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上)
補拍並不算忙碌, 檔期調整好, 戲份過得又是一帆風順,幾乎沒出徐繚個人上的任何問題,他跟著應肅回到公司時仍有種度假結束的意猶未盡。應肅在公司裡還有些東西沒拿, 要等拿上才帶徐繚回家去, 無車人士只好到公司的休息室裡泡杯熱咖啡,正巧遇上汪甜。
“陵城的風景怎麼樣?”汪甜見到徐繚也很歡喜, 她助理經驗豐富,可惜公司裡多是剛出茅廬的藝人,有時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在帶新人, 教他們哪些話可說哪些不可說, 大多新人不是年輕氣盛就是過於不知所措, 沒有徐繚這樣在圈子裡沉浮久了脾氣又好的老演員相處的舒服。
“還行。”徐繚喝了口熱咖啡,與她開玩笑, “你怎麼不來幫我, 那天說好就跟著我了呢?”
徐繚這身皮囊生得好看,眉眼也分外多情, 不知公司出事那段時間經歷了什麼, 又帶著點隔閡,好像他那一汪深情把你裝進去了,你仔細想貼近,又發覺那綠洲不過是海市蜃樓, 任走斷腿也找不到方向。
汪甜不想睡他, 粉的也沒那麼真心, 於是便沒那麼多負擔,只顧欣賞上司這張美貌,應對起來駕輕就熟:“本來是要我跟去的,肅哥說林導是出了名的能喝,讓我別跟著瞎摻和。”這倒不是假話,她對這話題倒有興趣,想著多瞭解圈內大佬的脾氣也好,又問道,“哎,徐老師,林導是真的能喝嗎?”
能喝能喝,就是沒應肅能喝。
“能啊,就是給你肅哥喝趴下了。”徐繚笑了笑,蹺著二郎腿,想起昨晚上酒桌上圍著十餘個人,中間一盆火鍋,菜色豐富,林導喝酒的確有點胡來,紅白兌著喝,不光自己起哄,還捎帶著他人一塊兒,也虧得應肅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熱絡的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看不出半點不悅。
話剛說出來,徐繚自己愣了愣,他轉頭看向汪甜,對方有點莫名其妙,誤以為自己妝容出了差錯,問他:“怎麼了?徐老師,我哪兒有問題?”
“怎麼會呢,我家小甜長得這麼漂亮,是我不小心看入迷了。”徐繚逗得人家小姑娘眉開眼笑,自己舌根卻泛出甜味來,想起昨晚上觥籌交錯,應肅在火鍋的霧氣下氤氳了眉眼,對方磕了嗑酒杯,全場的火力就沖著他一個人去了,徐繚縮在他背後喝椰汁都沒人發現。
雖說應肅也顧及了汪甜,但對徐繚來講無足輕重,只覺得整個人都在發飄。
他在幫我擋酒。
應肅拿完資料下樓,大半個身體探進休息室,光用目光就把徐繚拎了出來:“走了。”
“我走了~”徐繚尾音都打著飄。
汪甜覺得他這會兒既可愛又英俊,儘管不知道為什麼,可還是忍不住甜甜偷笑起來,“哎,徐老師慢走。”
徐繚覺得自己像個古早小遊戲電眼美女背後的幽靈,浮著腳步跟著應肅一塊兒出去,然後坐進了車裡,只管呆呆地看著應肅,連安全帶都沒系。應肅不太能理解自己手底下這個最為優秀的藝人到底為什麼會突然時不時斷電一下,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低聲提醒他:“把安全帶系上。”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徐繚低頭乖乖把安全帶系上了。
應肅忍不住歎氣,實在鬧不清徐繚到底是何等精分,不過到底是自己簽下的藝人,再頭痛也要教下去,他開車上路,打算送徐繚回家,緩緩道:“這幾天沒什麼工作,你可以自己好好休息,不過現在正火,你也別直接跑出去,好歹做點偽裝,更不要鬧緋聞,記者指不定就蹲著你。”
徐繚演得作品不少,只是一直沒什麼名氣,原也沒有什麼偶像包袱,可是這會兒拍了《片面》跟《凰璃》之後,事業總算有點起色,偏也就是因為這個,他最好還是別出緋聞為好,人家男明星跟男明星出去喝口酒,第二天就算有個什麼風浪,公關只管往兄弟情深朋友厚誼上寫就成了,最多提防提防女人。
可徐繚不是,這位剛在夏季拍了同性,眼下墨玉這個角色又跟女主男主三角戀炒得沸沸揚揚,這小半年紅得幾乎能比上一級流量,然而那都是虛的,偏生關注度不會因為這種虛假的熱度而下降,因此這會兒跟什麼性別親近都不合適。
“你放心好了,我知道分寸的。”徐繚低頭笑了笑,覺得按照眼下這個熱度還沒有忙得團團轉的,只怕也就只有自己了。經紀人大多都是利益為上的,有些想得長久些,便計畫縝密嚴謹,整個團隊都會為此推進,不急於一時,慢慢穩固住演員的人設跟地位,應肅自然也不例外,他甚至還要更耐心點。
徐繚心裡是門清的,卻不妨礙他照舊歡欣喜悅,
應肅仍是沒進去喝茶,他把車停在徐繚家門口,一放人下車,就立刻揚長而去,他比徐繚要忙得多。
徐繚剛一到家,手機忽然一陣震動,韓雲遲發來消息哈哈大笑:“有沒有被老林那牲口喝趴下,那酒瘋子可厲害了。”
“沒能領教,那位被我經紀人喝趴下了。你怎麼還在玩這些表情包……”
“你懂什麼,這叫貼近人民群眾。”韓雲遲給他發了一大堆牢騷,“我這叫跟緊時尚潮流,不然忙起來落伍了都不知道人家在罵我,其實我覺得粉絲他們也挺好玩的,特別多才多藝,編起故事來一溜一溜的,哎,你說他們這些人才怎麼不進圈子,我覺得他們編的故事比現在拍得戲有意思多了。”
徐繚無言以對:“可能過不了審吧。”
“你說得有道理。”韓雲遲停頓了片刻,好像才反應過來似的,發了個一臉懵逼的表情過來,“你經紀人能把老林喝趴下?”
