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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什麽都有》第96章
第九十五章-

  沈晝葉沒有掙開他,却垂下了眼睛, 看向超市地板上流淌的光。

  這就是默許了吧。他心道。

  ……她默許了。

  下一秒陳嘯之心裡閃過一絲火焰般的狂喜, 將沈晝葉的手牢牢握在手心, 沈晝葉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眼底盡是迷霧般的茫然。

  陳嘯之忽略了它, 問:「還吃點兒什麽?」

  沈晝葉溫和一笑,搖了搖頭。

  她一如既往地話不多, 十分安靜, 而陳嘯之覺得沈晝葉的手有點兒凉, 忍不住又握緊了些, 將手心的暖意傳遞給她。

  就像小時候那樣。

  超市裡灑滿了溫柔燈光, 輕音樂落在地上。

  二十五歲的陳嘯之輕輕握著她的小初戀的手。

  他只是握著沈晝葉的手而已,只是捏住了微凉的指節, 心裡却已經擁抱了她, 想要吻她,他願意忽略過去十年沈晝葉給他帶來的苦楚和絕望,願意忘記一切沈晝葉傷害過他的過往。

  「……, 」陳嘯之止不住地要露出笑模樣:「不吃的話我再買點肉, 帶你回去?」

  沈晝葉也對他笑笑,柔和地說:「……好呀。」

  陳嘯之幾乎不知道該如何愛她。

  他幾乎是一向的不會說話,陳嘯之不擅長表達自己,有種源自大地的隱忍與可是他自己幾乎都要燒起來了——我該對她說什麽, 我該怎樣疼愛我失而復得了幾乎一輩子的愛人?

  他握著女孩的手,問她想不想吃酥肉, 他將一切他覺得沈晝葉可能會愛吃的東西全數搬了回去。陳嘯之確實會做飯——他是在和少女晝葉談戀愛時去學的,他家裡的阿姨手把手教他燒菜,熬湯。

  後來却成爲了漫漫留學歲月中,陳嘯之用以生活的工具。

  可是沒關係了,陳嘯之想。

  已經沒關係了。

  他們買完了東西,走出購物中心。

  溫暖的夜風吹了過來,北京燈火通明的夜幕下,沈晝葉的裙子被吹得翩然,另一隻手還與陳嘯之握著。

  ……

  沈晝葉自始至終沒有回握,只是沒有掙脫。

  她知道這是默許。

  也知道陳嘯之握住她的手的瞬間——就像他在印尼的時候那樣狼狽地抱住自己刹那一樣,相觸的地方有酥麻的電流躥了過去。

  這簡直就是某種殘酷的魔術,沈晝葉想。而這世上,沈晝葉只對陳嘯之,有這樣的反應。

  也正是因爲這個,沈晝葉才發自內心地感到自己十分可悲。

  陳嘯之笑了下,在夜色中按了下車鑰匙,對她道:「走吧。」

  沈晝葉眉眼彎了彎,對初戀溫順地道:

  「好。」-

  ……

  其實很有種老夫老妻的感覺。

  陳嘯之沒說破我要和你複合,也沒有啥驚天地泣鬼神的表白啊我愛你啊什麽的,就是上來捏著沈晝葉的手走路——相當有他的風格,但是他的確看上去挺開心的。

  陳嘯之開車回去,沈晝葉則抱著自己的小包迷糊地眯了一覺——他這車應該許久沒開了,是他在國內的代步工具,裡面有一股很淡的皮革味道。

  他在國內還買輛跑車,沈晝葉迷迷糊糊地想,還挺騷的嘛。

  到樓下時,陳嘯之忽而笑了起來,問:「……你這一路上都挺順從,是對這個决定沒有意見對吧?」

  沈晝葉楞楞的:「唔?」

  「……唔什麽唔。」陳嘯之坐在主駕駛上,惡劣地道:「沈晝葉你是哪來的待比啊——我問你,真的沒有意見嗎?」

  沈晝葉:「…………」

  沈晝葉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她的耳朵還是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和陳嘯之複合。

  她呆呆地看著陳嘯之,不知道該怎麽說——說『有意見』的話顯得太作,說『沒有意見』的話,那則是貨真價實的謊言。

  而且,那其實是某種程度上的妥協。

  十年前沈晝葉愛他——十年後的如今,沈晝葉仍然爲他怦然心動。

  她看向身旁的男人。沈晝葉在他眼裡看到的是十分純粹的、像是毛頭小子一般的雀躍。

  他是真的想要複合。

  可是這是沈晝葉想要的麽?

