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夢裏什麽都有》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我還以爲到上課才能見你呢。」

  沈晝葉想起自己敷衍過去的五六七八個來自加勒特的來電,尷尬地撓了撓頭。

  「……最近確實很忙, 」沈晝葉十分無力地解釋道:「……我昨天都不在這邊, 不過課我還是會去上。」

  她倒是沒有刻意躲著加勒特——只是不覺得自己有時時刻刻回復他的義務, 因此將加勒特給她發的短信都糊弄過去了而已。沈晝葉對這群拉丁人到處亂撩的能力有著清晰的認知——而且沈小師姐捫心自問, 不是很想與這個天生浪漫多情的民族陪玩。

  沈晝葉從來不拿戀愛當必需品, 但更不會把它當做玩具。

  如果加勒特只是想和她做朋友,沈晝葉也許會和他來往得更熱絡一些——但是他從一開始的態度就相當曖昧, 幾乎是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意思。

  然後沈晝葉又笑了下, 道:「不過這地方確實離我的辦公室比較近。」

  ——回答了加勒特的所有問題, 但還是保持了應有的距離。

  然而加勒特却溫和地笑了起來, 對沈晝葉說:「難怪你在這裡吃早飯, 我很喜歡這裡的三明治。你吃過飯了嗎?」

  沈晝葉心想我旁邊還有個大活人呢,加勒特這麽搭話是不是不太合適——她剛想把陳嘯之介紹過來, 至少當個短暫的擋箭牌, 可是她一回過頭,却發現陳嘯之已經走遠了。

  陽光如牛奶般潑在深紅地磚上。

  嘈雜的咖啡館裡,陳嘯之高大的身影站在收銀台前, 沒有看向沈晝葉。他們中間隔著數道光, 像是陽光隔離開的天塹。

  沈晝葉:「……」

  「我給你買杯咖啡吧。」加勒特溫和地說:「Ap日l,你喜歡喝什麽?」

  「……,」沈晝葉怔怔地說:

  「我今早買了香草拿鐵,只不過全部碰灑了。」-

  沈晝葉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酸楚。

  陳嘯之確實已經離她遠去了, 沈晝葉心裡那個小小的聲音說。

  ——而且在這地方度過的每一天,發生的每一件事, 都在提醒她與陳嘯之的距離。

  和她同歲的、互爲初戀的陳嘯之在她曾經赤子般地愛過的領域大展鴻圖,閃耀猶如一顆出現在太陽系的新恒星,而沈晝葉蒼白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他可能已經有了交往的對象,可能已經結婚了,也可能像她國內實驗室的師弟一樣,早已有了孩子。

  沈晝葉有點好笑地想起她師弟在寫畢業論文的時候媳婦工作忙,他只得一邊寫一邊奶孩子,甚至被迫將嬰兒抱到辦公室來。沈小師姐在午休時抱起小小的一團小奶娃,嬰兒還沒斷奶,而她在鼻尖聞到一股輕微的奶臭味。

  是,不知不覺到了這歲數。師弟都有孩子了。

  未曾重逢時,沈晝葉總覺得陳嘯之是靜止的。

  腦海中他的相貌停留在2009年的春天,總是個十五歲少年的模樣。高而瘦,摸上去却十分結實,打球的時候會因爲自己的一聲「加油」而搶上去三步扣籃。扣上就會衝到她身邊,用身體將她攏在陰影裡,愜意地眯著眼睛,讓小女朋友踮起脚尖兒。

  總是那樣。

  ——不踮我就擰你耳朵。少年陳嘯之惡劣又親昵地對她說。踮起來要做什麽你知道吧?你這個矮子。

  可是在重逢的那一刹那,薛定諤的盒子打開,十年切切實實地降臨在了她的面前。叠加態被破除,波函數坍縮,鴻溝終於出現。

  她愛過的男孩站在她過去所夢想的地方,年輕且一直氣盛,仿佛從不曾被磋磨過。這人有女朋友了嗎,結婚了嗎?會不會已經生兒育女了?沈晝葉沒有問過,但每次想起,都有種難言的酸脹。

