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
◇第七十六章 呼之慾出
他望著申無害,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就像是在含笑視著一豚即將要滾落下來的人頭。
申無害只好報以一個生硬的微笑。
但他馬上發覺,原來是他的眼睛欺騙了他。
這個人並不是在衝著他笑。
對方根本就沒有笑。
這人看上去像是在笑,只是因為他的上唇太短,包不住那一排牙齒,同時又天生一雙眼角起皺的細眯眼,所以當他望著別人時,暮然一看,就像在笑,其實,你不難很快的發覺,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一個喜歡笑的人。
巫瞎子似乎很高興在這個時候看到這個人。
適才血掌馬騏進來時,他坐著沒有起身,當這人進門時,他竟笑著站了起來,巫瞎子為什麼要對這人如此尊敬呢?
難道此人就是金長老?
申無害知道不是。
因為血掌馬騏並沒有站起來。
血掌馬騏不僅沒有站起來,反而故意別開了面孔,同時露出一臉不屑的神色。
申無害突然發覺,萬應教在長安的這個小組,雖然連他們算進去,一共才九個人,但這個小組的內部,人事顯然並不融洽。
巫瞎子有沒有注意到這點呢?
以這個巫瞎子過人的細心和精明,他應該不會注意不到這些地方。
可是,如以這瞎子現在的舉動看起來。他好像又並沒有注意到這點。因為他如果已經注意到了,他就不該在兩人之間形成這種差別的待遇。
難道——這是一種有意的安排?
是這瞎子特意在這些事之間,製造一些傾軋,以使他們相互仇視而利於控制?
申無害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是一陣不舒服,因為這個巫瞎子顯然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可怕得多。
他很快的就證實了這一點。
細眯眼的這個傢伙,名叫“仇天成”,外號“一線天”。
巫瞎子在向他們兩人介紹時,雖然沒有為這個一線天如何大事吹噓,但在語氣之中,卻帶著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推崇意味,與剛才介紹血掌馬騏時,口吻截然不同。
血掌馬騏忽然站了起來道:“我現在就找晁老頭兒去!”
巫瞎子點點道:“也好!”
血掌馬騏帶著那幅畫像走了,一線天仇天成就在他的座位上坐下來。
巫瞎子以手勢喊來那個聾子,將桌上吃殘了的菜,吩咐聾子盜部撤走,另外重燒幾樣送上來。問迥然後,他轉問仇天成道:“各方面都佈置好了沒有?”
仇天成道:“差不多都佈置好了,如今只剩下兩種行業,尚未安插人手。”
巫瞎子道:“哪兩種行業?”
仇天成道:“洛陽的客棧,以及這兒的茶樓。”
兩人這番對答,好像在打啞謎,不過,申無害卻不難聽出這番話意何所指。
他知道一張天羅地網,已經為他這位天殺星撒了開來。
若是換了別人,也許還有一件事弄不明白。
就是血掌馬騏和大煙桿子蔡火陽,交易今天剛才談攏,這一邊怎這麼快就在洛陽和長安兩地,就採取了行動呢?
申無害知道此事並不足為奇。
因為主持這筆交易的人是巫瞎子,這個瞎子無疑早就料定了這筆交易必然會成功的!
巫瞎子望著兩人,微微笑著道:“現在只好借重你們二位了,兩位誰願意去洛陽,誰願意留在這兒?”
粉樓怪客搶著道:“洛陽我熟一點,我去洛陽好了!”
一動不如一靜,他如此選擇,無疑仍沒有忘記申無害當日的救命之恩。
巫瞎子又問申無害道:“張兄意下如何?”
申無害笑笑道:“都可以。”
巫瞎子道:“那就這樣決定好了。”
仇天成忽然輕咳一聲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兩位出去時,最好不要忽略過去。”
巫瞎子道:“什麼事?”
仇天成道:“我們雖然有那小子的畫像,但這幅畫像並不一定就靠得住是那小子的真面目,所以,我認為我們行事可不必太拘泥,只要是可疑而形象相近之人,均須加以特別注意!”
巫瞎子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還是仇兄細心,這一點的確很重要。”
仇天成臉上並無得意之色,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道:“為了怕被這幅畫像把我們引進牛角尖,仇某人這次去洛陽,已經另外布下了一著暗棋。”
沒有人開口,大家都在聽著。
仇天成道:“我已經吩咐洛陽那邊的眼線在暗中著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巫瞎子道:“誰?”
