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晨曲》
收到第一筆傭金的時候,元霄是很高興,也開始計畫著寒假的時候,帶上白問霖去呼倫貝爾——如果那時候白問霖還在他身邊的話。可很快元霄又重新陷入了焦慮,他的情況比之前只好一點,關於《光年》的插曲任務,他太難獨立完成了。
可他根本不願意讓白問霖來幫助他,白問霖可以幫助他第一次、第二次……但是沒辦法永遠幫助他。
白問霖沒辦法插手、也沒辦法去引導他,只能看著他一次次地陷入自我否定,他的安慰似乎起不了多大的效果。
他想不出合適的辦法,想來想去,只有一個法子可以試了。
他的副人格,哪怕是個狂犬病,白問霖也不得不承認,那個狂犬病永遠有本事哄得元霄忘記煩惱,在元霄心底,阿爾是最特殊的存在。
可他的副人格,已經接近十個月沒有出現過了,白問霖幾乎以為他死了。
白問霖第一次發現自己身上存在端倪,是在十五歲。
任誰發覺晚上睡前好端端的,等睡醒就跑到別人床上,甚至在睡夢中,跟對方腦袋互相依偎在一塊,都會意識到有問題的。當時元霄告訴他:「你……夢遊了,對,是夢遊。」
元霄說謊的時候,是非常明顯的,他不會說謊。況且,白問霖知道自己從不夢遊。
哪怕他發現了不對勁,也從來不問。他默不作聲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自己每個時間段做的事,很快,他便發現自己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定時間的記憶是空白的。
星期四,他看著筆記本,一整個上午都是空白。
下午,他睡午覺清醒,開始練琴。
星期日,筆記本是一整頁的白紙。
一個月裡,這種事件發生了五六起,沒有任何規律而言,唯一的共同點就在於,這些事都發生在他睡著後,他睡著的時間,有些過於長了。後來,這種事發生的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長。
他根本沒有嗜睡症,那麼這些時間段裡,他缺失的記憶是什麼?
為了找到真相,他利用上了元霄的DV機。這台DV機裡存儲了大量的視頻,已經存滿了好幾張存儲卡。白問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翻看了每一個視頻。
他翻找的速度非常快,突然,在DV機裡翻到了三倍速的《土耳其進行曲》。
白問霖認真看了一遍。
他很確信這不是他,他對自己的演奏瞭若指掌。緊接著,又翻到了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
——他從來不會彈貝多芬,就算元霄把譜子擺在了他的面前,他也不彈,這種天然的不喜歡,就彷彿氣場不合一樣。
越往後翻,蛛絲馬跡就越來越多,而且錄影資訊上的時間,和他筆記本上缺失的部分是完全一致的。等看見「自己」在元霄的指導下彈奏《小夜曲》,暴躁地打翻了甜甜圈,最後還趴在對方膝頭撒嬌時,白問霖一貫溫和的面容,慢慢沉了下去。
他開始觀察起另一個自己。
那完全是另一個極端。總是愚蠢的撒嬌,而且智力明顯有問題,還不會說話,動不動就撲倒元霄、趴在元霄的腿上睡覺,要抱、要餵、要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弱智狂犬病。
而且元霄顯然對他很好,非常喜歡他,抱著他親昵地叫「崽崽」,撫摸他的頭髮,白問霖從來沒有讓他那麼親昵地抱過。顯然,元霄喜歡那個狂犬病遠甚於喜歡自己。
觀察了很長一段時間,白問霖對狂犬病的性格、乃至於彈琴的風格,都已經瞭若指掌。
某天早起,醒來後發覺自己又「夢游」的白問霖,並沒有直接起床,而是躺下裝睡。過了會兒,醒來的元霄看見他還在睡,便輕手輕腳地給他掖被角,並未叫醒他。
又過了一分鐘,白問霖悄悄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然而叫他沒料到的是,元霄正在衣帽間換衣服,或許沒想過白問霖會醒,也就沒有關門,毫無遮掩。白問霖側臥在枕,瞥見那瘦削白皙的後背,微躬著腰在褪褲子。他先是閉上眼,幾秒後,又把眼睛睜開了一點,怔怔地望著。
他從不賴床,可那天鬼使神差地賴起了床,一顆心在胸腔裡跳得又輕又快。換完衣服的元霄走回床邊,微微掀開被子,看他醒沒有。
白問霖睜著一雙沒睡醒的眼睛,眨了眨,沒有說話。
起作用了。