  可是這麽多年的人生與磋蹂令她學會了無視這種酸脹的心——沈晝葉的人生已經有過許多酸脹難忍的時刻,她也曾在許多夜晚和白天,在熟悉的或是面目全非的世間想起陳嘯之這個人。

  ——但是沈晝葉全挺了過來。

  這甚至都不是個新奇的事兒。

  ……

  「我朋友周六有個派對。」加勒特笑道:「音樂啊,飲料啊,還有一些很好吃的小點心——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人。你知道麽,你應該和我一起去。Ap日l,你周六有時間嗎?」

  沈晝葉坐在他對面,陽光落進她軟軟的頭髮裡,她想了想,十分困惑地說:「那天我白天應該是有事的。」

  加勒特笑著以指尖在桌上一叩:「派對是在晚上,結束時間大概十一點左右,來參加的都是我的朋友,結束之後我會送你回去。」

  他的邀請太周全了,沈晝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晚上的話我應該是沒什麽事做的……」

  「不過你也太忙了。」加勒特笑道:「作爲研究生而言,你們學物理的人都這麽忙的嗎?」

  沈晝葉說:「不是學物理的,是博士都是這樣。」

  加勒特一楞,驚愕地說:「你是博士?」

  沈晝葉笑道:「……博士生,還沒有拿到學位,大概明年冬天畢業。怎麽,不像嗎?」

  加勒特臉稍一紅,無意識地捂了下臉道:「……你看上去太小了,我連你在讀研究生這件事都有點衝擊,沒想到你博士都快畢業了。」

  沈晝葉有點羞耻道:「……我有點顯小。」

  「可是你很厲害。」加勒特誇她:「你在課上的表現真的非常的令人印象深刻。」

  加勒特說:「不過我確實是在讀碩士。」

  沈晝葉笑了下,靦腆地道:「謝謝。」

  「所以我們就這麽定下來了,」加勒特在陽光中看著沈晝葉,溫柔地道:「——周六晚上我去接你。」

  沈晝葉想了下,溫和地點了點頭。

  「好。」她說。

  她點了頭的那一瞬間其實是有一點震驚的,究竟是什麽讓她說了這聲『好』?

  ——也許是心裡那縷猶如渺茫海霧的酸痛,她想。

  而她也確實不該回頭了,更不該在原地踏步。就像她媽媽、魏萊和她的捨友說的那樣。

  然後緊接著沈晝葉就站了起來,去吧台旁拿做好的咖啡。

  「我去拿吧。」沈晝葉莞爾道:「謝謝你請客。」

  加勒特溫和地說:「謝謝。」

  沈晝葉跑到出餐的吧台旁,拿起了兩杯寫著他們的編號的飲料,可是在燦爛的陽光中,沈晝葉看到加勒特給她買的飲料旁邊,還有一杯——加了雙份奶油的香草拿鐵。

  那杯奶油幾乎能溢出來的拿鐵的杯身上,凝結著薄薄的水霧,就這麽停留在了陽光之中-

  ……

  「晝葉,我總覺得,你距離崩潰只有一步之遙。」

  這是與她住了兩年的博士室友搬離宿舍時——也就是今年的四月末——對沈晝葉說的一句話。

  那時候她室友已經提交了退學申請——博士學位的要求幷非普通的本科甚至碩士能够比擬的,退學對博士生來說,就像他們延期一樣,是一件相當常見的事兒。幷不是每個人都能拿到學位。

  曾有人總結過,碩士學位好比導師告訴你遠處有隻兔子,你把兔子抓過來,就算畢業了。而博士學位是導師告訴你我想要一匹馬,但是我不知道那匹馬在哪裡,現在我給你一根繩子,你去找吧——而你在找的過程中可能會發現那根本不是一匹馬,可能是頭老虎或者恐龍。

