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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鴿交友須謹慎》第104章
☆、第102章:收網

  顏文心總感覺有些心神不寧。

  早朝時皇上絲毫不隱諱地數次凝視他,卻又偏偏沒對他的奏摺沒有任何疑問,如往常那般慰問兩句後,又轉向下一個朝臣,半刻鐘後卻再次往他看了兩眼。

  顏文心彷彿能聽見滿朝文武心裡的疑惑不解,有些人控制不住地偷覷他,放他久違的如坐針氈,面上卻依然波瀾不興,低眉斂眼彷彿毫無所覺。

  總算熬過了早朝,應付完幾個同黨的詢問,顏文心正打算離開回府好好斟酌皇上的態度,不想卻被人給叫住了。

  「顏大人,萬歲爺有請。」喊住他的,是皇上身邊的內侍,皺巴巴的老臉笑容可掬,饒是顏文心長於識人,也未曾看透過這服侍了兩個萬歲爺的老公公。

  「春公公。」顏文心拱拱手,本想打探幾句,但轉念一想,皇上今早的舉動確有所指,他要是多問了,反倒顯得自己心虛,索性沉默地跟著春公公身後走。

  本以為皇上會在御書房見自己,卻不想春公公將人帶進花園。

  這個時節荷塘已經枯萎,也早命人清理乾淨,池水有些蕭瑟,湖心的白玉亭罩上幃幔,此時半遮半掀,明黃色的身影隱隱綽綽,慵懶地靠在亭側長椅上品茗。

  大夏的皇上年齡已經不小了,再過三個月便是萬壽節,到時皇上即年滿55歲,儘管如此他的外貌卻不顯絲毫老態,一雙細長的眸總是懶洋洋地半瞇著,鼻若懸膽、眉若飛劍,雪白的面皮上沒有半點折皺,只在笑的時候眼尾才劃拉出痕跡。

  遠遠的,皇上已經見著顏文心的身影,抬起手臂招了招,春公公立即加快腳步竄上前,顏文心一介文人追得有些辛苦,待行完禮他也忍不住喘了兩聲。

  「愛卿坐吧,看茶。」長椅上都鋪了柔軟的墊子及靠枕,皇上愜意地半坐半躺,沒有半點架子。

  已經習慣皇上私下的隨意,顏文心口中謝恩,端正地在皇上身側的凳子落坐,舉起春公公奉上的茶水啜了口後,好生讚揚了一番。

  「愛卿如果喜歡,朕讓春四弄些茶葉給你帶回去吧。」皇上單手撐著頰側,眉眼都是笑意,卻令顏文心莫名心口一抽,後頸寒毛直豎。

  「謝皇上恩賜。」本想起身謝恩,皇上卻先一步擺擺手要他免禮,緊接著命春公公上了點心。顏文心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塊鳳眼糕,一刻都不敢放鬆地思索皇上究竟有何打算。

  他自認近日沒犯什麼過錯,頂多是半個月前設計了關山盡,這事他做得可謂滴水不漏,只要白紹常嘴巴夠緊,無論如何牽扯不到自己身上。而白紹常心悅於自己,愛戀已深,恐怕拼著命不要都不可能出賣他。

  皇上的態度令人難以捉摸,顏文心也只能暫且按兵不動。

  君臣二人就這樣吃吃喝喝,閒聊起京城裡幾件沸沸揚揚的風流韻事,不知不覺便說到家中瑣碎。為官數十載,顏文心自然懂得如何適度地在皇上面前掀開自傢俬密,一則表示忠心,一則也是自保。

  當顏文心說到打算讓義子懷秀娶自家小女兒時,皇上並未回應,眉心微皺地沉吟片刻,顏文心一個激靈,頓時也有了猜測。

  「皇上認為不妥?」他試探問。

  「載宗啊,你替朕分憂也有二十載了吧?」皇上示意春公公將自己扶起,瞅著顏文心嘆氣:「朕一直很相信你啊,你也替朕辦了不少差事,這點點滴滴,朕都記在心裡。你是什麼樣的人,朕心裡都知道。」

  「皇上摺煞微臣了。」顏文心斂眉垂首,不勝惶恐地跪倒。「臣替皇上分勞解憂乃本分應當,萬不敢有什麼他想,請皇上安心。」

  「起來起來,朕知道你心繫大夏,忠誠於朕,自然是安心的。」皇上擺手要顏文心起身,沒等他站穩又接著嘆了口氣:「想來,你也知道這些日子朕為關家那小子的事煩心,海望是朕從小看到大的,雖說性格有些驕傲,卻並不是個是非不分的孩子,與南蠻私通更是難以想像,唉,朕這些天都睡不好啊。」