元霄自然而然地把他當成了阿爾,摸了摸他的額頭:「崽崽,臉怎麼這麼紅?」
白問霖還是不說話,眨眼,慢吞吞伸出雙臂——那是個要抱抱的姿態。他做這些時,臉不自然地發紅,覺得羞恥。
元霄似乎很無奈,可還是俯下身去抱了他:「現在可以起床了吧?」
霎時,白問霖心頭像被貓爪子輕輕撓了一下。
那是他第一次嘗到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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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白問霖睜開眼之前在心底告訴自己:「狂犬病要是死了就死了吧,我再也不要裝成那個狂犬病的樣子去討元霄喜歡了,這是最後一次。」
從第一次無意間嘗到甜頭,他便有意無意地故意去誤導元霄,讓元霄誤以為自己是阿爾,在這種偽裝下,他可以肆無忌憚地享受元霄對他的好,無需克制。
今天是週末,沒有工作也不需要上課,元霄最近實在太累,心情又喪,很想睡個懶覺,奈何生物鐘把他給叫醒了。
十月的魔都天氣可不涼快,元霄熱得把被子蹬開。旁邊的白問霖還在睡。彼此挨得很近,似乎是自己在睡夢中不小心滾到了白問霖那邊去。
他有些心虛,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準備起來上個廁所——可這點小動作似乎惹到了旁邊的男人。
白問霖一隻手臂不由分說橫過來,摟住元霄的腰,強勢地往自己這邊一拽,就把人拉到了懷裡。
元霄正要叫,卻忽地對上他的眼睛。
很近,湛藍雙眸剛剛轉醒,乾淨清澈得彷彿有雲彩流過。
白問霖歪著頭,眨眨眼,而後在元霄驚詫的目光中,把下巴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像小動物那樣蹭了蹭,鼻音很重地喚道:「滿滿……」
阿爾一直不會說話。是十六歲那年,「駱元霄」的媽媽帶著剛一歲多的寶寶過來短住,一直教寶寶:「你叫多多,哥哥叫滿滿。」
因為和「媽媽」發音相近,多多很快就會叫哥哥「滿滿」了,而且每天都叫,不亦樂乎。忽然有一天,阿爾也學會了。但他翻來覆去,就只會這兩個字,彷彿是個語氣助詞,高興了喊,不高興了也喊。
元霄忽然聽見白問霖這麼稱呼自己,當即意識到——是阿爾醒了。
他鼻尖一酸,感動又悵惘,不知所措地回抱住他:「崽崽啊……你終於醒了,哥哥好想你。」元霄一直他很想問白問霖有關阿爾的事,可又不敢,現在的白問霖對他而言,始終是不一樣了,元霄到底有些怕他。
元霄眼眶濕潤,手掌心摸了摸他的頭髮。
在元霄看不見的方向,白問霖埋在他肩膀上的臉龐,沉得像暴風雨來臨前深不可測的大海。
元霄渾然不知,說:「我一直擔心你,怕你惹麻煩,你什麼都不懂,我怕其他人發現你……也不知道我離開的時候,你是怎麼過的……」他揉了揉阿爾的後腦勺,想鬆開他,可阿爾的力氣跟白問霖一樣大!元霄難以掙脫,又問:「崽崽,你現在會說話了嗎?你跟……他是怎麼相處的?」
他字字句句都刺在白問霖心上,好像一把刀,將他的心剮出了血。他壓制著怒氣,緩緩搖了搖頭。
白問霖用監控器觀察過那狂犬病,他會說話,但不愛說,有時候就發呆,彈琴,孤獨地抱著膝蓋坐在角落,一坐就是整天,屋子裡一有什麼動靜,他立刻神經質地盯著那個地方。
等狂犬病睡著,醒來的人就是自己了。白問霖也看過醫生,他想殺掉自己的副人格,他非常討厭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可根本沒有這樣一勞永逸的方法,人類的大腦太過神秘莫測。
醫生說:「人格結構是多層次而多側面的,人格又是由複雜的心理特徵經、獨特結合構成的整體,第二人格本不是精神疾病,可是你的兩個人格完全不同、差異太大,這就是精神問題了。」
醫生便給他開了一些藥,能夠緩解他的問題。
從元霄死後,狂犬病就不怎麼出來了,像是對這個世界失去興趣了。加上吃藥,他出來的次數便更少了,白問霖一度自己的副人格已經消失了。
可有一次臨到演出,狂犬病忽然毫無徵兆地醒過來。所幸羅伊斯管家是個聰明人,推著白問霖的另一個人格上了台:「照著譜彈。」
管家一直在旁邊捏著十字架祈禱。管弦樂團和指揮都發現羅伊斯先生像變了個人般,從撒旦一下變成了天使——他的演奏完全不一樣了!整個樂團都特別懵,不明所以地配合他。可那一次的演出,卻有驚人的效果,超乎尋常的順利!一點差池都沒出!
