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酸甜的糖粒在口腔劈啪劈啪跳動,像是密集的雨點打在芭蕉葉上濺起,很快蓋過美式咖啡的苦味。謝申靜等兩秒,那些小東西却因遇到嘴裡的熱氣反而愈跳愈烈。他曲起手肘撑了撑額頭,綳著隨時面臨崩壞的表情。
提神,真特麽提神。
古有農夫與蛇,今有他與江棠棠。
他是出於何種神奇的初衷,才會把這條小蛇往身邊帶?
在場與會的衆人見謝總聽完之後半晌沒有說話,面色肅然,相顧之間皆有憂色。剛發言完畢的法務部負責人更是揣摩著他神色之間的深意,心有惴惴。
其實這種類別的糾紛他們處理經驗豐富,在這場會議之前他們部門內部已經開過一次緊急小會,確認無論是委托合同、公告信息還是審核資質,君禾集團在這個事件裡都挑不出任何專業毛病。但可能由於這次面對的控訴對象除了喬老先生,還有一位當下很具流量名氣的女明星,粉絲畫風也極其彪悍,再加上團隊幕後操縱第一時間把控了輿論方向,所以謝總此刻看上去才會如此嚴肅,想必內心非常焦急。
「內心焦急」的謝申又靜默少刻,終於等到那些果香四溢的跳跳糖盡數化於口中。
他把手從額上拿開,指尖劃到左側太陽穴摁了摁,毫無徵兆地,低笑出一聲。
長方形會議桌兩側坐著等他出反應的那些人,這下是真懵。謝總都氣極反笑了,難道事態比他們目前瞭解的更嚴重?心臟紛紛自取號碼牌排隊吊上嗓子眼。
半小時不到會議結束。
後來的議程裡,謝申聽取完簡述,强調讓其他部門協助公關部儘快出專門通告,預判輿論方向,直接先發制人採取法律手段。
散會後衆人立即投入到各自工作中,無心再回想剛才會上謝總那個詭异的笑是哪個空穴來的風。
***
謝申收起文件推開椅子起身,看了眼那杯咖啡,伸手一撈拿著出去。
他算是看明白,江棠棠那個女人是想一出是一出,原本只當她慣於信口胡謅,看來行動力上也不遑多讓。多大歲數了還隨身帶著跳跳糖,拿他當小孩兒哄騙?
他提著那杯咖啡,跟提著罪證似地推開自己辦公室大門。正要興師問罪,却一眼瞥見待客區沙發上已經沉沉睡去的人。
江棠棠依舊待在他出去時交代她待的地方,大半身子向外側躺在長沙發上,一雙修長的小腿却懸在外面,姿勢彆彆扭扭。
這條沙發長度足以擱下她整個人,大概是不想弄髒皮墊所以就這麽將就睡了。
謝申脚步一頓,細看向沙發裡的人閉著雙眼,呼吸清淺,幾縷髮絲胡亂拂在嘴角。他深邃眉眼間的目色短暫一變,身子不由慢慢後撤。
走開兩步之後,側頭看回去一眼,思忖片刻又輕踩地毯往前,把手裡的東西擱到茶几上,垂眸瞧她。
江棠棠的小腿生得勻稱,行雲流水的曲綫被一條淺色牛仔褲包裹得愈發引人遐想。謝申的目光停駐片刻,俯下身將其抬起輕放到沙發上。她那雙鞋看上去不好脫,他也不想弄出太大動靜,就任由它們上了沙發。
氣象臺不久前發布暴雨黃色預警提醒市民注意出行安全。落地窗外,雨勢忽大忽小却不間斷,急勢時拍在玻璃墻上,將外頭的景物遮蔽得模糊一片。
整個世界像只剩下這一方天地,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
剛才那興師問罪的念頭,不知掉進哪個黑洞,就這麽銷聲匿迹。
江棠棠似是終於得到了一個舒服姿勢,動了動身子轉爲仰躺,領下的衣扣因著這個動作又敞開來。
謝申視綫從窗外落回她身上,垂眸半晌,擰了把眉心,去休息室拿了一條沒用過的毛毯,蓋到她身上,扯著角往上拉了拉,堪堪蓋住那一片旖旎。
