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D小調第二十鋼協》
元霄完全弄不清楚為什麼小狼崽這個人格又跑出來了。他剛才被嚇得睡意全無,這會兒弄清楚了來的是阿爾,而不是其他什麼東西,鬆了口氣,嘴裡打了個哈欠。
他重新躺回枕頭上,把身上過於重量級的少年推下去:「你怎麼跑到我床上來了?」
阿爾的腦袋又從被窩裡鑽出來,他側躺在元霄的枕頭上,目光注視著他,並不說話。
元霄看了眼時間,七點半,又看向他:「不會說話?」
阿爾張了張嘴,半晌「啊」了兩聲,純淨的眼睛無辜地望著元霄。
元霄笑了笑,又是一個哈欠,聲音包含倦意地說:「我再睡會兒,你要麼回你的房間,要麼安分一點,不要吵我睡覺,知道嗎?」說完,閉上眼睛就瞇了過去。
阿爾呆了半晌,主動靠過去,跟他依偎在一起。
元霄沒什麼不跟人睡一張床的講究。他幼時在草原很孤獨,還曾偷偷把牧場裡的小羊羔抱到床上睡覺呢——何況白問霖是很愛乾淨的孩子,就是很少跟自己親近。那孩子溫和得讓人感覺有距離,元霄都不敢隨隨便便摸他頭。
不知道為什麼變了個人格,就完全變了個樣。
八點半的鬧鐘響了,元霄睜開眼睛,感覺肩膀那裡窩著一個腦袋,對方抱著他的手臂,很依賴地拱在他的肩頭。元霄剛一動,他就醒了。
元霄有些緊張,因為不知道醒來的會是誰。
兩人眼睛對視了好幾秒,白問霖忽然睜大眼睛。他直接坐起了身,很驚訝地看著元霄:「我怎麼……」
「你好像……夢遊了。」元霄眼神飄忽。他很少撒謊,一撒謊就不自在,可這段時日,為了瞞住白問霖他還有另一個人格的事,說了不少謊言。
白問霖皺眉,反應過來就是道歉,跟元霄說對不起:「都怪我,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會夢遊……」
「不是你的錯。」元霄起身穿了一件外套,「我也才知道,快去洗漱吧。」
白問霖很勤快,他才住進元霄家裡一個月,但元霄已經瞭解了一些他的生活習慣。最遲七點就會起床,自己用廚房做飯,隨即在書房看書,還會摸著元霄起床的動靜,給他準備早飯,甚至為他洗衣服,沖下午茶,包攬一日三餐後提醒他吃藥的工作。
而且港式茶點做得很地道。
家裡管家看著他做這些,心裡很理解。
畢竟剛剛被收留,寄人籬下的,自然得表現得好一些。殊不知,元霄太寶貝這個孩子了,什麼都捨不得讓他做。而且駱家父母也對白問霖出奇地好,元霄穿什麼、吃什麼,白問霖照著來,還為他請高學歷的家教教導他功課。
沒幾天,白問霖的副人格阿爾,又一次跑了出來。
清晨,元霄還沒起床,阿爾就光著腳爬進了他的被窩,還把元霄給鬧醒了。
元霄已經是第二次遇見這種狀況了,波瀾不驚,手掌在他頭頂拍了一下,聲音充滿含混的睡意:「崽崽呀,別吵我。」
他翻個身繼續睡覺。
阿爾趴在床上,湊得很近看他,清澈的眼睛好半天才眨一次。
元霄原以為這次醒來的肯定還是白問霖。按照前兩次的規律,小狼崽一般是趁著白問霖睡著時才跑出來,看情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副人格,而且並不能待太久,甚至還不會說話。
他醒來後,和似乎比他早醒的白問霖對視兩眼,正準備用「你又夢遊了嗎」的理由來搪塞過去,對方便一下埋到他的頸窩中間拱了拱。
元霄:「……」
他坐起身,對上阿爾那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眸,有些頭疼:「麻煩了……」
元霄下了床,把阿爾拎到洗手間,教他洗漱。
阿爾看了眼他的動作,就學會了。
元霄猜測,這可能是因為雙重人格的原因,看起來是兩個人,實際上還是一個。他看起來不懂,不代表他真的不懂,身體是有記憶的。
只是……為什麼不會說話呢?
