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本想借題發揮, 不料被反擺一道, 謝知行的臉色一時青白,蹙眉低喝:「胡說!你看看你自己, 越來越不成體統!」
說著從桌上抄起杯子,揚手就要往他身上擲去。
書房門一下從外面被推開,盛佩清來得及時, 「爸!」看到他高高舉起的手裡握的茶杯,立馬勸阻, 「這套茶具是您最喜歡的, 宜興那位張師傅現在帶的徒弟可沒這麽好手藝。要是缺了一隻, 別說一樣的老料紫泥難配,那徒弟做出來的東西能有師傅十分之一好?」
她從進門開始正眼不瞧兒子,掐著老爺子的軟處說服,很有一番效果。謝知行的手僵持兩秒,將杯子重重放回桌上, 濺出的茶水沿著深色木紋細細淌開。
謝知行冷眼瞧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盛佩清不敢隱瞞, 點頭承認, 「知道一些。」
謝知行點頭,再點頭,從胸膛震出一聲冷笑,「好,好,你們母子連心瞞天過海, 拿我當個死人?」
「爸,不是這樣,您聽我說……」
「說什麽說,少給我和稀泥。」謝知行閉眼,轉言道:「謝申,你現在翅膀硬了,知道我拿你沒轍了。都給我滾,礙眼玩意!」
謝申臉色沉如水,欲開口,被母親拉住,對他搖頭示意。
「爸,那我們先出去。您消消氣,要是不舒服記得吃藥。」
母子倆無聲退出書房。
盛佩清攏了攏羊絨披肩,語氣嚴肅,「你想把你爺爺氣死啊?他心臟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說著戳他胳膊一下,「事情我都聽說了。老爺子專斷是骨子裡的天性,這幾年你把集團運營得不錯,再加上他自己要保養身體,才收斂著脾氣。你剛才那句話直接把他的心思都戳破了,他沒拿開水潑你身上都算仁慈。」
剛才她在門口附耳聽,房裡劍拔弩張的氣氛讓她都心驚肉跳。
謝申跟著盛佩清下樓,「我只是不想讓他錯覺我的態度會有轉圜餘地。」
盛佩清走在前面,聞言脚步頓在臺階上回頭,「我算是看出來,你就是一身反骨,平時藏得深。」
一如當年他以身反抗老爺子的皮鞭,少年時纖瘦的身體迸發出義無反顧的决心。那一幕她作爲母親,震驚心疼,終生難忘。
在那之前,自那以後,她都沒有見過兒子有過這樣决絕的態度,直到今天。
「我倒是沒想到你和棠棠還有一段前緣,但你這回是爲了她把你爺爺徹底得罪了。」她回頭,繼續往下走。
「不關她的事。」
「行了,在我面前不用把人維護得那麽緊。」盛佩清朝厨房去,「你這一晚也够折騰,我讓梁媽把百合鯽魚湯溫在爐上,喝一點再睡。」
梁媽見他們下來,把湯盛進瓷碗,擦淨邊沿遞給謝申。
盛佩清淡笑,「梁媽,辛苦了,你去睡吧。」
梁媽應聲說好,又衝謝申擠個眼色。謝申微不可見地擺擺頭,梁媽就放心地回了自己房間。
等人走遠,盛佩清呵呵一笑,「謝總厲害啊,把家裡上下都收買乾淨了,裡應外合打配合呢?」
謝申喝下幾口熱湯,胃裡回暖,聲調也清淺不少,「別說收買,梁媽是心疼我。」
知子莫若母,盛佩清瞥他一眼,「你可得了吧。」
「媽,」謝申暫擱下湯碗,「棠棠前幾天給你買了條披肩讓我帶給你,是你最喜歡的牌子,就在我車上,明早拿給你。」
盛佩清曲肘指指他,「這是又把主意打我頭上了。商人本性,奸詐狡猾!」
謝申低笑一聲,沒否認。
「你別想拉我入夥,」盛佩清闡明立場,「我不反對你和棠棠在一起,但是你們兩個能走到哪個地步看你們自己造化。我不插手,也不偏袒。」
她有自己的顧慮,看今天老爺子這個態度,如果她偏幫兒子,把謝知行氣出個好歹來算什麽事。再者,年輕人多歷經一些阻礙磨難,對他們來說或許是更能看清彼此是否真正合適的契機。
***
冬至將近,明市下了一場早雪,降雪量比往年更盛,馬路上車輛打滑引起的事故頻發,尤其是一些主幹道高架橋和隧道。交通新聞整天都在播放事故現場報導,幷提醒市民在極端天氣下儘量减少出行。
