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二
一個人想喝酒的時候,再差勁的酒也比沒有得喝要強得多。
他們不但找到了一大壺白酒,同時還在老更夫的破棉絮裡找到了一大包花生。
那個老更夫回來後,如果發現他的酒和花生,都被人偷吃光了,會怎麼樣想呢?
他們猜想他一定很高興。
因為他將會在原來藏酒的地方,發覺到他一壺值十幾枚青錢的白酒,已變成一包白花花的碎銀。
這包碎銀將足夠他喝上一年的白酒。
更棚雖然簡陋,卻很暖和。
小六子已經被打發走了,老更夫不到天亮雞啼是不會回來的。
這段時間是他們的。
兩人慢慢地喝著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慢慢地吃著花生,一顆花生米分成兩半,一點一點的咬著吃。
他們必須吃得很慢。
因為酒不多,花生也不多。
無論吃什麼東西,只要吃得慢;慢慢地咀嚼,細細地品味,滋味就會顯得特別地不同。
申無害從沒有喝過這種劣酒。
就是在他最潦倒的時候,他也沒有喝過這種酒。
但如今他喝這種劣等白酒,卻喝得津津有味,幾乎比他過去喝最好的酒還要來得過癮。
因為他已了卻一樁心事。
喝酒最重要的是心情,心情好時,酒喝下去才會受用。
仇天成的心情也很好,因為他也了卻了一樁心事。
他忽然放下酒碗,望著申無害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們這次在華陰接下來的是趟什麼差使?”
申無害道:“我正想問。”
仇天成道:“這趟差使其實很簡單,簡單得出乎你的想像。”
申無害輕輕一哦,露出傾聽的神氣,沒有開口。
但他敢斷定,事情絕不會像對方說的,這麼簡單。
只要是一個稍為有點頭腦的人,都不難想像得到,如果真是一件簡單的事,事主絕不會花上成千上萬的銀子,委請萬應教代辦。
仇天成接著道:“事主姓白,是華陰的首富,人家都喊他白大爺。”
申無害岔口道:“這位白大爺會不會武功?”
仇天成道:“會一點。”
申無害道:“會一點?”
仇天成道:“是的,據說年輕時曾拜在華山上一代掌門人飛虎劍客門下學過幾年功夫,後來因為受不了苦,不等藝成,便下了山,最後改行做生意,不意卻因此發了大財。”
申無害道:“他做的什麼生意?”
仇天成道:“藥材。”
申無害道:“華陰白記藥行就是他開的?”
仇天成道:“不錯。”
申無害道:“這趟差使跟白記藥行的業務有沒有關係?”
仇天成道:“完全無關。”
他喝了口酒,笑笑,又道:“這位白大爺如今雖已五十出頭,但由於保養得法,看上去卻只像三十來歲的人,而這位白大爺對女人的興趣,也仍像三十來歲的男人一樣濃厚。”
申無害聽迷糊了。
俗云:有錢萬事通。
像姓白的這樣的人,財雄勢大,花點銀子,玩玩女人,可說誰也管他不著,幹嗎還要向萬應教求教?
“因為他還想活下去。”
申無害道:“殺人的方法多得很,並不一定非動刀劍不可,如果他行事謹慎一點,誰還會追根盤底,跟他過不去?”
仇天成道:“外人當然管不著。”
申無害道:“那麼還有誰會來管這種事?”
仇天成道:“他有個不太好慧的大舅子。”
申無害道:“他舅子是誰?”
仇天成道:“藍田三鷹的老大:百爪鷹高如雲!”
百爪鷹高如雲?
申無害不禁又是微微一怔。
仇天成望著他道:“這個百爪鷹高如雲你認識?”
申無害點點頭道:“我好像曾經聽人說起過這個名字。”
他當然知道這個名字。
在他那張名單上,排在大煙桿子蔡火陽後面的第三位,便是百爪鷹高如雲。
上次他經過藍田,已經去找過這個百爪鷹,只是結果沒有找著,因為百爪鷹當時去了開封。
仇天成聽說他們並無交往,這才放下心來,又笑了笑道:“你聽說過這個人最好,這樣就可以省掉我一番解釋了。”
申無害道:“難道由我們動手,百爪鷹就不會疑心?”
仇天成含笑道:“這當然還得安排一下。”
申無害道:“如何安排?”
仇天成道:“這就要問巫老大了,明天他大概會告訴你的。”?
◇第八十一章 刀不留人
華陰,白記藥行。
白記藥行的店門並不寬,正像有錢的人穿衣服並不一定都很華麗一樣,它做的是批發生意,藥材並不放在店堂裡,店堂裡放的,只是一些樣品。
不過,白大爺一望就知道是個有錢的人。
因為白大爺的衣著很華麗。
白大爺正穿著一件剪裁合身的新狐裘,在店堂後面的院子裡,逗著一隻畫眉解悶呢!
一隻公畫眉。
白大爺很喜愛這只畫眉。
因為他一看到這只畫眉在籠中跳來跳去,他就會想到自己。
他比這只可憐的畫眉又強多少呢?
白大爺是從小夥計幹起來的。
藥店裡的夥計,經常被喊作藥猴子,被喊作藥猴子的意思,就是說開藥店的人,多半都是瘦子,正如開肉案子,賣豬肉的人八九都是胖子一樣。
但白大爺卻是個例外。
白大爺很胖。
一個人如果有著用不完的銀子,而又有著一個管束奇緊的醜老婆,如果他死不了他就非胖不可。
今天天氣不壞。
沒有一絲風,陽光很暖和,白大爺站在陽光下,胖嘟嘟的紅臉上,已經有了許多汗意。
因為他很緊張。
正月十三,是燈節的第一天,也是他跟那神秘的年輕人,約好了動手的一天。
今天就是正月十三。
昨天他還在擔心那個年輕人會不會失信違約,會不會收了他一萬五千兩銀子,一去杳如黃鶴,從此不再露面。
今天,他的想法已完全改變。
如今他巴望那個年輕人今天最好別露面,哪怕白白扔掉那一萬五千兩銀子,他也在所不惜。
他正在想著,前麵店堂中忽然傳來一聲咳嗽。
白大爺臉色變了。
他轉過身去,一眼便看到店堂中,一個穿藍色長袍的人正衝著他微微而笑。
白大爺深深鬆了一口氣。
因為來的並不是那個自稱小丁的年輕人。
白大爺跨進店堂,含笑拱手道:“這位兄台……”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臉上笑容消失,神色又變了。
因為他看到來人在胸口平平伸出了三根指頭。
這是約定行事的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