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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明之罪》第41章
第41章

  舒銳的回答是有,但其它問題,他要求等他開完會後當面來談,之後就匆匆掛了電話。陸汀也不著急,仔仔細細地沖了個澡,接著又吃了頓非常豐盛的晚餐,端著餐後水果吹暖風,和Lucy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分鐘,這才開著Aldebaran-b出了門。

  他來到特區最小的公立醫療機構——欣古醫院。這個“小”字指的當然不是醫院的規模,而是它接收病人的數量。成立近七十年以來,它雖名為“公立”,但始終實行會員引薦制,特區居民之中只有極少數有資格擁有此處的一份病歷檔案,得以享受這裏最精最全的衛生資源。

  因此這座懸浮在火山上方的七層建築就顯得格外空蕩,上下燈火通明,上下也都缺乏人氣,R179的病房在六層,陸汀沒坐直梯,順著扶梯一層一層地路過,遇上最多的是打掃衛生的仿生機器人,其次是護士醫生勤雜工等人類,至於病人,他只碰上兩個。

  所有人都是靜悄悄的,連腳步都放得很輕,等陸汀上到六層,迎頭碰上那個嗓門響亮的護士時,一時有種從異度空間脫身的錯覺。

  “您來啦!陸先生,”那位短發中年女性有張中東面孔,穿著極合身的護士服,掛著護士長的藍色胸牌,熱情笑道:“舒醫生還在開會,涉密,暫時可能沒法和您聯系,但他都給我交代好了,孩子已經從隔離病房轉出,睡了一天,正好剛醒沒一會兒,我帶您去看看?”

  “謝謝。”陸汀沖她微笑。

  眼前的走廊很長,光禿禿的,雖然整潔明亮光可鑒人,但莫名讓陸汀想起血魔方裏縱橫交錯的那些,走在他的前面的不是笑容專家護士長,而是撲克臉大王鄧莫遲,鄧莫遲用電弧刀敲敲掉渣的混凝土墻,空間就奇妙地旋轉起來。

  他意識到自己又快要神遊天外了,也心知不能這樣恍惚下去,於是又開始深呼吸,這是他最近最常做的事。

  推開那扇病房門時,R179靠在床頭的錐形海綿枕上,擡著脖子,正被護士餵東西吃。由於嘴角也有裂口,他只能含著吸管,無法把嘴真正張開。空氣裏飄著一股牛奶燕麥粥的香味,他纏滿繃帶的兩只手被防護軟帶吊在兩側,隨著吞咽的動作輕輕地抖。

  陸汀走近,一言不發地站在床邊,護士長守在門口,等那年輕護士餵完粥和不能空腹服用的藥物,她就十分識趣地領人走開,無聲把門合上,留下這一室寂靜。

  R179已經被擺正身子,掖高被角,有一只眼睛仍然沒有消腫,他用另一只看著陸汀。

  “你現在應該還不能說話吧。”陸汀拉了張椅子坐下,和床沿保持了一拳的距離。

  R179點點頭,卻在艱難發聲:“嘴……不開,說不,清楚。”

  “沒事,沒事,”陸汀柔聲道,“別著急,我說就好了。”

  其實他自己也沒什麽好說的,面對這樣一個孩子,他不知道如何在柔化真相的前提下表達關心。想了想,他決定從相對較好的消息開始說:“那個王八蛋,我已經解決掉了,以後不會再來煩我們,這段時間你就在這裏安心養病,病好了,我帶你回家。”

  這似乎也是在誇海口。

  R179卻說:“妹妹。”

  陸汀試圖岔開話題:“對了,那天我回去之後那棟樓起了好大的火——”

  R179打斷他:“妹妹死了。”

  發音含混,尤其那個“死”字,他咧不開嘴,說得幾不可聞,半邊臉被敷料蒙著,也瞧不出表情。陸汀定定地看了他幾秒,緊繃的肩膀松了下來,道:“是。”

  “我……前兩天把骨灰取回來了,”他又補充,“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們一起送她。”

