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永遠五歲的姐姐

　　十五歲生日， 是甦妙人生中的一道重要的分水嶺。

　　十五歲前，她堅定認為這世上無鬼， 因而她是夥伴中膽子最大的姑娘，不怕黑， 不怕神鬼傳說， 還敢去鬼屋全程笑著蹦迪。

　　十五歲那年， 甦妙情緒相當不穩定， 那時她對身邊圍繞的這些鬼都不瞭解， 剛看到鬼的那天，她是跟爸媽一起睡的。

　　她挽著甦母的胳膊， 手一整夜都是涼的。

　　再後來，她頻繁往表哥家跑，做了個實驗， 發現有相當一部分鬼，無法踏入軍人聚集的地方。

　　也是這時，甦西行察覺到了女兒「不正常」。

　　青春期的少女，情感敏感多變，又容易受到打擊和摧毀，於是，甦父密切又不動聲色地注意著女兒的一舉一動，試圖幫助青春期的女兒渡過成長變化最劇烈的階段。

　　當時，甦妙身邊有個雜志老編輯，這隻鬼建議她看一部著名的電影《靈異第六感》，說她看完後就會明白他們留在她身邊是為了什麼。

　　甦妙看完電影後， 心情平靜了許多。

　　因為小男孩能看到鬼，於是四面八方的鬼都會找來，希望小男孩幫助自己。

　　大概，傳遞了這麼個意思。

　　「和電影裡的鬼一樣，我們並不是為了嚇你。」老編輯說，「我們是有求於你，你能幫助我們。」

　　傳聞，腦袋上有綠光的人，到了十五歲後，就能幫助他們了結心願，開始新生。

　　有人稱甦妙是藥，有人猜她是花神，到底能不能幫助他們，要看甦妙的意思。在此之前，反正也沒地方去，這些鬼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留了下來。

　　甦妙接受了這一解釋，對這些鬼的怕，轉變為煩。

　　「我不會幫你們。」甦妙說，「就和電影裡的一樣，我的正常生活和學習肯定會受到影響。」

　　那日，甦妙看完電影後，在房間裡自言自語。

　　甦父找了個空閒，也看了一遍女兒看過的電影，這之後，他蹲在單位門口抽了一整包煙，翻了一堆的資料，又進行了兩周的持續觀察，最終跟妻子說︰「妙妙應該能看見東西。」

　　甦母問︰「什麼東西？」

　　「飄著的那些。」甦父說，「要不要帶她去看看醫生？」

　　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引起的臆想。

　　甦西行當時是這麼想的。

　　甦母的回答很乾脆︰「檢查一下，你倆都是。」

　　她認為，女兒沒事，壓力太大，從而幻想女兒能看到鬼的，可能是在一線檢察工作的丈夫。

　　於是，甦家父女到醫院做了精神方面的檢查——全部正常。

　　甦母道︰「那就沒問題了，只要myh精神上沒有困難，學習生活也不耽誤，她表現出來的怪異那就是她性格組成的一部分，你身為父親，要允許孩子和其他人有不同之處。」

　　甦父心踏實了，但疑慮沒有消除。

　　他把女兒看過的那部講能看到鬼的小孩幫助鬼的電影又看了十幾遍，終於，確定了女兒能看到鬼並不是自己的臆想，而是現實。

　　她有時的視線，會向上飄。

　　她有時會忽然捂住耳朵，戴上耳機，盡管當時家裡非常安靜。

　　他和妻子從不會進她的房間，但她會在自己房間的門上貼文明守禮禁止入內的提示牌，每晚睡前，都會大吼一聲誰都不許進來。

　　甦妙十七歲那年，甦西行偶然提到舉頭三尺有神明，甦妙笑了一聲，說︰「有沒有神不知道，但有鬼是肯定的。舉頭三尺有鬼，而且還挺煩的。」

　　甦西行就問︰「真有假有？」

　　可能他長相太正氣，濃眉大眼，問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依然散發著堅信唯物主義的光芒，甦妙回答說︰「爸信嗎？爸肯定不信，所以說是假的，咱們還是要相信科學。」

　　甦西行懂了，並且肯定了女兒能看到一些他看不到的東西。

　　但正如妻子所說，只要myh精神都健康，她表現出的其他怪異之處，就當作普通的不同看待就好。

　　身為父親，在確定女兒的正常成長沒有被打擾後，他也將此事放下，假裝不知情，依然平靜生活著。

　　到了今天，甦西行發現卓忘言也能看到那些東西後，他心裡突然踏實了。

　　這證明他女兒不孤單，也不是自己想太多，女兒還有夥伴。

　　看到卓忘言的視線，甦西行靈機一動，平靜說出︰「這孩子估計有五六歲。」

　　他是根據卓忘言視線判斷的，那個小孩兒可能有110釐米左右，五六歲孩子的身高。

　　甦妙臉色一白，驚訝道︰「爸也能看見？」

　　上當受騙了吧？

　　甦西行有些得意，但仍舊板著臉道︰「你們都能看到，我為什麼看不到？」

　　他話說完，看到準女婿抬起頭，朝這邊看了一眼，之後，說道︰「你看不到。」

　　被準女婿否定，甦西行自然要反駁，但他反駁的極其有文化︰「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道理是一樣的。

