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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什麽都有》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尤其是華嫣她女兒空窗期, 一空就是十年。

  沈媽媽原先總是想不明白, 女兒要樣貌有樣貌, 要能力有能力, 只是待了點,除了學術之外對所有事兒反應都慢半拍……可是這有錯嗎?爲什麽和初戀那個小男孩分手之後死活都沒再談過, 無論是上高中還是去競賽, 甚至到了是個人都能談戀愛的大學, 都沒冒過談戀愛的苗頭, 簡直就是進入了戀愛的真空。

  因此沈媽媽只是嘴上不逼迫、尊重女兒獨身的意願而已, 其實心裡早就已經進入了哪怕牽回來一隻——一隻什麽她還沒想好,但總之要求已經相當低了, 基本上是個人就行。

  「葉葉男朋友在哪讓我這個當媽的看看——」

  夜空遙遙, 來接女兒回家住、順便來看女兒男朋友的華嫣女士聲音飽滿,穿透力極强,然而還沒說完就僵住了。

  她女兒坐在水池邊, 而她旁邊的男人襯衫袖子挽起, 正在刷碗。從背影來看身材硬挺、修長而結實,一看就是常年有著健身的習慣的、相當自律的年輕人——女兒眉眼笑得彎彎的,兩個人看上去似乎還想親昵一下——

  ——然後那男人轉過了頭。

  「……」

  「…………」

  華嫣看到這位青年,差點兒以爲自己眼瞎了-

  十分鐘後, 宜春胡同3號,客廳。

  客廳裡電扇緩慢地轉著, 沈晝葉兩手捧著小茶杯,坐在媽媽身邊,陳嘯之則坐在她的對面,不無尷尬地看著面前的兩個長輩。

  「……居然是這樣。」沈奶奶笑著道:「我就說奇怪的地方這麽多,那麽默契,兩個人年紀也不是小孩了,還幼稚得跟初中生似的。」

  沈晝葉聽了腦袋往肩膀埋,一時耳根都紅透了。

  她媽媽莞爾問道:「然後你就一整個月都沒告訴我?」

  「我不知道怎麽說嘛……」沈晝葉聲音細若蚊呐,「而且我那時候狀態也不太對。」

  電扇的風習習地吹來,沈奶奶笑道:「確實,也不知從哪裡說起。」

  「不過這都是什麽緣分啊,」沈媽媽也笑:「十年後就能還能遇到,就跟命中注定似的。行吧,估計你也是一頭懵……小陳,好久不見。」

  陳嘯之都是二十五歲的人了,聞言耳根一紅。

  他道:「阿……阿姨好。」

  「我家葉葉估計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沈媽媽溫和地說:「她從小就被嬌慣得厲害……我和她爸爸都慣她,所以很多地方很嬌氣。不過我家葉葉的確是個好孩子。」

  陳教授撓了撓頭,靦腆地道:「……葉葉很可愛的。」

  被誇了可愛的沈小師姐眉眼一彎,笑了起來。

  他們又簡單地聊了些東西——沈媽媽問了他們兩個人回美國的時間,又問了問陳嘯之未來的打算,他一一作答。沈晝葉在一旁無聲地陪著,期間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媽媽,看見不復年輕的媽媽爬上眼周的細紋。

  走之前要給媽媽買點眼霜,沈晝葉沒來由地想。

  ……歲月可真是太不饒人了。

  沈晝葉總記得自己小時候媽媽皮膚是光滑的,頭髮也是烏黑油亮的——與爸爸走在街上時爸爸總是一手牽著女兒一手牽著妻子,媽媽那時候……總之媽媽那時候眼周幷無紋路,髮絲烏黑如雲。

  如今却總要女兒用小鑷子,幫她拔去頭頂的白髮。

  其實她可以再婚的,沈晝葉模糊地想。我雖然不會再叫第二個人『爸爸』,可是我希望媽媽能快樂一些,能有另一個人陪伴。

  可是不願意的是她媽媽。

  ——她帶著自己的女兒,再也沒有與任何一個男人有過那樣深層次的接觸,至今已經十年有餘。

  就像將一生的感情都綁在了不會回應的父親的身上似的。沈晝葉沒來由地覺得,媽媽應該是會永遠記得自己年輕時與爸爸在波士頓的咖啡館相遇的。就像媽媽說自己會記得爸爸風雨無阻地開車,載彼時年少的她上下課一樣。

