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魔王》
因為阿爾的出現,元霄的確迎來了好心情,可惜的是,阿爾還是不會說話,而且性格變化很明顯。
不過,他能接受白問霖從溫和有禮的小天使變成撒旦般的魔王,自然也能接受阿爾這點微不足道的小變化。更重要的是,阿爾還跟以前一樣,聽話、依賴他。
第一次發現他有第二個人格的時候,是白問霖十四歲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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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霄那時候還沒有失明,眼睛出現問題,是白問霖十七歲的事了,不止眼睛,先天性心臟病讓他身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毛病。
而白問霖十四歲的那年,元霄給他當「老師」,已經有三年了。認真說起來,白問霖壓根用不著他來教,說自己是他的老師,完全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過年那幾天,駱家父母同時有了空,都飛到青島來看兒子。
人心都是肉長的。元霄跟他們有了一定感情後,也並不像一開始穿來那會兒,總是無意識地去用「我們不熟」的態度去傷害人。他給夫妻二人準備了新年禮物,在大年夜為他們彈奏歡樂頌。
只是他們太忙了,沒聚幾天就走了。
家裡空蕩下來,白問霖一直沒有來。問霖家裡沒有電話機,元霄除了親自登門,沒有其他的辦法聯繫他,便帶了幾本駱董事長從國外帶回來的書去看白問霖。
有《莎士比亞》、《歌德》、《尼采》等等,還有一些他非常喜歡的樂譜,以及一株被他養得色澤豔麗的多肉。
這些書都是他認為對理解音樂是非常有説明的。文學和音樂總是相通的,儘管元霄自己看不下去莎士比亞,可他看過名人傳記。有好些大鋼琴家,他們從小就接觸古典文學。而帶給白問霖的曲譜,元霄夾帶私貨,在裡面夾了一本貝多芬。
儘管他知道,未來的阿爾伯特·羅伊斯好像非常非常不喜歡貝多芬——他從來不彈貝多芬。
元霄上樓走得很慢,走兩步歇半分鐘,保鏢援朝一直在旁邊說:「少爺,您就在車裡休息就是了,我去敲門,叫他下來。」元霄說不用,喘著氣:「我慢慢來。」
他離家出走過一次,鬧得很嚴重,所以駱董給他雇了保鏢,是一對雙胞胎,哥哥抗美,弟弟援朝,元霄靠著他們臉上的疤分辨誰是誰。
他捧著多肉,抗美和援朝為他抱著書,好半天才爬上去。
元霄站在筒子樓窄窄的過道,敲響了門。
屋子裡傳來些微碰撞的聲響,但是沒有人回應。
奇怪……元霄一手端著多肉,另一隻手再次敲了敲門:「問霖?」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後,元霄意識到不對勁,當機立斷,扭頭對他的保鏢吩咐道:「抗美,把門給我踹開!」
筒子樓上傳來驚天動地的踹門聲,鄰居以為是上門討債的,敢怒不敢言。
十分鐘後,元霄終於進去了。
抗美沒有把門踹開,他弟弟援朝從隔壁人家爬窗戶進來,給元霄開了門。
屋子裡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死寂,他按了下開燈的按鈕,沒電。
元霄聞到一股……隱約的臭味。