  “嗯。”R179怔了好一會兒,低下頭去。

  這個喜歡戴著漏音耳機搖頭晃腦把聲量調到最大並且熱衷和自己頂嘴的小孩,為什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答案顯而易見。有關具體細節陸汀也有許多猜測,比如R179追過去,想沖進厄瑞波斯把妹妹撈出來,當然失敗了,他又蹲在門口向每一個即將邁步進去的人求援,就這樣日復一日地,他被趕走又跑回來,被打出一身的傷,未曾得到任何幫助。

  直到他的哥哥,和絆著他哥哥的人,姍姍來遲。

  陸汀警告自己,你不能再想下去了,接二連三的愧疚只會催生遲鈍軟弱,沒有其他作用。同時瞞報也不是明智的選擇,時間拖得越久,最後的失望就越大,因為自己無力改變,所以他想R179有權知道事實。

  於是幹脆說道:“還有一件事,你哥失蹤了,我正在找。”

  R179猛地擡頭,呆若木雞。

  他被子下面只有一條腿,空空瘦瘦的,陸汀看著那些褶皺上反射的刺白光線,又道:“他沒有出大事,這你不用擔心,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暫時離開,我會找到的。”

  R179立刻問:“什麽原因?我哥,不要,我們了?”

  “我不知道。”陸汀想坦然一些,逼自己看他的臉,這才發覺唇邊的紗布已經洇出新血,他跳起來,在床頭拼了命地按呼叫鈴,恐怕按得整條走廊都響徹那串尖嘯的鈴聲,大約一分鐘過去了,三個護士火急火燎地趕來,陸汀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他的手指從按鈴上滑落,後退了兩步,望著護士們圍在床邊檢查傷口,輕聲細語地商量是否要拆布換藥,“我先走了。”他忽然說。

  護士長跟他來到門外。

  “帶了一些吃的,玩的,交給樓下總臺了,”陸汀輕聲道,“你們看情況給他拿出來,平時多陪他待會兒。”

  “哎,好的,”護士長一臉關切,“請您放心陸先生,欣古醫院致力於給每一位病人最大的關懷,有什麽事也會及時向您通報的。”

  “那個,弟弟,”陸汀半身探回屋內,生硬地叫出這個稱呼,“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R179沒有回聲。

  陸汀垂下眼,也沒有假惺惺地再跟他說諸如“別胡思亂想安心療養”之類的屁話,因為他明白,做不到,現在他就是世上最能感同身受的那個人,信步走從病房走遠,他保持了自己身份應有的得體和沈穩,卻覺得像落荒而逃。

  按照之前約定好的,陸汀找到醫院頂層舒銳的辦公室,在外間的會客室等待。

  沙發兩側擺滿綠植,全都被舒銳養得沒精打采,陸汀從左往右數過去一遭,依次想了想名稱和科屬,又從右往左去數。接著他給它們澆水,修掉枯枝敗葉,看起來稍微健康一點了,陸汀滿意地坐回沙發。

  他現在或許可以再看看監控錄像,僅限於他有權限調取的那一些,再做些重復勞動從而獲得心理安慰,但他最終沒有,人確實會有一切實事都不想去做的時候,人也確實需要花一些時間去道別,他雙手搭在小腹上,看向天花板,處在相同的角度,他仍然不懂鄧莫遲每次都在看些什麽。

  說不定鄧莫遲也不是能從天花板裏看出花樣,他單純是懶得瞧別處,仰面讓別人不要煩他罷了。

  直到舒銳回來,陸汀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他睜著眼的睡眠**銷聲打斷了,一看手表竟已經過了午夜,舒銳一臉疲憊,那頭紅發被抓得亂如枯草,黑眼圈重得像是抹了煤灰,白大褂的下擺也坐得皺巴巴。

  “你還好嗎?”陸汀問。

  “不太好,”舒銳對會議狀況閉口不提,轉而道:“我以為你肯定走了。”

  “事情沒幹完我幹嘛要走。”陸汀跟著他來到辦公室內間,燈光自動打開,把滿屋照得如同白晝。房間進深很長,地上卻只擺了一個多功能體征掃描臺、一張病床和一組辦公桌椅,空得有些冷清,但舒銳把地暖溫度調得很高,他從桌上拎起紫砂壺,給陸汀倒茶:“好像涼了,要新泡嗎?”