  「皇上,護國公一脈世代純臣,世子替大夏出生入死十數年,斷不可能與南蠻私通叛國,也許是有人陷害?」顏文心索性以退為進,他就是個人精,明白皇上肯定已經掌握了能將關山盡離開天牢的證據。

  「那麼,載宗認為是誰人陷害了海望哪?」皇上似乎就等著顏文心這麼說,語氣沒了原本的慵懶,反倒咄咄逼人了起來。

  「這……微臣認為,朝中與護國公府最不對付的就是臣了。」顏文心即便心中警醒,依然未露半點破綻。此時此刻,與其將自己撇清,不如反其道而行。

  「哈哈哈,載宗倒是老實啊!你和關家的小子也沒見過幾次面,怎麼偏就水火不容呢?」皇上撫掌大笑,顏文心苦笑了兩聲沒有回答。

  很快,皇上止住笑聲,語重心長道:「載宗,你是個懂事理的,與護國公雖有心結,但這些年來並未對其有過妨害,這些朕都看在眼裡。可是,你身邊有些人心思就多了,難說沒有背著你幹些什麼。你那小女兒是你掌心寶,可別嫁錯人了。」

  「皇上的意思是……」顏文心面露驚愕,很快轉變為羞憤:「微臣明白!這件事微臣明日就給您答案。」

  「你明白就好。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海望是大夏的肱骨利刃,朕實在不願意你們有任何損傷。身邊的閒雜人,該清理的便好生清理,朕就不問你治下不嚴的罪責,就罰你半年俸祿,以後要謹慎啊。」言外之意,皇上這是打算大事化小,也是對顏文心的敲打。

  顏文心面上自然千恩萬謝,信誓旦旦回頭就把涉案的義子綁去大理寺。

  得了他的承諾,皇上看來很滿意,又寬慰了幾句便讓春公公把人送出皇宮。

  顏文心一出宮立即趕回家,誰知剛進家門小女兒就撲上來抓著他的手一迭聲道:「爹,不好了,有好幾個穿著禁衛軍服飾的人抓了懷秀大哥!」

  「禁衛軍?」顏文心心頭科登一聲,眉頭深鎖,安撫地拍拍女兒的手臂:「別慌,你回房待著,這件事爹會處理。」

  「可是爹,為什麼禁衛軍要抓懷秀大哥?」顏采君心慌不已,更用力抓緊父親的手,彷彿抓的是救命稻草。她與懷秀親近,也對這個義兄有那麼點少女情愫,見他被凶神惡煞般的禁衛軍制住,自然嚇得六神無主,好不容易盼到爹回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勉強回到肚子裡。

  「你不用管這件事,回房去。」顏文心這會兒也沒有心思安撫女兒,甩脫小姑娘的手讓管家把小姐帶走,便匆匆趕去自己的書房。

  書房門是大開的,外頭站了兩個身著暗色官袍、腰側懸刀的禁衛軍,裡頭隱隱傳出說話聲,顏文心一時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懷秀。

  見他走來,門外兩個禁衛軍拱拱手,做了個請進的手勢,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訊息,顏文心躊躇片刻,他們也不催促,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這等請君入甕的姿態,顏文心不禁在心裡冷笑,理了理袍角神色如常地走進書房。

  書房中,攏共有四個人,顏懷秀被其中一人按倒在地,額頭都嗑出了血痕,灰頭土臉滿是狼狽,卻仍硬挺頸子盯著其餘兩人在書房裡大肆翻查。

  「顏大人。」見顏文心走入,三人都拱拱手。

  「敢問副都統,這是什麼意思?」顏文心憋著一口氣,入朝為官以來他從未受過如此污辱,就算心裡明白禁衛軍是奉皇上的命令,仍有種老臉被火辣辣地扇了幾巴掌的疼痛。

  「這是皇上的意思。」為首的禁衛軍算是顏文心的老熟人,身為禁衛軍副都統,極受皇上信任。他笑笑,割斷手中書本的封線,一頁頁檢查。

  顏文心被哽了一下,臉色終於失去從容,眉宇含怒:「皇上授意副都統拆了顏某的每本書嗎?」

  「自然不是。」副都統瞇著眼笑:「每一張紙都要掰碎了檢查,這也是為了還顏大人清白。畢竟,您的義子是在這兒被我們逮到的,就怕他連您也要搆陷啊。」

  「顏某以為,這件事皇上讓顏某自行解決。」顏文心睨了見到自己後垂下腦袋的懷秀,心裡早已做出取捨。

  看來,關山盡手上的人已經逮到了懷秀與南蠻私通的證據,幸虧平一凡早早離開京城,這時候已經回到南蠻境內了,他倒不認為關山盡連平一凡都逮住了。否則,皇上哪裡會找他過去說了那麼一席話?平一凡與懷秀之間千絲萬縷,要是逮到了人,跟本無需在他這翻證據。

