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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什麽都有》第15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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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滾過一聲雷鳴,大風狂刮,茂密樹葉粘於窗棱。

  陳嘯之大約剛從厠所出來,修長手指滴著水,渾身上下洋溢著幾乎快爆炸的不爽,一頭黑髮被大風吹得亂飛。

  他近乎咬牙切齒地問:「挺開心?」

  沈晝葉思考三秒:「嗯。」

  沈晝葉說完那句話,陳嘯之直接轉過身走了。

  她不知道陳嘯之又怎麽回事,但總歸不是特別願意和他待在一處。

  沈晝葉對他的初始好感還在,然而陳嘯之反復强調了自己對沈晝葉的討厭,沈晝葉幷沒有愛好去熱臉貼冷屁股。她甚至沒從那難過的情緒中走出來。

  她抱著卷子滾了回去,穿過狂風大作的走廊,回到實驗室,和梁樂一起玩折紙。

  梁樂在班中獨來獨往,性格古怪又嘴毒,據沈晝葉的觀察,他沒啥朋友——可是沈晝葉真的相當喜歡他,和他在一起玩也很開心。

  梁樂:「假期的課要結束了,你的作業怎麽樣了?」

  他們假期的集中培訓課程即將告一段落,明天是最後一次課,而這課程將會給他們留出一天的休息時間——10月5號,假期最後一天,給這群倒黴蛋趕作業用。

  沈晝葉折著紙,打了個哈哈:「也就那樣吧。」

  梁樂想了想道:「寫不完就找這本老師扯個假條,說你假期一直在忙培訓。」

  「……」沈晝葉想了想這行爲的後果,又想了想自己差不多快要完成的作業,說:「不了,還是自己好好寫吧。」

  梁樂看了一眼沈晝葉,咋舌道:「你也未免太認真。」

  沈晝葉笑笑不說話,用膠棒粘起了兩端卷起的紙筒。

  梁樂突然開口:「學妹,最後一天你有安排嗎?」

  沈晝葉想了想:「嗯?等於是沒有。應該就是寫寫作業,複習一下考試,看看書……窩在家裡,這樣。」

  梁樂單刀直入地問:「那你出來逛街嗎?」

  沈晝葉一楞:「耶?」

  這是邀她出來逛街麽?

  沈晝葉已經許久沒人約了,上次逛街還是三個月前,Science FAIr結束之後,她和那時的朋友樂內塔一起去買了漂亮的連衣裙。她還以爲自己回國後會自閉至死,沒想到還能收到男孩一起逛街的邀約。

  「三里屯Village去麽?」梁樂說,「冬天要來了,缺衣服。」

  沈晝葉立刻笑彎了眼睛:「那個八月份開業的嗎?」

  「是。」梁樂眼睛一彎:「位置有點偏,但現在還挺火的。」

  沈晝葉一拍手:「好呀!」

  別人邀請她,她不一定會去,但是既然這邀請來自梁樂,沈晝葉必然不會爽約。

  她認識梁樂的時間不算長,却覺得他身上有種令她安心的氣場,像是麻省寒冬大雪裡亮著燈的、溫暖木屋。

  而且他是沈晝葉在這裡遇到的第一個朋友。

  「我上午下午都有時間,」沈晝葉笑眯眯道:「正好我也想買衣服了誒!」

  大概是沈晝葉的笑太有感染力,梁樂也笑了起來。

  「行,那就後天上午見。」

  這少年眉眼彎著,難得溫和地說。

  -

  ……

  暴雨聲漸,夜裡京城。

  陳嘯之房間裡窗戶開著,暴雨水汽如飓風般捲入,書桌前亮著暖黃的燈。

  他的臥室挺大,書架上地上堆滿了書,窗邊一大一小兩個天文望遠鏡,電視機下幷排放著Xbox和PS3,游戲光碟攤了一地。陳嘯之和陸之鳴兩個人就盤腿坐在電視機前。

  十五歲的陳嘯之煩躁地將游戲手柄一扔:「不想玩了。」

  陸之鳴:「兄弟,你這幾天火氣怎麽這麽大?」

  「我?」

  陳嘯之然後將紅白校服脫了摜到床上,少年俊秀的眉眼上全是煩悶之色:「我沒有吧?」

  然後他焦躁地把自己的頭髮搓成了鳥窩。

  陸之鳴:「……」

  「你實話實說吧。」陸之鳴也放下游戲手柄:「要不然我臨走的時候告訴你媽你早戀了。」

  陳嘯之:「你有病吧?和這個有什麽關係?」

  陸之鳴看了一眼弟弟:「不是早戀?我猜,和你們班那個小姑娘有關係。」

  陳嘯之,瞬間靜了。

  陸之鳴是真的老奸巨猾。彼時段位還稚嫩的陳嘯之心神一震,一句『你傻逼吧』沒能在第一時間駡出來,立刻坐實了陸之鳴的推測。

  「說說看唄,」陸之鳴掰了點麻花:「我又不嘲笑你。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强。」

  陳嘯之:「……」

  陸之鳴笑道:「你也到年紀了,也該開竅了。」

  陸之鳴的這句話剛說完,陳嘯之就眯起眼睛,開始打量他。

  陸之鳴被看得後背發麻……

  他這個表弟待人接物一向不錯,然而陸之鳴絕不願得罪他——陳嘯之極其小心眼,而且不接受自己被他人俯視。

  陳嘯之把他看得從頭到脚鶏皮疙瘩盡數竪了起來,才收回目光:「你別以爲你比我大一歲就能評價我的感情生活。你在我的位置上,不一定能做得比我好。」

  陸之鳴:「呦,您還上勁兒了是吧?能有多複雜您說說看啊?認識小姑娘幾個周了?」

  陳嘯之:「……」

  「認識最多不超過三個周。」說好了不嘲笑的陸之鳴大肆嘲諷:「想你十年前那次……」

  「——十年了。」

  陳嘯之說,然後起身拉上了簾子,滿室溫暖燈光。

  陸之鳴:「……」

  「我認識她十年了。」

  他重複。

  -

  陳嘯之自己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上世紀九十年代,牛津大學的人類學家羅賓•鄧巴提出了一個概念,名爲『鄧巴數』。這概念指出基於猿猴的腦容量測定,一個人的穩定社交人數大約爲148人,四捨五入爲150,因此鄧巴數又名150定律。