「你們聞見了味道嗎?」他問保鏢。
駱董事長給他找的雙胞胎保鏢,是專業的,抗美一臉凝重地說:「屋子裡沒電,肯定是冰箱裡的豬肉臭了。」
「我怎麼覺得……」元霄上前一步,伸手擰開了關著的臥室門。
臭味更濃。
「少爺,您先出去。」援朝忽然一個閃身,擋在了元霄面前。他眼中凝聚著警惕之色,鼻子聞了聞,接著臉色大變:「報警,是屍臭!」
元霄冷不丁在窗簾緊閉、沒開燈的房間裡,對上了一雙眼睛,他先是嚇一跳,繼而很快認出來——那是白問霖的眼睛。
不,不對……
抗美進了房間,直接拉開了房間裡的窗簾,把窗戶打開的時候忍不住掩著鼻子道:「這味道……」他強忍著想吐的慾望,回過身去,準備檢查一下屍體是不是被分屍了,就在他即將碰上床上那具屍體的時候——
突然一個身影忽然撲上來,把訓練有素的抗美撲倒在地。
這猝不及防的事件讓元霄怔住。
「你幹什麼?!」援朝反應很快地一個箭步上去,拳頭捏緊,正要動手,就對上一雙冷冰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藍色眼睛。
對方喉嚨裡發出很低的、類似怒吼的聲音,非常兇惡。
這眼神盯得援朝一個頭皮發麻,但他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眼前人雖然是駱少爺的鋼琴學生,可是這眼神……怎麼瞧怎麼不像人,反而像個土生土長的狼崽子。
這時,被白問霖撲倒在地的抗美忽然一個翻身,作勢就要掐他的脖子,結果狼崽子眼疾手快,一把按著他的腦袋,把他狠狠往地上一砸。「咚」地一聲,好像西瓜落地,抗美眼睛一翻、一閉,沉沉地昏了過去。
「你找死——!!!」援朝看見哥哥暈倒,眼睛都紅了,小狼崽子也惡狠狠地盯著他,事態一觸即發,正要開打——
元霄一聲怒喝:「住手!」
兩個人都停住了。
「少爺,」援朝警惕地說,「他肯定是瘋了,不要相信他。」他見識過瘋子,殺人的瘋子,就是這種樣子。
小狼崽子的湛藍眼睛望向元霄,歪了歪頭,似是茫然,像是認出了他來。
元霄掃了他一眼,心裡有了結論,皺著眉對援朝道:「打電話叫殯儀館和救護車。」
「少爺!醫院治不了這種精神病啊!他打傷了我哥,還殺了人!」援朝指著床上散發出屍臭的中年婦女。很顯然,這就是一個案發現場。
「人不是他殺的,他也不是精神病,這是他的親人……他可能……只是太害怕了。」元霄心裡也有些發怵,言簡意賅,「打電話叫救護車,把抗美送去醫院,不許報警。」
他捏著鼻子望向小狼崽子,小狼崽子也歪著腦袋在看著他。
三年前,白問霖剛開始在他這裡練琴的時候,元霄就告訴過他:「彈琴是很費體力的,體力不夠,是無法支撐那麼長時間的演奏的,所以必須要吃得多、並且堅持鍛煉,這樣才能長得高,才有力氣彈鋼琴。」
十四歲的白問霖,身高一下竄到一米八,打眼望去,比元霄還要高一點點,他每天要做俯臥撐鍛煉,要跑步,身體看起來很結實,根本不像十四歲。
元霄方才見識了他毆打抗美,心裡對他的力氣有了新的認知。
而那雙眼睛,始終清澈,像剛出生的嬰兒一般,只是和通常的那個白問霖不太一樣。或者該說,有很大的不同。
雙重人格。
——元霄在方才看見他的時候,忽然就想到了這個沒有官方認證、但眾說紛紜的說法。
他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判若兩人的演奏方式,卻同樣超絕的技巧,讓人甚至感嘆:羅伊斯肯定有第二個人格,要麼就是他有個雙胞胎兄弟,不然怎麼可能區別這麼大呢!