  ——一個對她所視若珍寶的過往不屑一顧的故人,一個將她的美好回憶全部都親手打碎了的愛人,他原先甚至連好臉色都不太常見。沈晝葉雖不是很在意後者,却總記得她臨離開加州時,陳嘯之對其他人和顔悅色的模樣。

  我甚至還不如她們。

  ……我不特別。沈晝葉心想。

  我對他來說十分普通,只有臉還算喜歡。而我恰巧在空窗期時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可是也沒別的選擇了吧?又沒有損失。

  沈晝葉艱難地張口,想嗯一聲。

  可是她還沒嗯出來呢——耳邊就『咚』地一聲,陳嘯之將她牢牢壓在了副駕駛上,胳膊緊緊抵著她這一側的車窗玻璃,令她無處可逃。

  那是個占有欲極强的姿態。

  「我問你話呢,」俊朗青年壁咚著她,居高臨下地問道:「我問你有沒有意見,我這都問你第三次了,你聽不聽得見我說話啊?」

  沈晝葉:「……??」

  然後陳嘯之眼睛促狹地眯起,揶揄地說:「姓沈的,你臉怎麽這麽紅?」

  沈晝葉:「……」

  沈晝葉幾乎逃無可逃,被按在座椅靠背上,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令她連耳根都在發燙,顫抖道:「我紅不紅和你也……」

  「……也沒關係?」陳嘯之惡劣地替她說完,又問:「你敢摸著良心再說一遍麽?」

  沈晝葉還真不敢。

  然後陳嘯之伸手一撥她圓圓的耳垂,使壞地說:「哦喲,耳朵也紅了。」

  被座椅咚的沈晝葉臉紅得幾乎滴血:「你有病吧——」

  「好他媽紅啊,」陳教授低啞地笑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爲發燒燒到四十多度了。沈晝葉,你什麽時候這麽口是心非了?啊?」

  沈晝葉不知道說什麽,抬頭看他。

  路燈攏在梧桐葉上,雪白的藤月玫瑰壓著車窗,她的初戀眼睛裡像是有星辰一般。

  那星辰大約全都聚攏在他的周身,否則他不會這樣光亮。

  那是一片難以言說的靜謐,萬物喧囂。

  「我會對你好的。」陳嘯之開口道。

  沈晝葉:「……我……」

  然後青年人摁著沈晝葉,保證般地說:「沈晝葉,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我會讓你每天開開心心的,還會對你很好很好,好到你都忘了我對你有多好。」

  風聲拂過車窗之外的城市,晚夏北平,藤月花苞如雪墜落。

  「我承諾過我會永遠無條件相信你。」他說。

  那一刹那沈晝葉靜了,抬起頭,和陳嘯之對視。

  陳嘯之自高處,執著又疼痛看著沈晝葉的眼睛——姑娘家眼睛亮亮的,又泛著一層水光。

  「我還會保護你。」

  夜色與萬千的光中,陳嘯之聲音沙啞。

  「……像我們小時候那樣。」-

  沈晝葉聽到那句話,眼眶泛酸,耳朵泛紅,她又覺得心裡酸脹疼痛得要命,像是有什麽將要破土而出,又酸楚地覺得我想要的幷不是這個……幷不只是這個。

  陳嘯之伸手擦擦她的眼角,低聲問:「我問你,行嗎?」

  沈晝葉:「……」

  ——我想要的,不只是這個。

  可是那一句『小時候那樣』幾乎將沈晝葉給壓碎了。她想起年少的他抱著自己入睡的夜晚,她在印尼看到的陳嘯之身上的、爲了救她留下的刀傷……十五歲的陳嘯之不是個保護者,二十五歲的陳嘯之是個漠不關心者,那些惡言惡語。可是,小時候——小時候。

