
想不到這在當時認為無關緊要的一著,如今才發現它竟是如此重要。
如果當初漫不為意,昨天他無疑就走不出那間澡堂了。
巫瞎子是個懂世故的人,他怕兩人受窘,因此很快的又接下去道:“我們這一組,連二位在內,一共是九個人,一到目前為止,可說誰也沒有見過這位天殺星。”
粉樓怪客道:“畫這幅像的人見過沒有?”
巫瞎子道:“當然沒有。”
粉樓怪客道:“那麼,這一幅畫,是怎麼畫起來的?”
巫瞎子道:“是根據洛陽開元寺兩家書院裡,幾個姑娘口頭描述下來的。”
粉樓怪客道:“人像可以憑口頭描述,就畫得出來?”
巫瞎子道:“這當然不是人人都辦得到,整條關洛道上,也只有一個人具此能耐。”
粉樓怪客道:“就是巫老大剛才提到的那個什麼晁老頭兒?”
巫瞎子道:“是的,沒有人知道這老兒的一套功夫是怎麼練起來的,只是見過這老兒畫像的人,無不歎為觀止,你只須比劃出要畫的人,大概生做什麼樣子,他就能把你要畫的人畫出來!”
粉樓怪客點點頭,隔了一會兒,才又問道:“現在有人願出高價,要本教來對付這位天殺星?”
巫瞎子點頭道:“是的,僱主是巴東一個姓蔡的老傢伙。”
粉樓怪客道:“巴東……姓蔡……大煙桿子蔡火陽?”
巫瞎子道:“這人你認識?”
粉樓怪客道:“聽人提過,沒見過本人,只聽得這老傢伙手頭上,似乎很有幾文。”
巫瞎子笑道:“誰說不是,俗語說得好:‘有錢的人怕死’。這老傢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懷上了鬼胎,一直懷疑天殺星下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他,但這老傢伙怕儘管怕,卻又出不起大價錢。”
他笑了笑,接著說道:“直到最近金狐管四娘和三絕秀才葛中天等人,一個個被那姓申的小子宰掉了,這老傢伙才著了慌,忙著又跟本教聯絡,表示願付本教當初開出的價錢。”
申無害暗暗點頭,現在脈絡完全分明了。
老吳果然只是一個從中引線的小人物,大煙桿子數度奔波,原來是為了討價還價的!
粉樓怪客想了想,又道:“我們必須在多久的期限內找到這位天殺星?”
巫瞎子道:“三個月。”
粉樓怪客道:“對方要的,是死口還是活口?”
巫瞎子道:“死活不拘。”
粉樓怪客道:“天殺星那小子神通廣大得很,在這三個月之內,老傢伙要先遭了小子的毒手怎麼辦?”
申無害真不希望粉樓怪客再問下去,因為粉樓怪客如今提出來的,幾乎與他心底盤算的問題,完全一樣。面對著巫瞎子這樣精明的人物,他擔心再這樣問下去,說不定會問出毛病來。
巫瞎子笑了笑,道:“保護一個人的生命安全,本來也是本教受託的項目之一,但這老兒心痛銀子,捨不得再添一筆花費,他說這短短三個月,他還捱得過去,我們當然不便勉強。”
粉樓怪客道:“三個月的日子的確不算長,糟的是姓申的小子已經離開洛陽、我們又怎麼辦?”
巫瞎子指著那幅畫像笑道:“我們哪天會找那個晁老頭兒,另外再描十一幅下來,分別派送本教另外的十一組,相信有三個月的時間,也差不多了。”
他稍稍思索了一下,忽然接著道:“兩位剛剛加入本教,而且過去又是天殺幫的人,如果覺得有所不便,這件事兩位可以不必插手,橫豎來日方長,以後盡有機會……”
申無害輕咳了一聲,淡淡接口道:“有一件事,巫老大也許還不知道。”
巫瞎子連忙掉轉面孔道:“是的,是的,願聞張兄高見。”
申無害道:“我們跟那位天殺星的關係,兩句話便可交代清楚:我們入幫時繳給他五百兩紋銀,他兔費供給我們兩個多月的吃喝!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什麼關係,那大概便是他仁兄最後拔腿開溜,連招呼也沒有一個,害得我們哥兒幾個,幾乎一個個變成那些劍士們的劍底遊魂!”
巫瞎子點點道:“是的,那小子這種作風,也未免太絕情了些,既然兩位沒有什麼顧忌,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正在說著,門口光線一暗,忽然又走進來一個人。
申無害抬頭看到這個人時,幾乎嚇了一跳。
因為這個人正在衝著他笑。
笑得很怪,怪得近乎殘酷。
只有在一個劊子手的臉上,才會找到這種殘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