  沈晝葉看向媽媽的手指,看見年近五十的華嫣手上滿是歲月的痕迹,不復年輕時的飽滿細嫩,却至今都戴著那一枚婚戒。

  ……分明已經二十多年了。

  沈晝葉怔怔地看著媽媽和陳嘯之聊天。

  ——陳教授展現出了和他本人完全不同的風度,對上沈晝葉奶奶和她媽媽禮貌又尊敬,舉手投足間盡是精英感,却又帶著恰到好處的風趣,將兩位長輩都聊得妥妥帖帖。

  「小陳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媽媽笑道。

  然後她又問:「所以你現在在斯坦福,具體是在做什麽呀?」

  陳嘯之禮貌地道:「我和葉葉在做同一個課題。確切來說是在合作——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歐洲南方天文臺的那台大望遠鏡LSST,我先前在裡面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他們聊著,沈媽媽抬起胳膊,攬住自己的女兒。

  華嫣手腕上套著一隻圓潤的翡翠鐲子,那鐲子在昏黃燈光下泛起潤澤的顔色,那是沈媽媽回國後用以遮掩自己腕上割過腕子的痕迹的飾品——她不喜歡被問及這個問題,更不喜歡被人關注,而且那也算是傷痛之一。

  那鐲子在沈晝葉面前一晃而過。

  正是那一瞬間,沈晝葉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她立刻捉住了媽媽的手,將媽媽的爪子拽了過來。

  華嫣幷不會因爲女兒玩自己的爪子而分神,仍繼續與這位一看就特別優秀、侃侃而談,還很會疼人的才俊交談,沈晝葉將媽媽的手鐲擼了上去,那一瞬間沈晝葉呆住了。

  ——她對媽媽的這道傷口,是很熟的。

  那道傷口差點將她嚇死,沈晝葉仍記得那傷口翻出的模樣:因爲發現得太晚、切得太深,華嫣的右手活動起來其實不太利索,因爲傷到了肌腱,中指甚至還是無法完全伸展的。那道傷口更是猙獰可怖,它發白、瘢痕凸起而扭曲,皮膚組織兩側還有細密的縫針痕迹,像一條死去的毛毛蟲。

  無一不昭示著那道傷口的主人,過去的痛苦。

  可是如今,那是一道淺白色的、淡到幾乎可以被忽略的傷疤。

  沈晝葉:「……」

  沈晝葉幾乎以爲自己看錯了。可是她將手指放上去,那塊皮膚也只是略有凸起而已,下面的皮肉愈合得渾然一體,摸上去令人想起春日新綠柳枝,柔滑而微凉。

  十年的傷疤不會突然變小。

  沈晝葉摸著那道疤痕,又看著前面看上去人模狗樣的陳嘯之,一時陷入了沉思——可是她還沒思考多久,他們的對話就終結了。

  客廳裡燈光柔暖,雙飛燕瓶中插著兩枝山茶。

  「阿姨,」陳嘯之溫和守禮:「時間不早,我打擾您二位太久了。」

  她媽客氣了一下,但是畢竟九點多了,不好留人,便隻讓陳嘯之有空常來。

  沈晝葉瞬間從那道疤裡抽身而出,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的陳嘯之。

  裝得開心嗎騷東西,沈晝葉眼睛眯眯地看著他,心想今天晚上你討好完了我奶奶討好我媽,有本事用本面目示人,要不是我認識你這麽多年都要被你給唬過去了,自己是個什麽破脾氣自己沒點批數,人前一套人後一套,陳嘯之你死了。

  裝了一晚上的陳教授,敏銳地辨認出沈晝葉對他的輕蔑,危險地眯起眼睛瞟她一眼。

  沈晝葉絲毫不輸陣……

  下一秒陳嘯之收回目光,對沈家二位長輩禮貌道:「那我走了,今晚謝謝您二位招待。」

  沈晝葉:「……你快……」

  『從我面前消失』還沒說出來呢,年輕的陳教授就將目光一轉,落在了她身上。

  「葉葉?」

  他和善可親、溫柔可靠地說:

  「夜裡黑,我不認識路,你送送我吧。」

  沈晝葉:「……??」

  都不提你小時候,光著一個星期你都來這裡多少次了?你他媽還不認識路……?