謝申住的酒店套房寬大的落地窗外,冬夜白雪斜飛,未見停歇。室內暖氣打到十足,江棠棠在浴室泡完澡,擦乾身體只穿一件吊帶睡衣裙也不覺得冷。
自從上回的事情後,程陸對謝申算是正式認同,再加上他自己這些時間忙著修復和祁霖的關係,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樣管控她,默許她偶爾留宿在謝申這裡,只是必須提前報備。
梁媽前段時間回了趟老家,她老家在明市下屬的地級市,一樣有冬至吃酒釀圓子的習俗。她一路拎兩袋合好粘米的糯米粉回來,親手搓了滿滿一大簍的圓子。謝申帶一些回來,這會兒正在鍋裡煮著。
湯鍋裡浮著粉白的圓子和酒釀,甜酒香氣隨ば著湯水翻滾散出醉人香氣。
江棠棠一路聞著香味,赤脚踩在柔軟地毯上走到厨房外面。
謝申穿得隨意,棉質長褲上頭搭一件深灰低領家居服,露出平滑鎖骨。衣服質地熨帖,隨著他攪動湯水的動作,手臂肌肉顯出勻稱的綫條。
江棠棠扒在門邊欣賞男色,欣賞够了才抬脚進去,却被裡面的人一聲呵止。
謝申瞥她一眼,「穿拖鞋進來。」
厨房沒鋪地毯,是大理石地面,江棠棠只好返身去臥室找出拖鞋穿上再回來。
她從背後摟住人,摸摸堅硬的腹肌,「好香。」說著把頭從謝申側身和抬起的右臂中間探出,梗著脖子仔細聞。
她愛吃甜食,對酒釀圓子這種東西毫無抵抗力。
謝申手裡還拿著長勺,稍稍一動把她腦袋夾住,「你是土撥鼠嗎?哪裡都能鑽出來。」
江棠棠腦袋動彈不得,手還能作祟,掐一把他腰間軟肉,「你不喜歡麽?剛才我鑽到下面的時候,你都發抖了,我還以爲你很喜歡呢。」
謝申表情一滯,耳廓染上可疑緋色,「江棠棠,這話你一個女孩子能隨便說?」
江棠棠趁他手勁鬆了趕緊把頭抽出來,「我哪有隨便說,不就和你一個人說嗎?」她輕輕踮脚,凑到謝申耳邊,「你要是不喜歡,那我以後不鑽咯。」
謝申側眸看她,啞著聲綫,半晌道:「誰說我不喜歡?」
「你喜歡啊?」她一雙杏眼閃過狡黠之色,手心向上攤到他身前,「那試用滿意我就要收費啦!」
「……」謝申一把拍下她的手,「口無遮攔!」
她把手貼到謝申衣服上揉搓,笑意未减,「現在是沒有遮攔,剛才遮得挺滿的。」
這個女人,挑弄起來真是沒個下限。謝申轉身捏住她臉頰,「你再開黃腔試試?」頭一低頂住她額頭,「別以爲結束了就不能再來,是小看我的體力還是想再換一次床單?」
江棠棠眨眨眼,默默吞咽口水,「我這就閉嘴。」
身後轉小火燉的酒釀圓子「呲」一聲從鍋壁翻出糖水,謝申回身關火,從臺上小骨碟裡抓了把桂花撒上,小小的金橘花瓣遇熱激發出迷人香氣。
他用長勺輕輕捋了捋,「拿兩個碗來。」
「得令!」江棠棠屁顛屁顛取回兩隻空碗,往檯面一放。
謝申垂眼一看,「讓你拿兩個甜品碗,不是兩個湯碗。」
「我餓了啊,你剛才……」她突然想到他前頭的警告,不敢再提床笫之事,隻敢避重就輕,「就體力消耗大嘛,多吃點兒怎麽了?」
「糯米不消化。」
「我細嚼慢咽。」
「現在外面還下著大雪,你要是半夜鬧肚子別想我帶你去醫院。」
「不會不會,我小江哪兒有那麽脆弱,」江棠棠扯他衣袖,「快點,凉了就不好吃了。」
謝申撇了撇嘴角,拿過碗往裡盛。
「您這是慈善施粥呢?」江棠棠還不滿意,「再多幾勺嘛,還有勺子舀得深一點兒行不行?不要半勺半勺給呀。」
謝申停手,「再囉嗦現在給我回家去。」
「嗨呀,提起褲子不認人是不是?連夜宵都不管飽,你這個謝扒皮!摳門淫.魔!」
謝申被她駡得太陽穴隱隱作跳,沉下臉,「你再說一次。」
江棠棠目光在碗上一頓,「謝總,小江認爲這個碗標注的容積很可疑,我們要不要試試它是不是真的能裝那麽多?」
謝申沒憋住,嗤笑出聲。
江棠棠神色得意,「你看,你笑了,快樂要付出代價,麻煩再多給我兩勺。」
謝申想了想,又淺淺給了她兩勺。
江棠棠跟在他身後出去,路過流理台,早有預謀順手拿勺子挖走一大塊放在上頭沒用完的酒釀,在碗裡搗碎,偷偷嘗兩口。
嘖,這才够甜嘛!