看了眼時間,退出辦公室走去酒店健身房。
江棠棠又動彈一下,面朝沙發背而臥。等到門被打開又輕合上的細微動靜之後,眼皮微動,緩緩睜開眼,從毛毯裡伸出手指,在沙發背上摳摳摳,終於再也憋不住,抿嘴輕輕笑起來。
其實剛剛他給蓋毯子的時候,她就醒了。
***
謝申到酒店套房換出一身運動裝,在健身房裡做完無氧又上跑步機跑了六公里,才將將把方才起的那一點兒邪念驅之腦後。
他按低速率調高坡度,在跑步機上緩攀,汗水從棱角分明的下顎滴到胸前,灌下幾口水,步履未停。
放在跑步機上的手機震動,是秦笠打來。
秦笠:「什麽都別說,哥們兒先給你道個歉。」
謝申按了幾下按鈕,將步道回平,「醒了?」
秦笠還在布拉格,那頭正是清晨,這新聞還是比他早起的尤璟先從微博裡看到,把他搖醒念給他聽的。
他不擔心尤璟吃醋,他們兩個的關係雖然名爲男女朋友,到底夾雜著利益成分,以秦家那幾家畫廊的影響力肯代理她的作品是很多同期學生艶羨不已的。尤璟不是那種看不明白的女人,粘歸粘,實則拎得清利害關係。
倒是對謝申覺得挺愧疚,他這頭都已經忙得脚不沾地,因自己而起的這破事兒還橫插一杠。
此刻通了電話,聽他聲音倒跟個沒事人一樣。
秦笠:「喬蓉那女人也真做得出來,你這回算是替我挨了一刀。」頓了頓道:「我已經讓小尤去訂最近一班飛機回來。這事兒你交我處理,我給你個滿意結果。」
謝申淡聲,「等你回來,黃花菜都凉了。你知不知道危機公關時效性有多重要?」
秦笠單手套著衣服,一聽他這話「喲」了一聲,「怨我,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怨我。」
謝申脫口而出,「怨你妹。」
秦笠穿好一側換隻手拿手機,「關我妹什麽事,我妹還沒怨你呢。」
謝申懶得和他扯,「這事我已經在解决,不用你插手。」
「別啊,我堂堂七尺男兒出事還讓別人替我擦屁股算怎麽回事。」秦笠將手機挪開一些,確認尤璟剛訂好的航班,「還得等這麽久?再查查有沒有更快的。」
說著耳朵又貼上手機,對謝申道:「我說認真的。喬蓉那事是我沒處理乾淨,再怎麽樣我也得回來和她當面談個明白。」
「隨你。」謝申從跑步機上下來,扯下挂在脖子上的速幹毛巾擦了把汗,「只一點,別再談崩了又惹新的麻煩。」
秦笠手機夾肩上扣扣子同時進洗手間,「我怎麽覺著我失去你的信任了呢?」
謝申:「從來沒有過。」
秦笠:「你這就過分了。兄弟我就一次失足,不至於就此把我刻在耻辱柱上吧?」
謝申輕哼一聲,「你本人不就是根耻辱柱麽?」
「……」秦笠含在嘴裡的漱口水差點噎進喉嚨,吐出一口提聲,「老子是定海神針!」
謝申:「嗯,縮起來小得能藏耳朵裡。」
有句話叫什麽來著,歷史就是重蹈覆轍,這對話怎麽聽怎麽耳熟。
秦笠打開水龍頭胡亂衝把臉冷靜冷靜,「我巴巴地給你打電話關愛你,你就這麽氣我。行,行,我……」我了半天,腦子一拐,來上一句:「我改明兒找我們小棠兒學兩句,嗆不死你。」
那天在咖啡館他可是見識了江棠棠的嘴皮子功夫,那叫一個急中生智利索無比。
謝申聽他說完,舌尖恍然間又起了麻感,還有一嘴的酸酸甜甜,沉吟半刻忽然饒有興致問:「知道小明的爺爺爲什麽能活到一百歲麽?」
秦笠不由一愣,「嗯?爲什麽?」
謝申:「因爲他不認識江棠棠。」
語畢,一把摁斷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