　　甦妙︰「爸什麼時候……」

　　甦西行說︰「你哪能瞞得住我？我早就知道你能看到這些飄來飄去的。」

　　晁衝忽然問道︰「叔，叔我也能看到，只是不知道，您看到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甦西行︰「……男孩女孩，我認不出。」

　　那小姑娘晃著兩條羊角辮，穿著嶄新的大紅色棉襖，臉上還塗著大紅胭脂，咋可能是男孩。

　　甦妙扶額，晁衝微笑，卓忘言愣了愣，又低下了頭。

　　那個小女孩拉住了他的手，叫︰「爸爸。」

　　甦妙吐槽︰「得，多一閨女。」

　　甦西行不說話了。

　　卓忘言把這個小姑娘帶到了車上，四個人坐在車上，攤牌。

　　甦西行道︰「這麼說，小卓也能看見？」

　　卓忘言點頭。

　　甦西行又道︰「那你倆是因為這個認識的吧？」

　　甦妙點頭，問︰「爸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能看見的？」

　　「早了。」甦西行說，「你躲在屋裡天天跟他們說話，我會不知道？什麼都別想瞞過我，倒是你，一句也不說。你難道沒發現，為什麼爸沒攔著你辭職，你說去做什麼神鬼民俗研究，爸也不驚訝？」

　　甦妙撲到甦父懷中，小女兒撒嬌般道︰「爸真好。」

　　甦西行得意洋洋︰「還有什麼事能逃過我的眼睛？我說他有貓膩，他就有貓膩，看見沒，今天不是被我看出來了嗎？」

　　甦妙鬆了口氣︰「既然這樣，我也跟爸把話都說了吧。」

　　卓忘言小聲道︰「都說？」

　　甦妙說︰「我跟卓忘言想開個公司……現在是公益性質的，以後會慢慢發展。業務主要是幫助一些鬼實現遺留的心願，讓他們離開前沒有遺憾。後期會發展別的業務，人鬼互助那種。」

　　甦妙想舉個例子來說明什麼是人鬼互助，沒想到甦西行先開口︰「比如你媽想知道我把私房錢藏哪了，就找鬼來問，這種？」

　　甦妙︰「……」

　　她看了晁衝一眼，晁衝心領神會，把這項業務記上。

　　他們之前怎麼沒想到還能這麼用！

　　甦西行沉吟許久，說道︰「你們的事，回家再說，記得也跟你媽說一聲。先說……車上的這個吧，在哪呢？」

　　甦妙說︰「在我膝蓋上坐著呢。」

　　甦西行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想像到小鬼坐在女兒腿上的畫面，得慌。

　　小姑娘坐在甦妙的膝蓋上，晃著腿，絮絮叨叨，說她想爸爸了，問媽媽在哪。

　　甦妙心裡有些不舒服。

　　管卓忘言叫爸，卻沒給自己叫媽。

　　甦妙說︰「爸，你別覺得奇怪啊，我現在要問她基本情況。」

　　甦妙嘗試著跟這個小女孩溝通，有效資訊很少。

　　「幾歲了？」

　　小姑娘說︰「我五歲了。」

　　「爸爸媽媽叫什麼？」

　　「記不清了。」

　　「你家住哪？」

　　「住在……住在白房子裡。」

　　「你叫什麼？」

　　「芳芳。」

　　「你大名叫什麼？」

　　「……」小女孩玩頭髮，問，「爸爸我們什麼時候去看海？」

　　這和沒問有什麼區別？

　　甦妙放棄了︰「這該怎麼辦？又不能把她扔在這荒涼地方不管。」

　　或許是因為這個地方荒涼，小女孩才沒被消散。

　　晁衝說︰「看穿著打扮，死了應該有三十年了。」

　　甦妙︰「卓忘言，有什麼辦法能查到她的來歷嗎？」

　　甦西行剛要提議他來提問，專業套取有效資訊，就見卓忘言掏出一張黃符，貼了過來。

　　黃符浮在甦妙的大腿之上，看高度，應該貼在了小鬼的腦門上，甦西行判斷著，並好奇又沉默地看著。

　　不久之後，卓忘言說道︰「姓名和八字有了。」

　　甦西行低聲說︰「這就是你辭職想研究的民俗？」

　　他對此有些驚奇，但不懷疑。千年歷史，民間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很多，只要不做壞事，都在陽光下，他都可以心平氣和的接受。