事實上,關於雙胞胎兄弟的說法,更多人信服。
元霄感覺,眼前這個白問霖,更像是以後那個經常出現在舞臺上的「黑羅」,不過他不敢妄下定論。援朝正在打電話,他眼睛緊緊盯著狼崽子,怕他忽然撲上來,元霄卻忽然招了下手:「過來。」
援朝下意識朝他走過去,卻忽然讓人大力一撥肩膀,把他撥到後面去。
援朝:「???」他被狼崽子忽然撥開,肩膀疼得叫他呲牙,心裡不可置信,他力氣怎麼這麼大?這小子難道不是才十四歲嗎?!他眼睜睜看見狼崽子朝自家少爺走了過去,一隻手上去抓住他,嘴裡大吼道:「喂!你幹什麼!別靠近我們少爺!」
小狼崽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似的,頭也不回地把他的手打開。
「噓,安心,別嚇到他了。」元霄對援朝說。
狼崽子回過頭,也朝著援朝吼了一聲。
援朝:「……」
狼崽子慢慢走到了元霄面前。元霄也怕他突然打人,可他到底是呼倫貝爾長大的,曾遇到過草原狼,甚至險些喪命的人。心中想到未來那個哪怕看起來非常冷酷,卻始終端莊紳士的阿爾伯特,就鎮定了許多。他朝狼崽子伸出手,輕聲問:「你是問霖?」
對方困惑地看著他,隨後歪過頭,小心翼翼地把下巴放在了他的手心,眼睛望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喵」一聲。
援朝:「…………」
元霄:「……」
他用手托著狼崽子的下巴,盯著他的湛藍雙眸,又說:「那你一定是阿爾伯特了。」
他實在忍受不了這股味道,一隻手托著他的下巴,另一隻手拉過他的手腕,想把他帶出去,可阿爾伯特的腳掌牢牢黏在地磚上,紋絲不動,反而抓住了元霄的手腕,固執地把他拽到了床前。他用手掀開被子,指著床上的人,嘴巴張開,急躁地似乎是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元霄不敢看這副場面,他雖說膽子大,可也不敢直面死人,更別提氣味確實有些……他別過頭去。
見元霄似乎是不懂,阿爾伯特彎腰去推床上的女人,動作很輕,可是卻很著急,嘴裡發出嗚咽的聲音,彷彿是想叫她醒過來。
旁邊的援朝只覺得頭皮發麻,這場景怎麼看都像是精神病發了殺了人,少爺怎麼一點也不怕?他怎麼就能肯定眼前少年不是殺人犯?
元霄這下終於明白過來,他忍著這股氣味,使勁抓住他的手掌:「阿爾,她死了,她死了,不會醒了。」
阿爾伯特不為所動,試圖叫醒她。
「她死了,你清醒點。」元霄重複,把他拉了過來。
阿爾伯特這回像是聽懂了,呆呆地回望元霄。
元霄試著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別怕。」他低頭看了眼床上的屍體:「她去了另一個地方,在天上。」他指了指。
白問霖跟他提過這個女人:「是春姨在照顧我,她是我的監護人。」
元霄知道他媽媽早就沒了,他爹還在國外、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個兒子,春姨則是他母親的傭人。所以她應當是白問霖現在唯一的親人了。這麼小的年齡,目睹著親人一個個從眼前離開,是什麼樣的感覺?
元霄心情有些糟糕,他看向阿爾伯特,對方一臉的無措和茫然,湛藍眼眸單純地望著自己。
元霄摸了摸他的頭。
救護車來得很快,殯儀館緊隨其後。
「少爺……那他怎麼辦?」援朝指著把頭擱在他肩膀上的阿爾伯特,「要送到醫院檢查一下,或者送到精神病院?」
元霄搖頭:「他會好的。」
「可是他……」援朝臉色一變,「他不太正常!」
「他只是太傷心了,這件事,你們誰也不許說出去。」元霄自然不會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哪怕他真的有精神疾病,但從未來幾年後的情況來看,他完全能夠控制好自己,不會生事。他寧願自私,也不會送走阿爾的。
「萬一他……萬一他再像剛才那樣傷人怎麼辦?」援朝說。