仇天成道:“如意嫂!”
粉樓怪客的一雙眼突然亮了起來。
他忍不住搶著問道:“如意嫂那女人目前也來了洛陽?”
仇天成道:“是的,我聽人說,那女人曾以耍猴戲的藝人身份,在城隍廟前出現了幾天,後來不知是何緣故,就突然失去了蹤影。”
他頓了一下,緩緩接著道:“只要找著了這女人,再找那姓申的小子,就容易多了。”
粉樓怪客道:“為什麼?”
仇天成道:“因為只有這女人知道那小子的本來面目長得什麼樣子。”
申無害不斷地點頭,不斷地微笑,因為巫瞎子也在不斷地點頭,不斷地微笑。
其實他這時真恨不得一掌劈爛這個什麼一線天。
從早上進門到現在,他如今還是第一次感到忐忑不安,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被人戳中了要害。
計算時日,一個月快到了,這也就是說,如意嫂那女人沒有多久就要從北邙被放出來了。
那女人只要一走出北邙,無疑馬上就會落入萬應教手中。
如果那女人被萬應教的人給逮住了,他這個人屠張弓,還冒充得下去嗎?
這只是他擔心的一部分,其實他所擔心的,還不止這一點。
沒有事泡泡茶樓,實在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但申無害並不愜意。
因為他沒有選擇,一個人被指定了去做某一件事,而又明知費盡力氣也無效果可言,若想仍能保持心情愉快,實在不大容易。
同時,茶樓又不比其他商店,你不能像走進其他商店那樣,隨便挑幾件東西,買好了付錢就走。
你泡好了茶,就得坐下來,哪怕坐下來打打盹也好,坐得住得坐,坐不住也得坐。
一所以,昨天整整一個下午,他只走了兩處地方。
城裡像樣一點的茶樓,一共有八家,他今天走進來的這家清風樓是第三家。他泡過茶,坐下來,便開始他的例行工作:等待。
等待過去一段時間,再換另一家。
今天,他連想也懶得想了。
該想的一些事,他昨天都已想過,而且想了不只一遍。
最後,他得出的結論是:他如今恰似一頭陷在泥沼中的大熊,空有一身蠻力,卻不知如何施展。
他可以動,因為他還很自由。
他也想動,因為他不能坐以待斃。
但他只要動一動,他無疑就會陷得更深,滅頂得更快。
他沒有想到會在無意中發現這個萬應教。
起初他以為這是自己的運氣好。
如非他及時發現了這個神秘而可怕的組織,一旦等巫瞎子的那道網慢慢收攏,屆時就有得他受的了。
可是,現在呢?
現在他才發現,他的運氣實際上並不如他所想像的那麼好。
他忘了如意嫂那女人還活在這個人世上。
這女人活著一天,永遠是男人的麻煩,而又以帶給他的麻煩特別多。
今天的天氣總算還不錯。
他輕輕嘆了口氣,在桌上放下幾枚青錢,一邊緩緩站起身來,他希望出去到陽光下走走。
他也希望下一家茶樓的茶葉好一點。
不過,他馬上發覺他走的不是時候,他剛剛轉過身去,便看到一個人正向他這邊走來,一個他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碰上的人。
來的赫然竟是血掌馬騏。
申無害一直不知道一個人被別人像欣賞古董似的,死命盯住不放,是股什麼滋味。他只能憑想像猜想,那種滋味一定不怎麼好受。
如今他才知道,這種被人死盯住不放的滋味,實在比他想像的要難受得多。
血掌馬騏盯著他瞧,就像在欣賞一件古董,隔了很久很久,才好像突然認出了他是誰似的,微笑著緩緩說道:“張兄沒想到我也會跑來這裡吧?”
申無害點點頭道:“是的,小弟的確很感意外,如果馬兄遲來一步,小弟就要到南大街的陽春閣去了。”
馬騏微笑道:“如果這裡碰不著,我也會趕去的。”
申無害不覺一怔,道:“馬兄有事找我?”
馬騏斂起了笑容,點頭道:“是的,我有點事,想跟張兄私下談談。”
他端起茶壺,喝了一口,慢吞吞地接著說道:“關於我們這個死士小組的情形,我想巫老大昨天向你們說得一定不夠詳細。”
申無害點點頭,他承認有很多事情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