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傾述

　　伊蘭心裡咯噔一下，不知怎麼接下去，她強笑著說道：「瑞恩，你不是說去圖朵主星了嗎？怎麼也到處亂跑？」

　　「沒辦法，好不容易有個假期，家裡長輩一大堆，自己朋友還有一大堆，都爭著搶著要我看，要我陪，累人吶。」瑞恩哀嘆道，眼裡全是笑意。

　　「探望親戚朋友，應該的，你抱怨什麼呀。」伊蘭順口說道，心裡有些發急，不知瑞恩到愛琴星幹什麼。

　　「是啊，我這下剛看完親戚，就來找朋友了。美女，歡迎嗎？」

　　伊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當然歡迎。瑞恩，你準備在愛琴星待幾天？你的假期也不多了吧？」

　　瑞恩看一眼伊蘭，故意調侃道：「怎麼？好像不歡迎？」

　　「我只是想問問你的行程，沒別的意思。」伊蘭忙道。

　　瑞恩微微蹙眉，根據他和這姑娘長期嘴上交鋒的經驗，一般這種情況下她會刺人兩句，心虛的時候才會正兒八經解釋。

　　「我去梅農星，順便到你這兒停一下，明天中午就走，這下滿意了吧。」瑞恩心中有點淡淡的不舒服，這姑娘不是真心歡迎他，要不是關離老說她在心理療傷，他哪有空在愛琴星特地停留？白瞎了他一番好心。

　　伊蘭鬆口氣，瑞恩停留的時間不長，她還能遮掩過去。一開始她不想多說自己的事情，任由瑞恩自說自話，還順著瑞恩的話，隨口就說了家在愛琴星，真是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如今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好繼續隱瞞下去。

　　「瑞恩，你現在在哪裡？我明天早上來找你，半天時間太短，我們隨便兜兜，我再送你去搭航班好嗎？」她硬著頭皮說道。

　　「你如果沒空。不過來也行。」瑞恩斜睨著伊蘭。

　　伊蘭頭皮發麻，瑞恩這是要發作了吧。

　　確實，照她和瑞恩這關係，那是校友、戰友加朋友。同事兼同鄉，還有半師之誼，她關禁閉出來後，機甲訓練進度嚴重落後於人，瑞恩沒少指點她。現在他大老遠上門。不請進家門款待已是失禮，敷衍了事絕對說不過去。

　　伊蘭連忙擺出十二萬分的熱情，一個勁地說道：「我當然會去找你，你住哪裡？我保證一大早就出現在你門口。」

　　「愛琴一號旅館。」瑞恩笑道，「你家要是離得遠，也不用多早來嚇人。」

　　伊蘭張著嘴巴全身發苦，瑞恩和她住同一家旅館，也許此刻他正在她隔壁。

　　「瑞恩，給我一分鐘時間，我回撥給你。」不等瑞恩說話。她就切斷了視訊。

　　坦白吧，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以後她和瑞恩還要在一個基地，她老是這樣遮遮掩掩又能多久，瑞恩嘴巴不饒人，卻一直在幫她，對著他說謊實在太心虛。

　　她吸了一口氣，撥了瑞恩的聯絡號，盯著瑞恩還沒開口說話，瑞恩就蹙著眉頭說：「美女，你很忙？」

　　「瑞恩。我剛剛在說謊。」伊蘭嘆了口氣。

　　瑞恩愣一下，瞇著眼睛笑道：「哦？哪一句？」這姑娘還不錯，認錯挺積極。她要是明天真沒空，瑞恩打算就大人大量不追究她了。

　　伊蘭看了瑞恩一眼。垂下眼眸一股腦兒地說道：「我的家不在愛琴星上，事實上我沒有家，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現在我和你住在同一家旅館裡，明天打算回基地。給你五分鐘的時間消化我的話。」她說完就切斷了視訊，她不想看到別人震驚同情的表情。

　　她默默地坐著，兩分鐘後瑞恩發過來一條文字訊息：「你在哪個房間？我過來找你。方便嗎？」

　　伊蘭微微苦笑，瑞恩說話開始小心了，以前他不會加後面這句話，只會大大咧咧地用命令的口吻問她要房間號碼，即便要說，也只會拽拽地讓她準備迎接。

　　她把房間號回過去沒多久，敲門聲響起。照這時間差算起來，他們兩個的房間果然隔得還真近。

　　門開處，瑞恩第一時間就將目光逡巡在她臉上，竟然還有些微緊張，完全不見他慣常的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樣子。

　　「今天怎麼不叫美女了？」伊蘭衝他笑了笑，故意打趣道。

　　瑞恩配合地乾笑了幾聲，表情有點僵硬。

　　伊蘭把他讓進來，閒聊道：「你什麼時候到的？吃過晚餐沒有？」

　　「兩個小時前，吃過了。」瑞恩站在房間中，規規矩矩地回答，神色看似拘謹。

　　伊蘭率先坐在一張沙發上，指著旁邊的沙發說道：「傻站著幹什麼？坐呀。」

　　瑞恩這才坐下，望著伊蘭，似乎在遣詞造句。

　　伊蘭牽起嘴角笑笑，坦然說道：「以前我覺得沒必要說，所以一直讓你誤會著，結果說謊說不下去了，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騙你。」

　　瑞恩急忙介面說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知道你的情況。」他想起之前還在伊蘭面前顯擺他有一大堆長輩一大堆朋友要探望拜訪，不禁萬分懊惱。

