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
七星堡主怒聲叱道:“賊和尚,你在罵誰?”
瘋僧抬臉眯眼迷惑地道:“咦,怪了,我不罵你難道是自己罵自己?”
“誰不要臉?”
“你!”
“我?”
“是的!”瘋僧唱山歌似地洋洋念道:“不要臉的那個人,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他的全銜是:顛倒陰陽乾坤手,七星堡主冷敬秋。”
在此情形之下,七星堡主該要勃然大怒了。
不。
因為,在他的心目中,對方根本不配做他的發怒對象。
大雄寶殿上的三個人,一個是六大名派之一的掌門人。一個是武林第一大幫的三老之一。一個是萬眾景仰的三奇之一,武聖的後人。一個比一個強,一個比一個高。在這樣三位赫赫人物之前,他既已佔定了贏面,如再對一個瘋瘋癲癲的失敗者妄動無明,豈不是自毀令譽麼?
所以,七星堡主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而且,笑得異常輕鬆。
他,七星堡主,輕鬆地笑道:“大和尚,你罵得好!不過,姓冷的被你大和尚罵做不要臉是起因於對你和尚不公平,現在,你和尚可否發發慈悲,告訴我姓冷的不公平在哪裡?”
瘋僧冷哼一聲道:“當初我們是怎麼約定來著?”
七星堡主耐心地微笑道:“你說:七星堡主,你有什麼絕學,不妨當著殿上三位證人展露出來,我和尚保證照做一遍,如果我和尚學不像,任——殺——任——剮——死——而——無——怨——。大和尚,你老是這麼說的麼?”
任殺任剮,死而無怨,這八個字,七星堡主說時,故意拖長尾音,說得又重又慢。到最後,本來要罵“賊和尚”的地方,也改稱“您老”兩字,有意加濃了諷刺意味。
瘋僧聽了,竟然毫未領會,他若無其事地反問道:“堡主,你施展了什麼絕學?”
七星堡主故意大笑道:“大和尚,您見笑了。姓冷的這點不成氣候的玩意兒,哪配稱做絕學?哈哈哈,姓冷的只不過遺笑方家地從青石上用掌力切下那麼小小的一塊罷了。”
“姓冷的,你切下了幾塊?”
“一塊而已,哈……哈……哈……一塊而已。”
“那麼,”瘋僧怒道:“你憑什麼要我和尚切兩塊?”
此話一出,宛似平地一聲雷。
空空大師一怔,神機怪乞一怔,游龍老人一怔,七星堡主更是一怔。
真,真有這回事?
瘋僧猶有餘怒地繼續說下去道:“假如說將切下來的石塊由第五級端到第六級上放好,也是你這位七星堡主的絕學的話,那麼,我和尚承認輸了,因為,我和尚沒有那樣做。”
七星堡主,似有未信。
他,急跨一步,傾身伸手,向前一抬,第五級石階的另一端。一塊如修如削,光滑平整,尺許見方的青石,應手而起。
(清雍正初年,少林大雄寶殿前石階第五級,仍然在兩端各缺一塊,少林寺僧,珍惜武林古蹟,迄未鑲補。)
七星堡主,順手將石塊撂在第六級石階的另一端。
空空大師,低誦一聲佛號。
游龍老人和神機怪乞相對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各自一聲輕嘆。
此刻的七星堡主,臉色全變了。
此刻的瘋僧,現出一個醜怪的微笑,向七星堡主眯眼偏臉道:“堡主,這一場算是勝負不分,咱們耍下去吧,請!”
“你這一手,並不見得就比老夫高明。”
七星堡主冷冷說罷,退至自己切下的那塊青石之前,展掌覆上石面,輕輕一按,然後,後退一步,舉袖一拂,灰煙飛揚,石塊業已化為烏有。
瘋僧揚聲讚道:“好!陰陽罡氣,果然名不虛傳。”
瘋僧贊畢,也向自己切下的那塊青石走近,只見他,先伸左掌,在青石上空約五寸之後,遙遙罩定,然後以右掌覆上左掌掌背,也是輕輕一按,旋即抽掌退開。退後三步,尖嘴一吹,石灰飛揚,有如一面張開的漁網,彷彿有人操縱似地,徑向七星堡主當頭罩去。
七星堡主,怒罵一聲,閃身側退。
煙消霧散,石階對面,已經不見瘋僧蹤影。
這時,前殿殿脊上,一個嘶啞喉嚨拍手笑道:“和尚有先見之明,七星堡主準會老羞成怒,和尚一條老命要緊,還是早點躲遠一點的好……。來來來……堡主,咱們再比比腳程,看你堡主有沒有知道和尚師承的緣分。”
一點不錯,七星堡主老羞成怒了。
諸君,想想看,以七星堡主那種視名位如第二生命的人物,如果一旦發現武林中有人武功不在他七星堡主之下,他能容忍麼?
