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
他怕她生疑,忙岔以他語道:“大姊,你幾時見過了瘋和尚?”
迷娘大概以為司徒烈在等人,晚一天人到了,自然不怕一招勾魂,她這樣想著,便沒有追問,這時聽司徒烈問話,又是一怔道:“瘋和尚?哪位瘋和尚?”
司徒烈也有點奇道:“那你怎知道五月五嶽陽樓有個武會的呢?”
迷娘皺眉道:“那是神機怪乞說的呀!”
司徒烈噢了一聲,迷娘又道:“前幾天,我在金庸附近碰到怪乞,我問起了你,怪乞說:剛分手,現在去了哪兒不知道,你想找他,可於五月五趕去岳陽——”
不知怎的,迷娘說著,麗容忽然紅了一下。
司徒烈沒有注意,她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便告訴怪乞,我只不過問問而已,怪乞咳了一聲,便將令師與他接到一份請柬的事說了出來。”
“沒提請柬誰發的?”
迷娘搖頭道:“沒有。”
跟著又問道:“是什麼瘋和尚發的麼?”
司徒烈點點頭。
迷娘又問道:“瘋和尚是誰?”
司徒烈嘆道:“談到這個,話就長了!”
迷娘不悅地道:“有多長?”
司徒烈忙賠笑道:“好,我說,就在這兒麼?”
迷娘猶有餘嗔地道:“不然去哪裡?”
司徒烈想了一下道:“回到我歇腳的地方如何?”
“客棧?”
“嗯。”
“哼!”
“怎麼呢?”
“三更半夜——別人會怎麼想?”
司徒烈噢得一聲,俊臉微紅,忙道:“那麼,大姊先收好東西,我們就在下面空地上談到天亮吧。”
迷娘並沒有真的生氣,這時點點頭,移步起身去將地上化裝衣物準備包起,司徒烈本朝著她的背影發怔,這時忽然奔過去阻止道:“且慢,大姊。”
迷娘愕然偏臉望他。
司徒烈手朝地下一指,笑道:“穿戴起來,大姊,回覆剛才的樣子。”
迷娘秋波閃漾,立即會意,點點頭,復又揚臉喝道:“像先|前一樣,站開去!”
司徒烈笑笑,依言轉身退開,約盞茶光景,跟司徒烈一道步下城牆的,已由儀態萬千的絕代佳人變成一位身軀臃腫,眉目難分的怪老人!
司徒烈偏臉笑道:“大姊——”
怪老人竹竿一揚,司徒烈頭一縮,忙笑道:“不,大姊,我——唉,老前輩?”
怪老人搖頭晃腦地嗯了一聲。
司徒烈搖頭苦笑道:“這樣我太劃不來了。”
怪老人瞪眼叱道:“剛才就劃得來?”
司徒烈搖頭苦笑笑道:“那可不一樣。”
“有什麼分別?”
“剛才我是不知道呀。”
“還裝不知道不就得了?”
“別取笑了。”
“為何不能?”
司徒烈不經意地笑道:“現在我的心,已被青城迷娘佔取——”
怪老人霍地背轉身軀。司徒烈笑容遽斂,輕啊一聲,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夜,很靜,繁星閃爍,像千百對在相互示意的眼睛。
萬籟無聲,只有偶爾吹來一陣和風,輕輕,輕輕地扯動著衣角。月影默默西移,空地上兩條人影一動不動,像石。
很久很久之後,司徒烈移近一步,低聲道:“原諒我,大姊,我,我實在出於無心。”
另一個聲音幽幽答道:“你無心——我知道。”
司徒烈低聲又道:“我怕大姊誤會。”
另一個聲音強笑道:“是的,大姊幾乎誤會了。”
幽幽一嘆,沒聲又道:“不過大姊現在明白啦。”
聲音好似來自很遠的地方,又好像一種聲音同時來自好幾處地方,司徒烈有著一種眩暈的感覺。
“我一直覺得——”他說,聲音好似不是從自己口中發出:“我不會說話,我,我從來不懂用什麼樣的詞句才能表達心中的意思。”
另一個聲音靜靜地道:“那很痛苦是嗎?我知道!”
淡淡一笑,接著又道:“有話說不出來,始終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那種痛苦決非常人所能忍受,弟弟,你以為大姊說得對不對?”
司徒烈仰臉望天,月兒像舊紙上一團淡黃的水漬,他看不清了,他眼裡已湧滿淚水,他告訴自己,現在,只要能見父親一面,他就可以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