　　晁衝忽然道︰「看這個姓……給你叫聲爹，也不算冤。」

　　卓忘言和甦妙齊齊白了他一眼。

　　小姑娘名叫卓昉，三十七年前出生，也就是說，她如果還活著，現在已經三十七歲了。

　　甦妙敏感道︰「能查出她的父母嗎？」

　　甦西行問︰「怎麼了？」

　　三個人都沒有回答。

　　怎麼了——因為這個姑娘姓的比較恰巧，他們不能說。

　　晁衝機靈道︰「……我們先回去，回去再查，這也要慢慢問，大工程。」

　　卓忘言放下了召山鬼的符。

　　甦西行忽然說道︰「小卓有你父母的照片嗎？」

　　晁衝說︰「有！有有有，我家留的有，叔想看看？」

　　甦西行說︰「不是，我是想，不然在閔匯立個碑，以後結婚什麼的，也不用跑這麼遠，對著碑拜一拜，也算盡了禮數。」

　　卓忘言對晁衝說道︰「你去拿照片給他，還有這個姑娘……」

　　卓忘言說︰「大概率，應該是。天意都有安排，我不會無緣無故踫到她，既然踫到，那就是有緣分在，你去查。」

　　晁衝點頭應下。

　　回程很快，卓忘言連夜開車，第二天回到了閔匯。

　　甦西行倒頭就睡，沒有了甦父在，晁衝實話說了。

　　「你這個身份，是有個姐姐。」他說，「援疆時出生的，孩子myh不好，多災多病，五歲病逝，卓氏夫婦二十七年前入駐大戈壁，家裡情況只有一部分高層知道，我跟國安的那個夥伴也是利用這層關係給你找的身份。」

　　甦妙頂著倆黑眼圈說道︰「這孩子怎麼在那種地方？」

　　「可能是跟著爸媽去的。」晁衝道，「科研人員出行低調，又有人護送，對於小鬼來說，路上也沒有消散威脅……」

　　「現在，是孤兒了。」甦妙嘆息。

　　「我會盡快確認。」晁衝說，「如果真的是卓氏夫婦的女兒，那肯定要盡快把這孩子平安送走，也算補償。」

　　小女孩此時正牽著甦妙的手，仰頭看著蹲在車頂上的鳳凰。

　　「大鳥。」

　　「這姑娘智力不太好……」甦妙說，「好可憐。」

　　晁衝道︰「從某種意義上，卓老師要給她叫聲姐姐。」

　　卓忘言︰「不妥。」

　　他不叫，晁衝叫，晁衝彎腰笑問︰「姐姐，你最想做什麼事啊？」

　　「聽媽媽講故事。」

　　「還有呢？」

　　「爸爸答應我，如果病好了就去看海。」卓忘言的姐姐說，「我好久沒有再生病了，但是爸爸工作忙，總是不帶我去。」

　　卓忘言︰「你先去確認。」

　　晁衝︰「明白。」

　　卓忘言︰「另外，弄清楚她把我當做父親的理由。」

　　甦妙挑眉。

　　晁衝︰「……明白。」

　　卓忘言對甦妙說︰「和智力不太好的孩子比起來，你應該相信我。」

　　甦妙說︰「你情況特殊，就不用搞偶像劇那一套跟我解釋了……我壓根沒懷疑。」

　　你又不會生，你裝那麼像幹啥？

　　卓忘言道︰「但你不開心。」

　　甦妙說︰「我不開心是因為，她叫你爸爸，但卻不叫我媽媽，讓我很失落。」

　　鳳凰這個小機靈立刻嘰嘰叫媽，聲情並茂叫完，讓晁衝翻譯。

　　小女孩兒抬起頭，看著甦妙，低低叫了一聲︰「媽媽。」

　　卓忘言臉上出現了笑容。

　　甦妙︰「……」

　　卓昉的小手牽著她的手指，細微的觸感。

　　甦妙說︰「想聽什麼故事？我講給你。」

　　卓昉回答︰「想聽媽媽講《海的女兒》。」

　　甦妙︰「好，回家給你講。」

　　卓忘言幫忙拎著行李，甦妙深吸口氣，說道︰「現在，該給我媽攤牌了。」

　　晁衝笑道︰「不是挺好嗎？你爸媽都不是一般人，放心好了。正巧，可以把你在做的，你要做的說給爸媽聽，瞞著不比坦白舒服，做事業還是要有親人支持和理解的。我看你爸現在對卓老師很滿意，想來，也有這層關係……」

　　晁衝說錯了。

　　這次戈壁之旅結束後，得知準女婿和女兒是一類人後，原本放下一顆心的甦西行，卻做了個夢。

　　很不愉快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