　　伊蘭不以為意地笑笑。

　　瑞恩小心翼翼地覷著伊蘭的臉色，問道：「你能和我詳細說說嗎？」

　　伊蘭輕輕點頭說道：「我就在愛琴星的兒童之家長大，滿了十八歲之後就出來了。這次兒童之家成立一百五十周年紀念活動，邀請我過來看看，今天剛過去，明天我就要回基地了。」

　　瑞恩默然片刻才澀聲說道：「你本來不想來的，是被我……」她是被他逼不下去才過來的。她那時候在艾杜亂走一氣，顯然沒有回圖朵的打算，她是被他催問什麼時候回圖朵，回答不下去才說了愛琴星，繼而被他硬拉著規劃路線，不得已回了愛琴星。

　　瑞恩想起她對假期的淡漠，如今一切都有瞭解釋，她不是想攢著假期換個合適的時間，她根本是無家可回。她在假期裡沒有計劃地亂走，到海邊一個人傻站著，連個廢棄星都無所謂，根本就是在胡亂混過假期的時間。

　　他看著伊蘭。目光裡充滿了歉疚，他居然逼她回了傷心地。

　　「和你無關。」伊蘭無奈地看著瑞恩的沉痛之色，「我本來也想過來看看，只是有點遠。所以當時猶豫不定。」

　　瑞恩極勉強地點點頭，想說什麼又頓住，像在組織語言。

　　伊蘭嘆氣，瑞恩小心成這樣真少見，她難得有個朋友可以肆無忌憚地說話。就怕以後免不了要生疏。

　　「瑞恩，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你這樣讓我覺得日子沒指望了，我馬上要垂危了一樣。」

　　瑞恩又笑又氣，瞪了伊蘭一眼，說道：「胡說八道些什麼？」心裡卻放鬆了，這姑娘和平時沒啥兩樣，還能胡侃，估計這時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挺正常。

　　「那我就說了，說錯了你別見怪。」他盯著伊蘭。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

　　「我什麼時候怪得上你了？」伊蘭無奈地說道。

　　瑞恩一笑，心想那倒是，兩人言辭交鋒各有勝場，基本上誰也奈何不了誰。他見她無論心態還是表情都與平時出入不大，自己也就輕鬆了些。他是個非常直接的人，既然這姑娘對他說了實話，還讓他有話就說，他就想一次問個明白。

　　「你從兒童之家出來，一直一個人？」他問道。

　　伊蘭點點頭。

　　「那你生活怎麼辦？」瑞恩立即問道。

　　伊蘭嗔怪地看他一眼，讓他有話就說。他居然這麼一針見血。她垂下眼瞼，語氣幽幽地說道：「孤兒院有扶持政策，我向政府申請了一個農莊，所以才讀了農業系。」

　　「你那時一邊讀書。一邊照管農莊？」瑞恩佩服地望向伊蘭，「行嗎？」

　　伊蘭解釋道：「我平時遠程操控種植系統，假期裡就回去。」

　　「那你怎麼來了基地，農莊不管了？」瑞恩訝然道，他的思路很簡單，伊蘭是為了農莊才讀了農業系。畢業了正好該全心全意照管農莊，現在進了基地十萬八千里不說，連上星網都得掐著時段，哪還能方便地遠程操控，明顯就管不了農莊了，這事邏輯上說不通。

　　「農莊已經沒有了。」伊蘭低下頭去，瑞恩的問話句句戮心。

　　「出什麼事了？」瑞恩蹙眉問道，這姑娘遭了什麼難了？是什麼事逼得這姑娘走投無路進了軍隊，她學了七年的農業學，完全是為了經營農莊，瑞恩現在還對伊蘭蹲在地上測試數據的樣子印象深刻，看得出來她那時很認真努力在學農業，可不是在為軍隊作準備，她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都不適合軍隊，她那樣子就不是有英雄夢想的人，若不是迫不得已，她怎麼會進入軍隊？

　　伊蘭沉默片刻，話說到這份上，再遮著掩著也沒多大意思，她輕聲說道：「我的農莊在莫斯星，我必須每年都要有一次入境記錄，證明我在管理農莊，去年……我沒有回去，所以沒有了。」

　　瑞恩皺眉聽著，半晌問道：「你說永失至愛，是指農莊？」他約摸能理解她當時對關離的恨意了，那個農莊幾乎就是她的全部了。

　　伊蘭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就在瑞恩以為她不會再開腔時，只聽她說道：「我有一個種植機器人，一直陪著我，我到學校讀書的時候，都是它在料理農莊的事情。我答應過它，等我以後換了大農莊之後，我要讓它做所有機器人的總管。」

　　伊蘭聲音發顫，眼前閃過阿悠憨厚敦實的模樣：「他的樣子很土，可是我看慣了。他不會和我交流，可是幾乎都是他在養活我。我想讓他一直跟著我，他……農莊被收回，他被送進了機器人強制報廢中心，我無能為力，保不住它。」

　　伊蘭淚盈於睫，阿悠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因為再也沒有機會彌補。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漱間。」伊蘭站起身來，將臉微側，不想讓瑞恩看到她順勢流下的眼淚。

　　瑞恩一步擋在她面前，伊蘭難堪地低下頭去。瑞恩默默看著伊蘭，抬手將伊蘭下巴上的淚珠輕輕抹去，說道：「快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