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二
司徒烈的視線開始慢慢地轉向來人,一望之下,他,司徒烈,突然呆住了。
是他,一定是他!
他在心底肯定忖道:這人定是那個什麼老鬼。
來人生做怎麼一副模樣呢?只見他,身穿一套新藍布褲襖,腰束新藍絲絛,反插著一根黑黝黝,兒臂粗細的旱菸筒,另一邊則吊著一隻繡花煙絲荷包。此人看上去約摸六旬左右,眼角下彎,唇角上翹,鼻孔兩側,沿著腮幫有兩道成八字分列的肉溝,隨時看上去,他都像在做著無聲的微笑,待看清了,那笑容實在比哭還難看。
司徒烈猜得一點也不錯。
因為,此刻那個有著八字肉溝,似笑還哭的怪人,已好整以暇地朝雙鳳席上走去。
司徒烈忙將視線轉向雙鳳,只見雙鳳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地又恢復了自然,白鳳首先起身媚笑道:“你,怎麼啦,害得人好等。”
怪人的八字肉溝向兩側一撐,讓笑容露得更明顯些,算是表示歉意。怪人坐了下來,白鳳不依地又道:“為什麼?說呀,嚶……”
“遇到一個朋友。”
怪人終於開口了,簡而短,聲音像鴨。
白鳳側臉轉向黑鳳道:“姊姊說的如何?閻老前輩除了遇上老友,怎會無故誤時?”
黑鳳哼了一聲,又朝那個被稱做閻老前輩的怪人扮了個蕩笑。再裝作怪難為情似地低下了頭。
雙鳳做作之自然,天衣無縫。
那位什麼間老前輩,先抓起酒壺送到嘴邊,引唇一吸,一壺已干。他向店夥招招手,用手朝酒壺比了比,意思是要店夥換個大的酒壺來。店夥躬身退去後,他先朝全廳掃瞥了一眼,然後昧眼注視雙鳳,一聲不響,緩緩地伸縮著那兩道八字形的肉為,誰也無法猜測這種動作究竟代表的是那種情感。
良久良久之後,他這才以雄鴨般的嗓音說道:“你們那個師父的消息,一點也沒有!”
白鳳幽怨地道:“那麼怎辦呢?”
怪人的眼光在雙鳳的臉上來回地閃動了兩次,然後沉思地道:“你們兩個先回去吧!”
“您呢?”
“等幾天……我那個朋友還沒有走,馬上要陪他去一趟北京……藉此機會也好順便打聽打聽你們那個師父的行蹤,早日……咳,也省得你們兩個食不甘味。”
怪人說著,突然掉臉向窗外望去。
趁著這一剎那,雙鳳迅速地交換了一眼。
因為司徒烈是個有心人,所以雙鳳在這次迅速互瞥中所顯示的歡悅,並未選出他的銳利監視。
黑鳳道:“老前輩,你,什麼時候動身呢?”
“馬上。”
怪人說著,臉仍望著窗外。
白鳳怒瞪了黑鳳一眼,連忙堆起一臉愁容,低聲幽幽地道:“你為什麼要走的這樣快?你走了,我們倆姊妹依靠誰?……我們一起到北京去吧!”
怪人雄鴨般的聲音平靜地道:“不過十天八天工夫罷了,你們怕什麼?”
“你一走,她來了怎麼辦?”
“老夫居處,未經許可,誰人敢去?”
白鳳又朝黑鳳瞪了一眼,黑鳳這才撒嬌地低聲道:“那你要早點回來啊!”
白鳳也道:“別忘了家裡有人等你吶!”
怪人掉過臉來,撐開那兩道八字肉溝,朝雙鳳注視著點點頭。這一次,司徒烈看出來了,它,肉溝的撐張是代表了感激和快慰。
怪人點完頭,又幹了一壺酒,便即起身道:“你們吃完了,早點回去,我那朋友在等我,我得走了!”
雙鳳起身相送。
怪人不斷地點著頭,緩步下樓而去。
怪人一走,雙鳳立即曖昧地互視而笑起來。笑了一會兒,白鳳突然斂起笑容,沉著臉色向黑鳳低斥道:“妹妹,剛才你也真是……你難道不曉得老鬼是何等人物麼?”
黑鳳不服道:“他又不是神仙。”
白鳳微怒道:“你這黑丫頭,總是不知死活……”
黑鳳低笑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還提它個什麼勁兒?等會兒如果給你姊姊佔了先,黑丫頭倒要看看你這個白丫頭知不知死活……”
司徒烈暗呸道:女人如果都像這樣子,我討老婆就不是人。
冬天,日頭特短。
才不過申末光景,天已逐漸暗了下來。
白鳳望望窗外,起身道:“不早了,我們好去啦!”
於是,雙鳳也走了。
司徒烈仍然留在原來的地方,躊躇不已。
他想:他該怎辦呢?像玉面閻羅跟藍關雙鳳這種男女,死了不少,活著嫌多。老實說,他想除去他們三個。
可是,目前的他,並非自由之身。
雖然他沒將雙鳳眼玉面閻羅放在心上,但鬼見愁卻不是個好惹的人物。此去七星堡,任務重大,離開鬼見愁,便無異自撤追究縱火案真相的階梯。除去三個淫賤的男女,機會多得很,但追究縱火案的真相,卻是良機一去不再。所謂事有緩急輕重,利害倒置,便為不智。
他真恨,那個老鬼為什麼不早來一步呢?
他招店夥結了賬,漫步出了酒樓。這時正值日落西山,滿街昏黃,且有幾家店舖業已點起燈火。
他向自己落腳的客棧走去。
現在,他既不便妄動,就只有吞忍了。
司徒烈正低著頭一邊走一邊閒想的時候,突然有隻手掌在他肩頭輕輕一拍。司徒烈大吃一驚,本能地以在朝陽觀前學來的游龍步法,一個滑閃,脫開對方之手。
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一學就會,孩子,你好高的天資啊!”
定神一看,來的竟是鬼見愁。
司徒烈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假如他貿然出掌相拒,豈不馬腳立露?好險,好險!他心中道著慚愧,面上卻力持鎮定,赧然笑道:“啊,老伯,是您,您可把我唬了一大跳呢。”
鬼見愁走上一步,藹然笑道:“一天沒見你,你去了哪兒啊?”
司徒烈笑道:“悶得慌,喝了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