兩人走到外廳的餐桌前吃夜宵。這張餐桌是謝申讓人置辦的,先前他一個人住時吃飯都是直接在厨房流理臺上解决。
熱氣騰騰的酒釀圓子由口入胃,甜蜜湯汁充盈齒頰,江棠棠心滿意足,「好吃死了,這個圓子的口感太棒了吧。」
謝申吃相優雅,「慢點,燙嘴。」
江棠棠把勺子往他面前一遞,「那你幫我吹吹。」
謝申垂眸,敷衍地吹一口。
江棠棠也不在意,送進嘴裡嚼著,含糊道:「你們家的梁媽手藝真是一點兒不比我外婆遜色,什麽時候我能吃到她做的菜就好了。」
這話一出,她自己就先楞了楞,再看向謝申,他也是手上一頓,表情莫測。
她埋下頭,小了聲,「我就隨便說說……」默了半晌,又忍不住問:「我讓你帶給你爺爺的禮物你給他了麽,他還喜歡麽?」
聽說謝知行平時愛下圍棋,她特地托江父在昆明的老朋友買了香榧木圍棋盤給她寄來,寄到之後讓謝申帶去送老爺子。
謝申抬眸,勾了個淺笑,「很喜歡。」
江棠棠仔細辨他神色,「你騙人。」
其實她也知道,那樣的物件對她來說是需要尋覓的高級貨色。在謝老爺子眼裡,不過就是見怪不怪甚至不值一提的尋常東西。
「棠棠,」謝申正色,「你不用買這些東西來討好他。」
想起謝知行直接當著他的面讓人把棋盤擱置進雜物間,他就忍不住蹙眉。
江棠棠順時針攪著酒釀圓子,一圈一圈的,「我才不是討好,我這叫攻克。你別管,反正我就要煩到他同意我們交往爲止。」
謝申怔然,眼角沒來由一澀,斂了斂神才開口,「嗯,這倒是你最擅長的。」
她不想他有負擔,他也就順著她的意思開玩笑。彼此心裡一道微不可見的小口子,被對方小心撫平。
吃完東西,把鍋碗洗乾淨,謝申和北美分公司的負責人還有視頻會議要開。
他去臥室換了正裝,坐到辦公桌後打開電腦,手錶卸在床頭櫃上,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時間,還有八分鐘正式開始。
江棠棠從他書架上拿了本書,盤腿坐在他脚邊翻看。
謝申低頭,踢她一脚,「坐地上像什麽樣子,起來。」
江棠棠乾脆倒在他腿上,「有什麽關係,地上有地毯,比椅子軟多了。」說著頭一仰,「你們待會兒開會的內容沒什麽要保密的吧?別讓我聽去泄了密哦。」
謝申眉頭輕挑,「我不認爲你的英語水平能達到聽懂所有專業詞匯再原封不動泄密的程度。」
「你!」江棠棠氣死,一口咬到他大腿上。
謝申冷呲一聲,一把拍上她後腦勺,「你屬狗的?」
江棠棠點頭,「帶狂犬病毒的那一種!」
「好了,口水都沾我褲子上了。」謝申嫌弃地看一眼褲管,倒也沒去擦,反而手一抬拉開辦公桌一側抽屜,取出一張卡,「拿去。」
江棠棠一楞,接過那張黑底燙金的銀行卡,翻來覆去瞧,好一會兒才出聲感嘆:「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謝總您終於要正式包養小江了!」說著兩手挪到胸側,往中間推一推,再扭扭腰。
謝申冷道:「別演。」
江棠棠換上認真神色,「爲什麽給我這個?」
謝申指尖有節奏地在桌面輕敲,「你買的那些東西都不便宜,既然目的是爲了攻克我家人,項目資金該由我來出。」
江棠棠兩根手指夾著卡,「你確定?」
謝申俯身,曲臂撑在膝頭,「你不是覬覦我財産很久了麽?怎麽,現在給你你又不要了?」