阿爾伯特的才華,再一次震驚了整個國際樂壇,同年維也納就邀請了他,請他去新年音樂會和世界上最頂尖的樂團和指揮協作演出,各大音樂節也競相向他拋出橄欖枝。人們還給他們倆取了不同的稱呼,「黑羅」和「白羅」。
白問霖不喜歡公開演出,也有這個原因。
元宵想把阿爾給推開,沒想到完全推不動,阿爾還開始親吻他的臉頰,就像過去那樣,只是更加熱烈。
元霄躲著,又忍不住笑:「好了好了,你好重,快起來。」
白問霖一言不發,一隻手捋進他的發間,吻落在了元霄的脖子上,吸吮了一下,元霄有點敏感,但心裡還當他還是那個不懂事的孩子跟自己玩鬧:「別親了崽崽,別……適可而止啊,再親下去就奇怪了,哎哎哎停了!你聽話!」
白問霖停了下來,眼睛有點紅。
狂犬病通常在元霄說聽話的時候,就會乖乖聽話——他已經完全摸準了自己另一個人格的性格。
他抬起頭來,元霄看見他的表情很難過,心裡也揪著,愧疚道:「怎麼了啊?不要哭呀。是生哥哥的氣了嗎?對不起啊,我不該離開那麼久,對不起……」這句對不起,他前些天就想跟白問霖說了,可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現在對著阿爾,卻自然而然地傾訴出聲,阿爾的性格,能讓元霄感覺輕鬆,白問霖則讓他有一些壓力。
白問霖沒有說話,賴在他身上不動,靠在他肩頭的臉龐籠罩著濃郁的陰霾。
好半天,元霄幾乎以為阿爾伯特是睡著了,推了推他:「讓我起來好嗎?」
接著,白問霖撐著胳膊起來了,那雙眼睛看著元霄,隱含著風暴。元霄自然發現他和以前的阿爾不同了,可到底過了十幾年,有變化是正常的,他並未多想。
他去洗漱,白問霖一直跟著,高大身軀從身後抱住他,胸膛貼著他的後背,把頭放在他的肩上。
元霄面對鏡子,抬手揉了揉那顆睡得亂翹的腦袋:「你還是這麼黏人。」
白問霖手臂猛地收緊,元霄「噯」了一聲,去抓他的手,笑著說:「別抱這麼用力。」
白問霖不為所動,心底因為他截然不同的態度而痛苦。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在元霄心裡,阿爾是最重要的,面對自己,他拘謹,如同對著一個久違的朋友;可面對這個狂犬病,元霄卻毫無隔閡地跟他擁抱、打鬧。因為阿爾的出現,他看見元霄明顯地高興了許多,笑起來時是真心誠意的,猶如暖陽般照亮了整個房間。
連日以來的陰霾,似乎被「阿爾的醒來」給完全驅散了。
作出這個主意的人是自己,可氣得肝疼的也是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元霄:……你瞞著我偷了品如的衣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