元霄沉吟片刻:「我先看著他,如果情況不對,我會帶他去找醫生的,」他歉疚地道,「援朝,你哥哥的事,他不是故意的。」
援朝有些猶豫地看著少爺,因為他覺得這個突然大變樣的白問霖有很大的危險性——可他看著閉著眼睛,像是累了,把下巴停靠在元霄肩膀上歇息的白問霖,嘴唇動了半天,到底沒有說什麼。
阿爾在元霄肩膀上睡著了,援朝把車開到他們面前,打開了車門,幫著元霄把人扶到了車裡。
元霄剛一坐下,睡著的阿爾腦袋一偏,把頭靠在了他的胸口,發出很淺的呼吸聲。
比自己還高大的少年忽然這麼靠上來,元霄有些吃力,可是沒有把他推開,反而讓援朝:「開慢一點,別把他顛醒了。」
援朝:「……」
把阿爾送回家,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後,元霄又去了醫院看抗美。抗美已經醒了,就是頭撞了一下,沒什麼事。
元霄跟他道歉:「你不要怪他,去世的那個是他最後的親人,他受不了打擊,他太害怕了才會那樣。」
抗美當然不認為那是太害怕了,太害怕會有那麼強的攻擊性嗎?他想說那小子是不是有什麼精神病,可是看見少爺那副維護的模樣,最後什麼也沒有說。
元霄嘆息:「他會好起來的。」
元霄把白問霖接回家這件事,也請示了父母。駱母宋家卿上次過來,見過在他這裡練鋼琴的男孩子,記得是個很漂亮的混血兒,性格溫和禮貌。
「也怪可憐的,就先讓他住在家裡吧。」宋家卿道。
倒是駱董事長,說要去調查一下他家裡還有什麼人,他這人迷信,覺得不該收留這種孩子,不吉利,但還是覺得可憐:「這麼大個孩子,家裡人都不要了?這都是些什麼狼心狗肺的!」
結果調查完後,他態度完全變了:「滿滿,這小孩太不容易了,多可憐,一定得好好對他。」
元霄還特意為他把鋼琴房騰出來。
他住的海景別墅並不大,旁邊有個附樓,住著家裡的管家和傭人、保鏢還有廚師。元霄一個人住在主樓的樓上。
樓下的臥室是是偶爾才會過來的駱父駱母的房間,自然不可能把白問霖安置到那一間。
除此之外,就只剩二樓的一間鋼琴房、以及閣樓了。
閣樓的天花板是兩個斜坡頂,白問霖第一次上去,就差點撞了腦袋。
鋼琴房在元霄的臥室旁,很大,和他的臥室是相連的。黑色的大三角斯坦威鋼琴就立在露臺的窗戶旁,上面搭著絳紫色的鋼琴罩,旁邊還擺放著茶桌和沙發。工人把新床抬進房間安放好後,傭人往床上鋪上床品。
白問霖便正式在他家住下了。
這件事讓抗美和援朝如臨大敵。觀察了幾天,確認他精神狀態沒有問題了,才略微放鬆。
而元霄,也覺得白問霖正常了,應該暫時不會變成那副不諳世事還極富攻擊性的小狼崽模樣了,所以還去幫他聯繫了附近的學校,準備讓他去上課。結果他父母都沒有同意,反而道:「還是請家教吧。」他們似乎不太願意讓白問霖出去見人,尤其不願意讓他去學校。
半月後。
元霄早上的起床時間是固定的八點半,洗漱、吃早飯後,九點出頭開始練琴,練兩個小時停。
他睡覺喜歡把窗簾拉開一條小縫隙,這樣清晨的時候,漸漸升溫的日光就能將他從睡夢中慢慢喚醒。
天還沒大亮,太陽剛剛出來,露出一點熹微,薄薄的光透過窗簾的小縫,鋪在地板上。元霄尚且處於淺眠狀態,忽然有個東西,鑽進了他的被窩裡。
元霄似有所察,在床上翻了個身,繼續睡。
他睡到了自然醒,很快感覺到了床上有個亂動的活物,在他被窩裡鑽來鑽去,而且很大。元霄大驚,慌忙起身,正要伸手按鈴,叫人上來看看。忽地,從被窩裡一下鑽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微鬈的棕發亂蓬蓬的。
元霄驚魂未定,對方就把下巴放在了他的胸口,閃亮的眼睛看著他。
元霄鼻間嗅到一股檸檬馬鞭草的香波氣味,收回要按鈴的手,低頭看著他半晌,小聲而猶豫地喚:「……崽崽?」
阿爾重重點頭,猶如星光墜落的雙眼亮晶晶地凝視著他,鼻音發出一聲「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