  因爲碩士只是『會了方法』就算滿足了要求,畢業時證明『我學會了方法』就可以。可是博士——博士研究生,在拿到世間最高的學位的時候,是要在世間留下一些不一樣的東西的。

  這群飽受世人調侃甚至自己都在瘋狂自黑的『禿頭怪』從來都不只是禿頭而已。他們要拼盡全力地鑽開人類迄今未知的領域,鑽開已知與無知的壁壘,創造一條新的路——而他們在鑽透的時候甚至都不會知道這件事能不能成功,我的血汗會不會是徒勞的。

  這甚至不是讀博最痛苦的地方。

  最痛苦的地方在於同齡人大多已經幹出了一番事業,可能已經世俗意義上地成功了,有車有房,女兒可能都能繞床跑——

  可這群切切實實地奔三了的博士研究生,領著每個月一千五的國家補助,有突發情况得要去問父母要資助,做著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出結果的實驗,等著不知何時才能來的期刊評審人的意見。

  啃老。一事無成。前途渺茫。就像他們所自嘲的那樣,連頭髮都一天比一天少。

  能堅持下來的人不多——會有許多人在半路上疲憊地晃起白旗。

  而沈晝葉的室友就是晃白旗的人之一。

  萬柳宿舍區的住宿一向緊張,在終於遞交了退學申請後,她室友和導師協調了搬離宿舍的時間,以便讓新同學住進來。沈晝葉提著她的行李送她下樓,與她送別。兩年的時間中她和沈晝葉相依爲命,兩個人都徹夜不歸,在辦公室熬夜數著天明。

  「晝葉,你綳得太緊了,」她室友心疼地說:「可是又沒人依靠。」

  萬柳的春風吹過兩個女孩的裙角,在陽春京城中,沈晝葉紅著眼眶道:「胡說。我才不會崩潰呢。」

  「你過得太苦。」她室友難過地說:「但是你從來不說出來,只有和你特別近的人才知道這件事。」

  沈晝葉紅著眼眶搖搖頭。

  「——可是無論如何,我的朋友,我祝你快樂。」

  她室友說。

  那個女孩說完,放下提著的沉重行李,在無盡的春風中,與沈晝葉短暫地擁抱。

  時隔半年,沈晝葉想起那個擁抱都會覺得有種難言的酸楚,像是少年漫畫裡最後的托付。

  而她室友說的那開場白,沈晝葉當時否認了,可是她後來每次回想起那段對話,都會發現她那時的室友說得沒有錯。

  ——她身上的確壓著太多的重擔。

  距離崩潰,真的只有那麽一點的距離。

  只不過沈晝葉每次都忍了下來,將一切痛苦悶在了心中。

  ……

  午後的陽光如蝴蝶盈滿房間,將滿墻寫滿公式的黑板映得發光。黑板上擦掉了大半,光映著細微的粉筆灰。

  陳嘯之手裡捏著支粉筆,閒散地坐在,抬頭看了正走進辦公室的沈晝葉一眼,接著直接地冷冷地開口興師問罪:

  「——沈晝葉,我看你昨天够沉默的。」

  沈晝葉沉默了一下,小聲說:「……我不知道該問什麽。」

  陳嘯之是指沈晝葉在伯克利沉默的那一個下午——沈晝葉不知道他爲什麽突然舊賬重提,但是却明顯地感受到了陳嘯之壓抑著的憤怒。

  「怎麽?」陳教授冷漠地看著她:「我問你對這個課題有什麽想法,你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問你最近看了什麽文獻,你就給我拿出一堆八百年前的、我本科的時候讀過的綜述——綜述?你知道綜述是什麽吧,有意思麽?」

  ……算總帳來了。

  沈晝葉窘迫地道:「……我就是看……」

  ……我只是看了那些。

  「——我實話說,」

  沈晝葉說的話被打斷,陳嘯之的話音裡帶著萬年的冰碴子:

  「這是個我非常重視的課題——非常重要。我把你招進來,是因爲我相信你能做好。」

  沈晝葉不再解釋。

  她無聲地點了點頭,承認自己的無能。

  陳嘯之冰冷地道:「我帶你去一起去找專家聊課題,聊可行性,我本來不該帶你,懂麽?」

  沈晝葉囁嚅著,嗯了一聲。

  「結果你沉默了一路,」陳嘯之慢條斯理地將粉筆夾進指縫,雙手合十道:「——怎麽?一點兒想法都沒有?」

  沈晝葉微弱地搖了搖頭。

  ——她確實沒有想法。

  陳嘯之所涉足的課題太過前沿。他做的一直是這樣的,從不拾人牙慧,這是他年紀這樣輕就已站上這個高度的原因,也是他羞辱沈晝葉的博士課題『缺乏最起碼的創新性』的底氣。

  如果是別人做過的課題,細化分支的程度的話,沈晝葉其實可以做得很好。

  可是陳嘯之的假設與推論都太過新穎銳利了——他所選的領域完全是一片空白。而沈晝葉的腦子裡除了抗拒,就是一團她用不動的漿糊。

  陳教授嘲道:「你以爲我喜歡帶學生麽?我從來都不需要學生。」

  我早就知道了,你說過的。沈晝葉心想。

  下一秒,陳教授說話時聲帶幾不可查地發著顫:「——我招你進來,是因爲我相信,你的話一定能做好。」

  她聽見微微顫抖的嗓音,像是長冬貝加爾湖碎裂的堅冰。

  可是當她抬起頭來時,陳嘯之却沒有半點發顫的模樣,甚至一臉真摯的諷刺,直直地看著她,眼睛狹長地眯起。

  「這就是你的博士生活,」陳嘯之慢吞吞地道:「——這就是你給我展現的能力。」

  沈晝葉只覺得心裡難受得快要碎裂了。

  不是的,沈晝葉在心裡孱弱地道。

  我哭過也戰鬥過,我也曾經是個晚歸的人,而且我如今也是,我心裡有過向著烈日而生的火,只是而當火熄滅時一切只餘灰燼。我曾經徹夜不歸,我曾經爲了一個夢熬到天明。

  我曾是個戰士,她心裡孱弱地說。

  ——只是無人能够證明了。

  「沒想法趁早滾,」陳教授嘲道:「別耽誤我的時間,也別耽誤你的時間。」

  ……這世上從來都是隻認結果的。

  能力,有或沒有,就是一句話。天賦有或沒有,TRUE or FAULSE,走上社會會發現它們都是選擇題。不是主觀的簡答論述或計算,更不是小作文。沒有人聽你到底努沒努力過,誰會聽?HR還是期刊審稿人?『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嗎』早就成了嘲諷短語。

  從來沒有人好奇一個失敗者的奮鬥史。

  大衆的目光關心億萬富翁,關心諾貝爾獎得主,可他們關心的理由從來都是因爲『他們是成功的典範』。因此大衆願意花點時間,聽他們說說自己曲折的人生,他們的奮鬥,幷由此在裡面得到一絲共鳴般的、鶏湯樣的慰藉。

  誰會關心一個角落裡的、卑微弱小的凡人?

  ——凡人唯一能呈現出來的,是他們的「結果」。

  被竊取不是理由。被干擾也不是理由。沒有天賦也不是理由。

  沈晝葉眼眶發紅,不住地告訴自己不能哭。

  ……因爲陳嘯之說的是真的,她連一句都反駁不了。

  陳嘯之冷冷道:「……我不是趕你走。」

  別趕我,沈晝葉忍著眼泪點了點頭。因爲我無處可去。

  ——我難道還能回國嗎?我和小老闆已經撕破了臉,我也不想再看到他,他沒將我踢出群就已經是萬幸。大導師身體日益變差,已經在醫院療養,而我距離畢業,還有一整年有餘。

  這裡是她最初的理想鄉,也是她最後的安全區。

  「——好好想清楚,」

  陳教授坐在黑板前,極力忍耐著說:「想清楚該怎麽做,要怎麽做,哪裡有困難。你在做的過程中遇到任何問題——」

  「我是說任何問題,」他停頓了一下,沙啞地道:「——都來直接找我。」

  然後陳嘯之將粉筆一扔,極力忍耐著,對沈晝葉說:

  「回去吧。」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