  不過,懷秀恐怕是要舍掉了,儘管是斷臂之痛,也只能咬牙痛過。

  懷秀在顏文心身邊多年,又是他的親信,自然懂得顏文心細微的表情代表什麼意思。他瞥見顏文心陰沉的眼神,心頭微微一痛,但很快又堅定起來。

  義父這是打算斷尾求生了。

  他不再掙扎,明白這是自己為義父的最後一點功用,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懷秀是個孤兒,打有記憶開始便在街頭流落,五歲前有個老乞婆照顧著,每天勉強能分到一塊半餿不餿的饅頭充飢,他一心就盼望自己快快長大,到時後靠自己找東西吃,也換自己照顧奶奶。

  可惜這個心願沒有機會實現,五歲那一年,大夏邊關吃緊,南疆與西北戰事連連敗退,即便是京城都能感受到一股不安與無生蔓延的恐慌,護國公的嫡子在那年也上了戰場,皇上帶頭撙衣節食,首善之都的乞丐們這下便很難乞討到食物,雖說善堂依然會固定煮粥發放,但像懷秀這樣的孩子跟瘦弱的老乞婆跟本搶不到多少粥水。冬天剛到不久,老乞婆先冷死了,懷秀孤零零縮在一處牆角,小小身軀幾乎被白雪遮掩。

  顏文心就是在這時候路過,順手把人給撿回家。從此,懷秀有了遮風避雨的住處、有個軟綿綿又溫暖的襖子、每天都可以吃香噴噴的飯菜到小肚子鼓起……他從一個將死的小乞丐,成為顏文心的養子。

  顏文心對他是很好的,不但收養了他,還教他識字讀書。顏夫人為人溫婉嫻淑,從不質疑丈夫的行為,自然對這個小義子也疼惜有加,即使後來孕育了自己的孩子,顏文心也好顏夫人也好,從未改變過親善的態度,更未曾有一絲蹉跎。

  懷秀那時候就想,這一定是因為入冬前老乞婆特別帶他去拜過菩薩,讓菩薩保他安寧,才會遇上這麼好的事。對於顏文心,他自然萬分崇敬,把對方視為自己的天,任何髒事醜事懷秀都甘願為義父分勞,只希望自己能成為義父身邊的影子,也是最後一道城牆,保得顏家永世安寧、長盛不衰。

  而眼下,就是他該為顏家赴死的時候了。

  總算禁衛軍並未在書房裡搜到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嘴上隨意道了幾聲歉,就要把懷秀帶走。

  「且慢,老夫能與懷秀說幾句話嗎?」

  「請。」副都統並不介意,大方地讓人把堵住懷秀嘴的布條給抽了。

  「義父……」懷秀被堵了大半天嘴,聲音嘶啞難聽,卻仍有濃濃的孺慕之情,及一些難以釐清的情愫。

  「懷秀,義父這些年待你不薄,就是親生子女都沒像對你這般上心,你心裡應當也是明白的。」顏文心矮下身,憐惜地替懷秀擦去臉上的塵土,眼中含淚彷彿有千般不捨與心痛,似乎無法理解,為何這自己費盡心思養育的孩子,卻走了這麼一條不歸路。

  「懷秀明白……」懷秀痴痴地凝視顏文心眼中的淚水,身子掙了掙,似乎想抽出手替義父抹去眼尾淚光。他何德何能,竟讓義父為自己傷心了?「懷秀對不起義父……」

  「唉,為人不可一錯再錯,義父希望你懂得這個道理。」顏文心悵然地嘆氣,似乎在也不忍直視起身背過去。「義父會去看你的。」懷秀怔怔地盯著顏文心,看著他隱含悲傷的背影,似乎還伸手抹了抹眼角,心中不由大痛,也更堅定自己的心意。無論之後會遇到多大的拷問與嚴刑,懷秀都要為義父擋下,維持顏府榮盛!

  不多久顏文心的義子被抓入天牢,而護國公世子洗刷污名被放歸的消息,在京城中如野火燎原般傳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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