  陸汀在辦公桌前的客椅上坐下,笑道:“都一樣,您歇歇吧。”

  舒銳拉開高背椅,端正坐定,也笑:“那說吧,問那種針幹什麽?”

  陸汀抿著茶:“當然是因為我有可能懷孕了。”

  舒銳眉頭跳了跳:“要化驗看看嗎?”

  陸汀沒有猶豫:“還是不了。”

  “……那我們就暫時假設,你確實懷孕了,”舒銳沈吟了一下,“為什麽要打掉?說準確一點是打針弄掉。因為年齡?但你家都給你安排過相親了,你現在要結婚,應該問題不大啊。”

  “因為我覺得它很礙事。”陸汀快速地說。

  “哦,”舒銳點了點頭,“他人呢?”

  “什麽人?”

  “鄧莫遲啊。”

  陸汀放下茶杯,看著舒銳說:“我找你就是因為不想找我姐,我姐一定會問和你剛才一樣的問題,問得更多,所以咱能少說話多辦事嗎?”

  “你們吵架了,他弟妹出了那種事,所以你們就吵架,”舒銳撿起他那種剁刀子般的語速,連著滾輪椅一同退到落地窗邊,“然後無法面對對方就要拿孩子開刀。”

  陸汀楞了楞,一時接不上話。

  “還是他直接不見人影了?”舒銳蹺起條腿,照舊那麽直勾勾地盯著陸汀,“上次婚禮陸岸拘了一堆人,一周多前我剛把何振聲撈出來,他找鄧莫遲有事,就說完全聯系不上。”

  “沒有。”

  “果然,他真走了!何振聲猜他玩失蹤我還不信,我說他肯定跟你在一塊,”舒銳皺起了眉頭,“真行,標記了直接拍屁股走人!”

  陸汀知道自己這發小經常這樣,一副看透萬物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聰明樣子,但只有這一次讓他看得心煩,他謔地站起來:“我們倆的事,你這麽關心幹什麽?”

  “因為是你在請我幫忙!我當然有權弄清楚情況,選擇幫還是不幫,”舒銳也站了起來,放柔了點語氣,“是,那兩個孩子都很可憐,但陸汀我問你,你的小孩就不可憐?你自己就不可憐?這事兒又只怪你一個人嗎?”

  “不是說要怪誰,他也不一定就是怪我,可能還有別的更重要的事,才走了,”陸汀走到窗邊,用余光看著舒銳,“反正肯定有他的苦衷。”

  “二話不說就丟下懷孕的Omega一個人跑路,就是拋棄。無論怎麽說都屬於人渣行為。”

  “得了吧你!”陸汀叫道。

  “我怎麽了我,我說的有錯?”舒銳也叫。

  “當時都是自願,也說好了要吃藥,是我沒想起來!”陸汀狠狠地瞪在發小臉上,“他怎麽就人渣了?你不了解情況能不能別胡說?”

  舒銳忽地緊閉上嘴,一動不動地瞪回去,目光漸漸由利變鈍,像從冰刀被磨掉冰刃,只留木柄。兩人僵持了大約三分鐘,都意識到,他們早已過完了無話不說的那段日子。

  “好吧,”舒銳是先投降的那一個,“我只是不想讓你傷害自己。但你確實是成年人了,確實能自己做決定,是不是還要拜托我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你放心,我絕對保密。”

  陸汀捏了捏鼻梁,看向窗外,輕聲道:“謝謝。”

  “針劑我已經準備好了,就放在冰櫃裏,”舒銳靠在窗玻璃上,和他養的鴨掌木一樣缺乏活力,“最後我還要提醒你一句,這種藥副作用很大,我隨便說幾條吧,六小時之內它就會見效,伴隨可能出現心功能的輕微紊亂,全身供血不足,長期來看,它還有可能會影響你以後的生育,當然也不是說打了它就沒法生孩子了。降低受孕率這種問題,還是要看個人體質和生活習慣。”

  “嗯,我都查過了。”

  “最後一句,為什麽不等第五周手術拿掉?”