江棠棠羞澀低頭,「可是這樣顯得我很沒誠意呐。」
「我出錢你出力,天知地知。」
她又抬頭看他,真誠發問:「那我可以用這張卡買我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謝申直起身子,順手捏一把她的下巴,「你偷偷買,我當不知道。」
會議時間一到,他就瞬間切換成工作狀態。江棠棠也不再鬧他,繼續自顧自坐在地上看書。
議程持續一個多小時,謝申全程專注,一邊聽取幾位分公司負責人彙報,一邊翻看手裡的資料。江棠棠有一搭沒一搭看著書,耳朵裡飄進的盡是他流利的口語,心道還真是有好些專業詞匯聽不太懂,只是大概聽出是在討論一個什麽綫上交易平臺的事宜。
聽著聽著,睡意襲來,腦袋一下一下懸空點著。
會議結束後,從國內分派到北美分部的聞經理用中文對謝申道晚安,看著他身後鵝毛大雪的夜色道:「很久沒聽說明市下這麽大的雪了,很美。」
謝申聞言回顧一眼,「這次把你調回來,或許你還能賞今年第二場雪。」
「謝總,雖然我們這裡很早之前就在和幾家綫上平臺合作在綫藝術品交易,也成功向高端市場轉型,但是在國內在綫拍賣還僅限於中低端市場,如果真的要做大做精,可能需要投入不少人力和資源。」
謝申頷首,「今天就先說到這裡,一切事宜等你回來具體談。你們去用午餐吧。」
合上筆記本電腦,他繼續看資料。過了二十來分鐘,手機震動起來。
謝申低頭看一眼昏昏欲睡的某人,接起電話,「喂。」
林臻的聲音出現在那頭,「謝總,我聽說你已經决定做君禾獨立的綫上拍賣平臺?」
謝申微微蹙眉,語氣冷然,「你的消息倒是收得快。」
「之前我們也和兩家網路電商平臺合作過在綫拍賣專場,但是效果一般。爲什麽這次沒有任何前期準備就……」
謝申淡聲打斷,「林經理,這個决策還沒有到需要你來參與的進程。」
林臻頓了頓,「可是這不像你的作風,我認爲……」
謝申:「我認爲你現在所說的這些話已經超出你目前的職責範圍。」停頓一刻,又道:「還有,部門和部門之間精誠合作我很樂見,但如果是互通小道消息,最好不要讓我知道。」
江棠棠兩眼閉上沒再掀開,徹底睡死過去,身體一歪往地上倒,謝申趕緊俯身扶住,乾脆蹲下身讓她暫靠在自己身上,輕聲對電話那頭道:「好了,挺晚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林臻挂下電話前,分明聽見那端傳來一聲女人的呢喃,她心緒複雜,又給自己倒半杯紅酒。
因著家裡和謝家有些交情,謝申和謝老爺子因爲江棠棠産生的矛盾她前段時間也略有耳聞。今天聽說他做的這個决定,別人或許不瞭解,可她能猜到,他這麽做八成是爲了以此功績換取謝知行的鬆口。
思及此,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傷心還是高興。
她暗暗喜歡了這麽多年的男人,即便在這樣的情境下也還是想著以事業上的版圖擴張去博取謝老爺子的態度轉變。可,那些激進的努力,全然是爲了另一個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棠棠:嗯嗯,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