他琢磨著,阿爾就像一個新生兒,非常單純,同時還帶有一定危險性。
第一次見到他發生的事,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他隨手打開電視機,調了一個少兒頻道給他看。電視裡正在播《貓和老鼠》,元霄覺得幼稚,換了一個頻道。
「按這個換台。」他耐心地教阿爾使用遙控器,「這個,控制音量的。」
阿爾注視著他的動作,隨後拿著遙控器玩了起來。
元霄交代:「崽崽,坐在沙發上,不要亂動。」
他進了廚房,準備了熱可哥端出來,廚師開始製作今日份的甜甜圈。而阿爾正坐在沙發上,捧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
《貓和老鼠》。
元霄一時無言,心裡好笑。大人似的、性格穩重的白問霖的副人格,居然是這樣的?
他把杯子放到阿爾手心,用動作示意是喝的:「熱可哥。」阿爾看著他,把杯子湊近嘴邊,只抿了一口就開始搖頭,似乎非常不喜歡,迅速把杯子塞回了元霄的手裡。
元霄有些意外:「不喜歡喝啊……」他沒有勉強,兩個人格喜好不同也是很正常的。況且阿爾喜歡看這種動畫片,想來心理年齡不會超過三歲,四歲最多了。
這年紀的小孩,應該很喜歡吃甜甜圈才對。
元霄沒有管他,彎腰說了句:「崽崽,你就坐在這裡看動畫片,哥哥上樓去練琴。」
平時白問霖在,元霄都有些不好意思練琴了,十四歲的白問霖,技巧已經完爆自己,元霄根本沒臉在他面前練琴。
換了阿爾來,他好受多了。
元霄打開琴蓋,沒練習一會兒,就聽見聲音。抬頭一看,本該在樓下看動畫片的阿爾站在旁邊,而且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彈鋼琴,好像音樂對他的吸引力,比動畫片更大。
「想學嗎?」元霄停了下來,往旁邊挪動了下,分出半個座位,「來。」
阿爾在他旁邊坐下,低頭看看琴,又抬頭看看元霄,伸出手在琴鍵上觸碰了一下。
他用的指腹觸鍵,一般的老師鐵定會罵:「不許折指!」
但在元霄這裡沒這個規矩,阿爾的平行觸鍵號稱比擬霍洛沃夫,連貫平滑,一般人學不來,強行糾正反而會干預他的發展。
「對,就是這樣。」元霄終於來了興致,教他最最基本的樂理:「do、re……」他彈一個音,就唱一個音,嘴裡數著拍號。可阿爾似乎對於教學不太感興趣,那副模樣好似一個博士生,突然聽見了一加一的數學題般興致缺缺,托著下巴懶洋洋地看著他。
元霄便把手拿起來:「你試試。」
阿爾點點頭,指尖毫無章法可言地在琴鍵上亂按,耳朵分辨著每一個不同的音,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又濃又長的睫毛下,采自無雲的蔚藍天空般的藍色眼睛彎起來。
元霄從來沒見過白問霖這樣笑,問霖懂事,笑也是淺笑,他太過溫和禮貌,溫和得有距離感。但阿爾不同,元霄完全被他感染,興致勃勃:「想聽嗎?」
阿爾大聲地「嗯」了聲。
元霄擺好手形,無需看譜,舒伯特《小夜曲》從他修長的手指下清晰平滑地流瀉出。
他喜歡這首收錄在舒伯特《天鵝之歌》的小夜曲,像是有未能說出口的愛意要傾訴般,又彷彿冬日暖陽,溫柔地灑在人的肩頭。
由於大量的練習,這成了元霄最熟練的一首曲目。雖做不到閉眼彈奏,也絕不會出錯。他還專程為了這首《小夜曲》,學習了整首德文歌詞——歌詞是賴爾斯塔勃的詩歌。彈奏時,他喜歡小聲哼唱。
阿爾眼睛眨也不眨,牢牢注視他的手指運行軌跡。
最後一個延長音過後,元霄抬起手。旁邊的阿爾似乎是聽得太專注,還沒回神,好幾秒,才眨了眨眼,手放在了琴上,以眼神請示元霄:「我能碰嗎?」
「來試試。」
這時,傭人端著甜甜圈上樓了,元霄站起接過,耳邊忽然傳來《小夜曲》的聲音。
一點初學者的生澀磕絆都沒有,彈琴的人似乎是憑藉直覺,掌握了整首《小夜曲》的架構,毫不猶豫以重複的形式,將之變換了出來。
分毫不差!