當下,只見他,連朝大殿上諸人看也不看一眼,厲吼一聲,騰身縱上殿脊,狂迫而去。
留下來的,是一片岑寂。
“阿彌陀佛。”
游龍老人長嘆一聲道:“七星堡主,言出法隨,少林寺的災難,到今天為止,算是滿了。”
神機怪乞愣了好半晌,終於忍不住向游龍老人問道:“趙老兒,依你看來,這位瘋和尚倒底是誰。”
游龍老人苦笑道:“你問我,我又問誰?”
神機怪乞又道:“看樣子,此人之武功,絕不在七星堡主之下。”
游龍老人似有所感地道:“總之,而今而後,七星堡主再無臉自稱天下第一人了。”
“痛快!”
“嘿!”
“趙老兒,你這一哼是什麼意思?”
“窮化子,你可知道今天發生的這些事並非武林之福?”
“為什麼?”
“七星堡主,向視天下第一人這塊牌子為禁臠,老夫就為了游龍三式薄有虛名,數十年來,一直是他的眼中之釘,如非老夫防範得法,早就有笑話鬧出來了。現在,很顯然的,這位瘋和尚的武功,在七星堡主之上,最多五十里,老夫擔保七星堡主會將瘋和尚追上。想想看吧,老化子,七星堡主如果追不著瘋和尚——就是追上了,他對瘋和尚也是無可奈何——而那股隨之暴增的戾氣,武林中該要多少人命去消煞?”
這時候,司徒烈以及八位紅衣高僧,相偕而出。
游龍老人道:“烈兒,你都看到了麼?”
司徒烈點點頭。
“烈兒,你有什麼感想?”
“人上有人。”
游龍老人點點頭道:“孩子,你能這樣想,天下到處去得了。”
司徒烈跪下稟告道:“報告恩師,烈兒頗想這就趕向長白去。”
游龍老人沉吟了一下道:“這麼說,明天起程好了。明天,請空空大師為你準備一點應用衣物以及一點盤川,老夫趁今天一夜功夫也好順便查點一下你近來的進境。明天以後,老夫去草橋看看哀娘,隨後,老夫也會趕去的。每到一處地方。你可揀最大的客棧歇腳。老夫自然會找到你,一路,只要隨時留意,也用不著過分擔心。既然走上武人的路,或遲或早,終究免不了在江湖上闖練,就藉現在這個機會開始也好。”
這時,神機怪乞突然一聲冷笑,罵道:“老糊塗。”
眾人愕然抬頭。
游龍老人不解地道:“化子,你在罵我麼?”
神機怪乞冷笑道:“不罵你罵誰?”
“老夫什麼地方糊塗?”
“這孩子出門,你老頭希望不希望他一出手便讓人家知道他是司徒望的兒子或是天山游龍老人的徒弟?”
“當然不。”
“那麼,這孩子除了一元劍法和游龍三式之外會些什麼?”
“嗯,這倒是的。”
“化子罵錯了麼?”
“罵得不錯!”游龍老人笑著點點頭,然後掉頭向司徒烈喝道:“傻小子,磕頭呀!你家化子伯伯有意傳你他們丐幫威鎮武林的醉仙八式,難道你小子連這個也聽不出來?”
司徒烈聞言大喜,連忙磕下頭去。
神機怪乞坐受了,一面喃喃地道:“我化子一直說天山沒有出過好人……錯了麼?”
這時,空空大師朝游龍老人合什一躬,誦著佛號道:“少林寺的羅漢拳,雖非游龍三掌和醉仙八式的威力可比,但如果偶爾用來迷惑他人眼目,倒是不無可取之處,空空不揣冒昧,毛遂自薦,趙老前輩是否認為恰當,尚候示下。”
司徒烈,雙喜連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