  『在生活中我們總需要結識新的人,所以舊相識的面孔就會被漸漸遺忘。』一個博物學者在書中這樣解釋這個概念。

  ——只要社交的人數超過了這個數字,記憶就會開始變得模糊。

  可是陳嘯之却一眼就認出了十五歲的沈晝葉。

  成年人在十年後認出彼此幷不奇怪,可是孩子的成長是日新月异的,三個月就大變樣,可是十年過去了,陳嘯之還是記得『沈晝葉』。

  ……他的『阿十』。

  這件事非常變態,說出去會把任何一個聽者嚇得够嗆——

  陸之鳴說:「變態嗎?這不是說明你的鄧巴數和別人不太一樣嗎?」

  陳嘯之:「……」

  「可是我小學同學都快忘光了,」陳嘯之解釋:「幼兒園同學就記得一個綦戠翾;,因爲他名字太變態了,每次老師罰抄名字他都一邊哭一邊詛咒爸媽……」

  陸之鳴:「什麽綦什麽翾??」

  陳嘯之找了紙,將那三個字寫給陸之鳴看,陸之鳴沉默了一會兒,判斷:「這家長和孩子有仇。」

  陳嘯之嗤地一笑。

  雨聲穿透城市,在那一刹那也清冽地貫穿了少年的頭腦。那口氣終於不再堵在陳嘯之的心口,他放鬆了下來。

  「……不過,」陸之鳴一聲嘆息:「嘯之,你是我見過的最深情的人。」

  那句話發自肺腑。

  陳嘯之却看了他一會兒,不能理解地問:

  「這和深情有什麽關係?」

  陸之鳴:「……」

  「我想和她做朋友,想讓她想起我來,」陳嘯之漫不經心道:「是要做她男朋友的同義句麽?——我和她說好了做一輩子的好朋友,說要和她白頭偕老了沒有?」

  陸之鳴:「可是异性之間沒有純純的友……」

  陳嘯之沒有人情味地强調:「絕對不是那種喜歡。」

  陸之鳴立即舉起雙手。

  雖說陸之鳴本人也沒怎麽談過對象,但是他總聽過那句『异性之間沒有純純的友誼』的命題。但陸之鳴畢竟缺乏經驗,而那命題缺乏證據支持。

  陳嘯之是家中獨子,父母疼愛,從不遮掩自己對他人的怒氣。

  ——但是陸之鳴曉得,他弟弟總會想明白。

  光從桌上檯燈上的燈泡裡傾瀉出來,幷以三十萬千米每秒的速度落在桌上和陰影之外。

  光永遠沿直綫傳播,獨立互不影響,具有波的性質,却又有著粒子的特性。

  百億年來,從宇宙大爆炸的光芒到從最普通的LED燈泡,都浪漫地遵循著宇宙賦予它們的亘古的定理。

  而曾經有個小女孩兒,在時間漫漫長河中,於最普通的一個昏黃夏日傍晚,頂著一頭小卷毛,向小嘯之講述宇宙太初的爆炸。

  十五歲的陳嘯之低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

  『梁樂不喜和人說話。』

  陸之鳴臨走前這樣告訴陳嘯之。

  陳嘯之次日早晨七點一刻就到了教室,他一晚上幾乎沒睡著,坐在教室裡啃他最不屑一顧的鶏蛋灌餅當早飯。

  外面大雨,猶如瓢潑一般。

  梁樂到的比他還早,就坐在陳嘯之自己的位置上,在課桌上放了個奇形怪狀、體積可觀的白東西。

  ——『他相當孤僻,一整天到晚就是看書做題,有時候對著窗外發呆……』

  陳嘯之看見,那白東西是一個紙做的橋梁。

  紙橋是最樸素直觀的拱橋結構,非常粗糙,梁樂正用沈晝葉留在桌上的小青桔測試它的承重能力,青橘子畢竟是圓的,咕嚕咕嚕地往下滾。

  ——『梁樂還特別願意攻擊別人。』昨晚陸之鳴說。

  熹微晨光中,梁樂成功放了三個青橘子上去,又開始往上摞書。

  陳嘯之見過沈晝葉被這個姓梁的搞得笑起來的樣子。

  起晚了。陳嘯之想。應該在梁樂來之前來,不動聲色地回自己位置上坐……他媽的,那座次表上寫的名字是『陳嘯之』。

  緊接著,沈晝葉就背著大書包,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

  小姑娘拖著把滴水的小雨傘,懷裡抱著個大紙箱子,衝到自己位置上。

  然後那個小姑娘笑眯眯地打開紙箱子,從箱子中拿出了另一個,與梁樂非常相似的,雪白的紙橋。

  -

  陳嘯之突然想起,之前的那天晚上,陸之鳴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

  『鬼知道他爲什麽會和那個小姑娘走得這麽近。』

  『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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