  今晚演戲演上癮了啊?-

  ……

  兩位長輩與陳嘯之道別。

  接著,他們身後的門啪地合攏,將一群蚊子和兩隻晚輩關在門外,月光灑落庭院。

  晚輩一號沈晝葉揉了揉眼睛,小聲問:「我送你到哪……」

  「——送我去胡同口。」陳嘯之脾氣很壞地說:「剛剛沈晝葉你用那眼神瞪我做什麽?」

  沈晝葉:「……???」

  這人一出來,就變了張臉。

  陳嘯之道:「我剛剛和你媽說話,就覺得你對我意見不小。還瞪我,誰教的你瞪我?」

  沈晝葉反問:「你不欠瞪嗎?」

  「你對我脾氣這麽壞,對我媽媽我奶奶脾氣就那麽好,」沈晝葉看向他:「現在一出門對我橫起來啦?」

  然後沈晝葉又凑到他身上聞了聞,挑剔地說:「……還噴了香水。」

  「噴香水怎麽了,」陳嘯之聲音冷漠:「我給你奶奶留個好印象有什麽問題?」

  沈晝葉覺得陳嘯之的香水很好聞,忍不住又嗅了嗅,嗅完繼續找茬:「沒問題。可是你對他們和對我兩副面孔,我就是看不慣你在他們面前演戲。」

  陳嘯之:「演戲怎麽了,演戲就不是我了?」

  「……,」靠,什麽人啊。

  陳教授握住沈晝葉的手,帶著女孩子推開了院子的小門。

  她奶奶的門扉上貼著褪色的對聯,石灰水泥砌就的排水口濕漉漉的,深夜甚至還有隱約狗叫,遠處老楊樹在夜空中招展。

  沈晝葉輕輕帶了下門,跟著陳嘯之走進彎彎繞的胡同,他們兩個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長。

  沈晝葉問:「……說起來,李磊的事情怎麽樣啦?」

  陳嘯之一楞:「什麽怎麽樣?」

  「就是……」沈晝葉猶豫了一下,道:「他起訴你嗎?起訴的話我們是不是要晚點才能回加州了?」

  陳嘯之平淡道:「不起訴,我擺平了。「

  他家晝葉眨眨眼睛。

  過了會兒,陳教授又很惡毒地嘲道:「他敢麽他?老子沒弄死他都算老子年紀大了吃齋念佛。你別多想,剩下的交給我,我還能弄不死個李磊?你就那點小脾性,別爲這點事兒操心。」

  軟綿綿的沈晝葉聞言便不追問,眉眼一彎,對他說:「嗯。」

  陳嘯之操著京片子隨口道:「乖啊。」

  他們兩個人手牽著手,步伐緩慢,好像都不想走到胡同口似的。

  夜空蕭索,花椒樹生在別家門外,被風吹得簌簌作響,他們走到胡同口,陳嘯之的車就停在那,老楊樹在他們頭頂伸展枝葉。

  「……」

  「…………」

  兩個人誰都沒鬆手。

  陳嘯之沉默了許久,開口道:「……所以爲什麽……」

  沈晝葉也開口:「你以後要……」

  兩個人同時住嘴,沈晝葉捂住嘴,用眼神示意他先說。

  陳嘯之舔了下嘴唇,乾澀道:「……所以爲什麽,你會反悔分手?」

  沈晝葉眼睛一眨。

  「……是……」陳嘯之沙啞道:「是我做了什麽?……你得給我個准信,要不然我害怕。」

  他沉默了許久,道:

  「……是我對不起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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