可不是。
徐繚得意的揚了揚眉毛,半晌才想起來韓雲遲看不到,在這一刻忽然意識到了表情包的重要性,於是穩重地發消息道:“嗯。”
“可以啊,流劈!”韓雲遲躍躍欲試,“下次記得警告我千萬別跟他拼酒,這還有工作,先撤了。”
《凰璃》拍攝了好一段時間,高密度工作運轉,劇組裡其他人不冷不熱,唯一能說些玩笑話的只有汪甜跟韓雲遲,友情大約就是在那時候建立的,因此雖說韓雲遲煩人的出奇,可徐繚跟他聊久了,倒也習慣這樣的風格了。
倒不能說徐繚一直沒什麼朋友,可親密相處的的確不多,像是韓雲遲這一類風格的更是少之又少。畢竟某種情況上來講,跟韓雲遲這類表面看著沙雕實則心裡門清,兼之歌影雙棲的實力型演員交際除了浪費時間並無任何好處,既不能炒作也不能行銷。
進了這個圈子,圈子外的朋友難免不能常聯繫,而圈子裡的朋友卻又鮮少能有真心相交的。
上輩子他跳槽之後,經紀人跟團隊就為他安排得面面俱到,公司裡的一姐一哥捎帶提拔,高人氣的綜藝參加了一輪又一輪,蹭紅毯,占曝光,不斷接拍產出作品,跟女主角捆綁再解綁,仿佛每個都是他未來的終身伴侶,忙得幾乎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臉印在了LED巨幕上,再然後就是一切成空。
說實話,徐繚對韓雲遲這種熱情倒是挺敬佩的,他雖然閑得厲害,但也沒那麼多時間去鑽研粉絲喜歡什麼,喜好什麼。
本以為還有一段時間可以玩樂,萬萬沒想到《豔蝶》突兀注入一大筆資金,無論什麼東西,有錢就好辦事,於是立刻提上檔期,劇本傳到徐繚家裡的時候很是打了他一個猝不及防,不過他向來有職業精神,剛驚訝完就拿著劇本看了起來。
《豔蝶》名字聽起來“肉/欲橫生”,實則卻是個有趣的志怪故事。
這裡的蝶取自莊生曉夢迷蝴蝶之意,怪力亂神這類題材不管在什麼年代都吃香,故事總共有明暗兩個主角。說是有個叫做董不語的落魄書生,因為窮困潦倒,為了湊齊進京趕考的盤纏跟日常生活的花銷,平日裡專為書鋪寫些志怪小說,因而常去酒肆茶鋪聽走南闖北的那些鏢師商人說路上遭遇的故事。
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這個不語卻偏愛說些怪力亂神。
有一日他醉酒回家,得到了一幅畫卷,畫上是一幅《擒夜行遊女圖》,畫卷背後記載了相關的故事。
原來前朝皇帝昏聵無能,龍氣式微,迷信方士謀求長生,平日裡也做道士打扮,因而天底下妖邪橫生作亂,天下大亂,各地苦不堪言,便揭竿而起,要反了這不問世事的皇帝老兒,送他去做真正的神仙。
這夜行游女原是皇帝的一個妃嬪,因後宮爭鬥而被害,難產而死,怨氣化作妖邪,便要擄了未滿三月的皇太子去,皇帝驚嚇過度,病倒龍榻,便急急忙忙設立了一處太平司,廣羅天下賢能,專門為皇帝保駕護航。
另一位主角,便是這太平司的首領袁清珮,傳聞之中他曾被仙人點化,因而一雙明目能通陰陽,斷生死,長刃在手,心無掛礙,可謂當世除妖第一人。袁清珮本是個雲遊四方的捉妖人,常為百姓解決疾苦,皇帝聽聞他的名聲後欲向他求長生之法,他卻答此世間並無長生之法,因而惹了嫌憎,被丟去太平司解決各種麻煩。
五色天書詞煥爛,九華春殿語從容。彩毫應染爐煙細,清佩仍含玉漏重。
袁清珮本事很大,下場卻不大好,他這一生殺妖沒有一千也有數百,救下的人命更是不計其數,可到頭來卻是死在人的手中。