  “那樣我會更難受。”

  舒銳點了點頭,嘴抿成一線,就像在咬著牙,,他兀自走到會客室,從冰櫃下層針劑槽裏取出一個錫箔真空袋,和消毒用品一塊放在托盤中,一塊端了過來。

  陸汀已經脫下大衣,把毛衣的袖子一直捋到肩膀,露出整條左臂。

  “其實打脊柱更好,全身酸痛之類的不良反應會輕一些。”舒銳提醒道。

  “就這兒吧。”陸汀坐上辦公椅,手搭上桌面。

  “真的會很疼,臨床經驗來看,比不打麻藥拔掉一顆堅固的牙齒還還要疼。”

  “這能比嗎?”陸汀笑了。

  “逗你玩一下,免得你哭喪臉那麽難看。”舒銳拿鑷子夾著酒精棉,在肘窩細致地塗抹。

  陸汀還是笑,他不再說話,當那根拇指粗的針劑被從錫箔中拆出,又當針頭進入血管,透明的猛藥流入他的脈搏,他翹起的嘴角沈了下去,但還是很安靜。

  他不是故作鎮定,也不覺得自己在忍耐,因為真的沒什麽感覺。要是說那推入的過程其實像是抽取,把他的靈魂都抽了出來——那也太誇張了吧?

  陸汀以前總是多愁善感,但他現在厭惡那樣的自己。這件事本就不需要儀式,更不需要顧影自憐,他反復地提醒自己,之後他把棉簽按在針眼上,就像小時候接種疫苗,按了兩分鐘就偷懶丟掉,穿回了袖子。

  不同的是醫生並沒有攔他。

  “回家嗎?”舒銳問。

  “等一會兒吧,”陸汀靠上椅背,“不都有觀察期?”

  “那抽煙嗎?”舒銳又問。

  “什麽?”

  舒銳從第一層抽屜翻出一個煙盒,而非他的電子煙桿,“從何振聲那兒要的。”

  陸汀揉著鼻梁笑笑:“我不相信這是一個醫生跟他剛打完藥的病人說的話,還是在禁煙的醫院裏面。”

  “我很想死的時候,就會抽煙,它可能會讓我慢性中毒,但不會讓我現在就跳樓,”舒銳遞過來一支,“這種比電子煙效果好。果然什麽都是真的好。”

  陸汀驀地想起烤肉店的玻璃窗裏,鄧莫遲叼著的那支,想起鄧莫遲從自己手裏拿過,若無其事地咬著走遠的那支。

  那支煙陪他去了寵物店,把弟弟、妹妹、小狗,一起帶了回來。

  陸汀看著自己的手,這只手沒有經過他的同意,把煙夾入兩指,當他用力咬住煙嘴,這手仍不敢放開。舒銳則坐上辦公桌沿,劃開一根古董似的火柴,幫他點燃,又去點自己的。

  奇怪的是,同樣都是焦油和煙草,這次陸汀卻沒有被嗆得抽不下去。舌頭發苦發麻,但他缺氧般一口口深吸,沒有停下的意思。不會有人搶走他的煙幫他抽完了。眼睛有些幹疼,可能是被煙灰熏的,陸汀眨眨眼皮,垂眸俯瞰窗外的夜。

  他們飄浮在火山口上方,死火山盛著一汪圓圓的湖,叫欣古湖,不與任和河流相連,更遇不上任和的海。湖面很大,把豪華龐大的醫院都襯得渺小,湖水比夜霧還要黑,但印象中它白天是碧綠色的,有著顏料一樣高的飽和度,陽光好時,又十分透亮。

