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雲雀》
上一段人生的末尾,元霄不僅雙目失明,而且身體越來越差。他意識到自己或許活不久了,跟阿爾說過一句話:「如果哥哥哪天不見了,就是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在天上,你抬頭看見星星,就能看見我。」
阿爾天真,也不會說話,元霄看不見了,自然也就看不見他的神情和動作。
元霄只能感覺到阿爾抱他抱他得很緊,猜他或許在表達:「我想跟你一起走。」的意思。
「不行,不能帶你一起,太遠了。」
元霄記得他對阿爾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等我一下。」因為那天羅伊斯家來人了,要接走白問霖。
然後,阿爾就沉睡了,醒來的那個是白問霖——直到元霄死去,都沒能再一次見到他。所以死前,元霄一直惦念著這件事,認為自己後事還沒交代清楚。
聽見他說話,元霄非常詫異地抬起頭,手都哆嗦了下。終於在床底找到了拖鞋,提起阿爾的拖鞋朝他走了過去:「怎麼不穿鞋?」
元霄把鞋放在地毯上,低頭看著靠在沙發上的阿爾,急切地問:「崽崽,會說話了?」
阿爾抬頭望著他,眼睛慢慢地眨了下。
看他的反應,元霄有些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聽錯了,略一彎腰,和他的眼睛對視:「你剛剛是不是說話了?」
阿爾只是用他湛藍的深眸執著地看著他,白問霖也經常這麼看著他,可兩個人格的目光卻是不同的。元霄能分出他們的區別,感覺到阿爾身上籠罩著一種陽光也化不開的深刻悲傷,可那神情卻帶著很淺的喜悅,心裡想到阿爾剛才忽然冒出的那句話。
「你回來了。」
上輩子,對阿爾說了那句「等我一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元霄望進他的眼睛裡,心想他是不是在怪自己。
他有些心疼,可阿爾不說話,也不能揣摩他想什麼。元霄嘆口氣,伸手拉開了窗簾,面向科莫湖的這扇窗如同完美比例的畫框,將科莫湖清澈的粼粼波光呈至眼前。
元霄看見外面紛飛的細雪,漸漸消失在湖面上,忽地想到音樂會的事。
今天白問霖就得回維也納繼續排練了,現在阿爾忽然醒了……元霄不知道這個人格會維持多久,按照以往的經驗,最多也就一天。他打算看看情況再說。
「出去看雪嗎?」元霄朝他伸出手。
阿爾歪了下頭,隨即小心翼翼地把下巴放在了他的手心,眼睛望著他,那種「小貓咪」的感覺又回來了,只是他的眼睛裡,好像藏著很深切的痛楚,藍色眼眸是濕潤的。
元霄這下是真的意識到,這個阿爾,和前些天出現過的那個,有區別。如今這個,和記憶裡的那個幾乎一樣,除了變得成熟的臉龐,時光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乾淨的氣質,清澄的藍色眼睛,和往日少年時如出一轍,甚至給元霄一種他才十八歲的錯覺。
元霄順著他的下巴,撫摸到他的頭頂,很輕地揉了下,低聲說:「對不起,不該讓你等那麼久的。」
阿爾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像是在聽他的心跳。
看著他的髮頂,元霄又說了句:「阿爾,對不起。」
他知道雖然阿爾不會說話,可並不代表他智力低下,只能說他是白問霖的另一面,是白問霖應激反應過度後造成的人格。元霄後來跟醫生交流過,認為阿爾是白問霖逃避現實的人格,所以才會用兇狠的外表來封閉自己,可兇惡背後,是純淨的心靈,他很脆弱。
阿爾沉默地緊緊摟著他,閉著眼睛,乖如孩童。
元霄看見窗外優美的科莫湖上,安靜地劃過一隻白色小船。
在花園的葡萄架下吃過早飯,元霄帶著阿爾出去看雪。雪下得小,沒能堆積起來,不過這絲毫不影響科莫湖的風光——這是號稱全歐洲最美的湖泊。
沿著湖邊的長廊散步,幾隻天鵝在湖面上漂泊,能夠看見湖泊對岸彩色的貝拉角,背後一米遠緊跟著一位羅伊斯家族的保鏢,走著走著,保鏢忽然上前來:「先生,前面是貝克漢姆先生的別墅,不能再往前了,可以走這邊爬上山。」
元霄便抬頭看了眼不遠處露出一個角的白色別墅。
「……貝克漢姆真的住這裡啊?」
保鏢點頭:「每年春天會來。」
元霄吸了口氣,保鏢又指了下對岸說:「對面那棟是拿破崙的梅拉齊別墅。」
阿爾一直很安靜,元霄有時候跟他說話,他就點頭或者搖頭,從不作聲,非常乖的模樣。到了下午時分,兩人正劃著小船游湖,阿爾像是倦了,靠在元霄的肩頭睡著了,那重量就像只停飛的小鳥,呼吸打在元霄的脖子上。
不多時,醒來的就成了白問霖。
白問霖看見自己人在湖上,下巴枕著元霄的肩頭,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元霄一下看出這個是問霖,讓船夫把船靠岸:「今天得回維也納了,明天你還得排練。」
白問霖臉上籠罩著很深的陰霾:「你見過他了?」
元霄「嗯」了聲,有些困惑:「問霖,為什麼你和你的副人格相處的不好?」阿爾似乎出現的次數非常少,近半年的時間來,元霄就見過他兩次——如果讓他知道,其中有一次還是假的、是白問霖假扮的,怕是會三觀碎裂。
白問霖冷笑了聲:「他妄想搶走我的東西。」
「你是說……你們倆在爭奪身體的控制權?」
白問霖看了他一眼:「也可以這麼說。」他看元霄的模樣,就知道他還是傻傻的、不知自己曾假扮阿爾的事。是多遲鈍才會發現不了?還是說他其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喜歡阿爾?
元霄有些無解,他感覺阿爾並沒有那樣的企圖,可他離開的時間太久了,對此沒有發言權,他看白問霖表情很臭,明智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這下,兩人就要收拾收拾準備回維也納了。
不過白問霖也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只是回到房間,他一眼就看見自己昨晚放在床頭的蘋果消失不見了,只剩一張孤零零的卡片,上面是元霄寫給他的——拜倫的詩。
「若我會見到你,時隔經年。我如何賀你,以眼淚、以沉默。」
把卡片拿起來,他死死盯著這句詩,彷彿要將紙燒個窟窿。
元霄看見他的模樣,大感不妙,小心翼翼道:「你不高興了嗎?我昨天買了很多個,我再給你拿一個蘋果?」
「不用了,」深吸口氣,白問霖看著元霄,意有所指地說,「反正也是進了我的胃,誰也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