皇宮內進了妖孽,狐媚惑主,皇帝棄了丹學貪戀美色,又暗中怨恨袁清珮不願授自己長生,便尋了個藉口,在他斬盡妖邪精疲力竭之時,將人活生生連同妖孽一道火焚至死,死後連清譽也不願給他保留,降罪袁清珮私通妖孽,分明藐視君上。
書生夢回前朝,與袁清珮一同斬妖除魔,知他結局早已註定,於是靜觀其變,一路上卻又情迷女妖小舞,誰知小舞便是夜行遊女變化而來,只為殺袁清珮。後來兩人友情漸生,書生不忍袁清珮白白送死,便將未來盡數告知,結果反倒因為小舞拖累袁清珮,將友人送上絕路,眼睜睜看他死去,痛不欲生。
而後書生醒來,驚覺自己身處黃泉幽冥之間,曼陀羅花開遍地,袁清珮一生除妖,最後卻被冠以妖魔邪佞之名;他忠君愛國,最終卻慘遭君王計算,這畫卷不過是他死前最後一絲執迷,然而此時此刻,已將這一切紅塵俗世盡數放下,便入了輪回。
書生第二次醒來,發覺自己在一處亂葬崗的枯樹之下,手中抓著破碎不堪的殘卷,正是《擒夜行遊女圖》,不由得悵然若失。
黃粱一夢,榮辱千萬,人生不過百載,富貴榮華,高位厚祿又有何歡,不如歸去。
竟棄了這紅塵三千,尋了個道觀出家,雲遊天下,便也成了這云云志異怪談之中的一人。
劇本是極厚的一本,放在手心裡沉甸甸的,徐繚反復看了兩遍,愣是沒從上頭看出這書生是如何適合自己的,倒是多少對這昏君來了點興趣。他的作品大多沒什麼名氣,可形象卻不怎麼重疊,袁清珮這類忠君愛國的正人君子他曾經演過,懵懵懂懂單純如小白兔一般的書生董不語,他也有類似的形象。
倒是這昏聵無能的皇帝……
可是到底演什麼角色又不歸徐繚說了算,還得看岳辛傑跟崔遠山那邊怎麼想,合同已經簽了,差不離應該就是崔遠山那時候說的書生,他對董不語倒沒什麼意見,只是心裡難免有點掛念昏君,在沙發上打滾了兩圈,徐繚給應肅發了個消息。
“我想演昏君。”
“我會注意篩選這方面的機會。”
“老應最好了=3=。”
“別跟遠山學,也不要跟韓雲遲學。”
什麼,崔遠山居然是這種男人?!
徐繚的情敵警報亂響了好一通,最終欣慰又悲哀的確定應肅鐵定不吃這套,拿著手機美滋滋的躺在沙發上休息,渾然不管抱枕掉了一地,他把長腿往握茶几上一擱,冰涼涼的玻璃桌面貼著柔軟的肌膚,帶來近乎痛楚的寒意,讓他那麼清醒。
發來消息之前,應肅正在沖洗照片。
他鮮少騙人,如今的確不玩攝影,只在大學時間曾經玩過一會兒。
應肅拍照向來隨心所欲,其中不乏不希望別人看見的私密照片,因此對此來了興趣,不想旁人幫忙,自己便琢磨了很長一段時間,無論搬家何處,總會起間暗室沖洗照片。從一開始的生澀到如今的熟稔,倒也沒花耗多少工夫,工作這段期間劇組並不忙碌,更何況拍攝跟應肅也搭不著關係,他特意在空閒時多拍了幾張城市的風景圖。
人物不是應肅的愛好,他喜愛風景,不打算讓任何人做他鏡頭的主人,建築永遠如此妙趣橫生,他只管記錄雋永的景物。
即便偶爾困於社交禮儀幫人拍攝,也就單純傳個圖,不負責後續所有,更不會沖洗出來。
直到有一張照片在顯影液裡緩緩清晰起來,徐繚的下巴冒著胡茬,正閉著眼睛休憩,神態幾乎有些懶洋洋的,腿長度驚人,腳尖正對著鏡頭,腳踝跟褲腳分明全被收進了皮靴,腳踝卻仍舊顯得纖細。
應肅安靜地凝視著這張照片,去除殘留的定影液時仍有些許恍惚,黑白二色的徐繚像是從往後的時空冒出來的,年紀無端增長些許,連同魅力與成熟指數無限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