元霄:「……」這孩子是複讀機嗎?!
他驚訝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了。扭頭一看,阿爾端坐著,除了手指全身上下一動不動,那手指正在琴鍵上跳著,元霄注意到,他和白問霖平日彈琴的手形、姿勢都一致,看來這些屬於身體記憶的部分,是不可違逆的。
更叫人意外的是,他曼妙清晰的觸鍵中,還有元霄所熟悉的細膩空靈——這是「白羅」的配方。
複製出完整首《小夜曲》,三分半後,阿爾收回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神情略帶困惑。
元霄趕緊去看攝像機,謝天謝地,錄下來了。
他已經完完全全被這個史無前例的天才所折服,這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音樂頭腦。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嘴裡反覆嘟囔一句「天才」:「你怎麼做到的?」
阿爾搖了搖頭,又為他演示了一遍那乾淨無瑕疵、又空靈的演奏。
元霄已然麻木,他坐在沙發上,招呼阿爾過來吃甜甜圈。
但阿爾很不給面子,彷彿非常非常厭惡甜甜圈,眉頭深鎖,聞到那股氣味就很生氣地一把將甜甜圈打翻在地。
地上鋪著一張厚厚的地毯,盤子倒翻,沒有碎,兩枚甜甜圈像車軲轆一樣,滾了兩圈後倒地陣亡。
元霄完全沒有料到他會忽然發這樣大的脾氣。
阿爾和白問霖有很大的不同,阿爾的情感很直白,他的討厭和喜歡都非常直白。
他掃了阿爾一眼,發現他自己也在困惑,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樣做。盯著地上的甜甜圈看了兩秒,轉頭望向沒有說話的元霄。
阿爾一直看著他,好像在判斷他有沒有生氣,可元霄一直沒有說話。阿爾便蹲下身去,元霄以為他要把甜甜圈撿起來認個錯,沒想到他二話沒說,撿起來就往嘴裡塞。
元霄這下急了,直接打掉甜甜圈:「阿爾!」
他的手拍在了阿爾的手背上,小狼崽蹲在地上委屈了,不肯站起來。
「掉在地上了,就不要吃了。下次不喜歡,就說出來,不要直接打翻盤子,好嗎?」元霄沒有生氣,他知道阿爾這個人格很單純,像個稚童,自然不會怪罪他。但他並不清楚,阿爾為什麼對熱可哥和甜甜圈抱有這麼大的敵意。
正當他冥思苦想,腿上忽然感覺一沉。
元霄抬頭,阿爾跪坐在地毯上,正把下巴放在他的腿上,仰著頭看自己。那目光像是看著全世界唯一的信賴的人,專注又依賴。
他那為了白問霖化過一次的心,又為阿爾融化成溫暖的流水。
「不喜歡?」
阿爾趴在他的膝頭,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藍眼睛可憐巴巴地眨著。
「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元霄自言自語地在他頭頂揉了揉,「奇怪,《時代週刊》明明說你很喜歡這個。難道兩個人格口味不一樣?問霖明明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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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霄本來想繼續工作,可一想到這麼幾個月以來,阿爾只出現過一次,著實有些可憐。元霄怕自己一覺睡過去,再醒來阿爾就不見了。他一手放在白問霖頭上揉了揉,問他:「崽崽,你想不想出去玩?」
白問霖點了點頭,心裡燃燒著怒火。他催眠著自己,不可以露陷,不可以露陷。
元霄很高興,當即上網查了下,看了眼最近上映的電影,又搜了附近的美食。他拿著手機問阿爾:「想看哪一部?」
白問霖興致缺缺,隨意指了一個動畫片,按照阿爾的弱智人設,只配看這種低能動畫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