  陸汀又一次想到鄧莫遲,想起他的右眼。事實上他一直在想他。不良反應好像已經開始,至少酸痛感出現在眼睛上,下意識地彈開目光,陸汀向不遠處的都城眺望。密集的建築一直蔓延到火山腳下,冷色是冷,暖色依舊是冷,這塞了滿城的高廈霓虹華美而野蠻,毫無文明色彩,又全是文明色彩。

  煙抽到底,掉了一褲子灰,心也快被碾碎了,陸汀不願去感受流失,他終究也沒有流淚。

  “我們挺像的。”舒銳忽然打開話頭。

  “哪兒像?從小都是處處相反。”

  “都是自討苦吃的類型,”舒銳輕笑,人也跟著松軟下來,“可能因為讓我們吃苦的人都太迷人了吧,這種順風順水的傻子,就會被他們吸引。只能怪自己倒黴咯。”

  “我不倒黴啊,”陸汀認真地糾正,“說是自討苦吃,你後悔了?”

  舒銳有片刻的緘口不語,忽然又反問:“哎我真的很好奇,什麽時候你會覺得崩潰?比如現在?”

  “沒有,”陸汀揉了揉臉,“不至於那麽皮脆吧,還有一堆事情沒幹呢。”

  “失去很重要的人,會嗎?”

  陸汀有點急了,心說你是一定要看我崩潰?我難道不是已經失去了?他拿拳頭撞了撞舒銳夾煙的手:“別問這麽喪氣的問題啊。”

  舒銳欲言又止,他臉上那股沈郁今晚就沒散過。

  “怎麽了?”陸汀皺眉。

  “走吧,”舒銳快步走到會客室,拎給陸汀一個保冷藥箱,“猜到有這麽一出,我就趁開會前有時間給你開了幾種藥,用法用量我都貼好標簽了,反應太大就吃一點,我還得加班,你快回家休息。”

  陸汀狐疑地看了他兩眼,默默地接過藥箱,“那晚安了,”站在門口,陸汀又回頭,“你至少趴一會兒吧,天天這麽耗百分百猝死。”

  “行。”舒銳靠在空氣凈化器旁,沖他笑。

  陸汀按上房門把手,出了這扇門,你就更沒理由軟弱了,他對自己說,深吸口氣推門而出,當頭卻遇上一人。正是陸芷,她和舒銳一樣憔悴,一手捏著一沓資料,另一手正要敲門,懸在半空。

  “姐?”陸汀腦門一蒙。

  陸芷的表情稱得上驚恐:“這麽晚,身體出問題了?”

  “沒有,我來醫院看個人,正好和小銳好久沒見了,就聊聊。”陸汀橫生出一種難以說清的預感,他沈下心,觀察姐姐的反應。

  “哦,早點回家吧,”陸芷錯身進屋,又拍拍他的手臂,“姐姐不送你了,有急事。”

  “這是什麽?”陸汀卻握住她的手腕。

  擦肩的那一秒,他看見陸芷手裏那沓文件,第一張是一個人的資料卡,或是病歷單,證件照上的面孔是眼熟的。

  這一秒,他就清楚地回憶起來,自己在電視上看過,在那棟淡黃色平房裏的小電視前,在鄧莫遲肩上。

  是那支先行隊伍的隊長,是他母親的同事。

  陸芷用力抽出手,把資料倒扣在胸前,眼睫不安地閃動,“Lulu,這是機密,我和小銳有事要商量你先回家——”

  沈默許久的舒銳卻在此刻開了口:“告訴他吧。”

  陸芷楞住:“你說什麽?”

  “我說,告訴他吧,”舒銳眉宇間的沈郁更濃了,陸汀看了一夜終於看出,這其實是痛苦,舒銳就這樣痛苦地別過臉去,不看他們兩個,“他自己媽媽的事,我們不能瞞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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