  陳嘯之彎下脊梁,在她鬢邊一磨蹭,沙啞地說:「快說好。」

  ——父母所講述過的愛情,不該是這樣的。

  沈晝葉沒有說好。

  她只是仰起頭,不自覺地令陳嘯之的生出的胡茬蹭著面頰——以一個極其親密無間的姿態。

  她沒料到。陳嘯之因爲那個動作發了瘋。

  他死死抱住沈晝葉,將她勒在自己懷中,手痙攣般在她背後壓一壓,又按住她的後腦勺,將沈晝葉整個人壓向自己——他呼吸粗重,幾乎像是懷裡摟著一生的摯愛。

  ——不該是這樣的呀。

  沈晝葉腦海中一團漿糊,被陳嘯之抱著,好似兩半合攏在一起的圓。

  哪裡不對,沈晝葉難過地想。

  他真的在意我麽?這種話是個男人都能說出來,梁學長自己都說了男人的話靠得住猪都能上樹,人哪能變得這麽快,前後才多久,場面話誰不會說?

  「我感情空窗期,正缺一個呢。」

  那一切,至今還扎在心口上-

  ……

  陳嘯之脾氣,很奇怪地變得特別好。

  沈晝葉逼迫自己忘了那些事兒,心想十年來終於脫單一次,別被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耽誤了心情——她洗完澡後捧著熱水坐在客廳裡,安詳地用新pad看文獻。

  陳嘯之過來,在沈晝葉身邊盤腿坐下,隨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沈晝葉揉揉頭:「幹嘛!別動我頭髮。」

  陳嘯之:「喲呵?脾氣還挺大。」

  「別動我頭。」沈晝葉嚴肅地說:「我們什麽時候回美國?」

  陳嘯之:「啊?」

  沈晝葉提醒他:「我是去聯培的哦——還沒幾天就回來了,正事兒還沒幹呢。還有,聯培導師决定回國,難道我也跟著回來……」

  陳嘯之漫不經心道:「放心吧,那邊的事也得收拾蠻長時間的,挺大一個攤子,聯合培養那點事兒你不用操心。」

  沈晝葉乖順地表示知道了。

  「畢竟待的也蠻久的了,不是說跑就能跑。」陳嘯之笑了起來:「怎麽樣,博士畢業跟我讀一期博後?」

  沈晝葉:「……」

  「雖然我沒讀過博後,」陳嘯之囂張地道:「直接Faculty了,但我能招啊。」

  沈晝葉憤怒地一摔pencil:「你氣不氣人啊!」

  陳嘯之:「我是認真招人。考慮下,跟我做博後待遇不差的,但是你最好一期結束之後就出站——二期博後有點丟人,知道麽?」

  沈晝葉:「……」

  陳嘯之感慨道:「三期博後就太羞耻了,出門我都沒臉見江東父老。」

  三期博後——傳說中永遠都不可能找到教職的三期博士後。

  沈晝葉想起來一件事,抱著iPad,楞楞地開口:「……那個。」

  陳嘯之:「嗯?」

  「之前……」沈晝葉調整了下坐姿,小聲道:「……有件之前我一直沒敢告訴你的事情。」

  陳嘯之眉峰一挑,示意她說。

  沈晝葉:「……」

  她做了半天心理建設,甚至還很努力閉了下眼睛,仿佛怕看到什麽恐怖的場景似的——然後沈晝葉深呼吸了一口,告訴自己怎麽說現在都是女朋友,他能鯊了我不成?

  她終於大義凜然地開口說:

  「我要延畢了。」

  陳嘯之:「……」

  「論文硬指標不够。」沈晝葉羞耻地說:「學校裡改政策了,一區論文沒達到要求的數量。就算我未來的三個月內僥幸能做出能用的數據,漫長的審稿期和『有可能會發生的拒稿重投』,肯定也會影響我的畢業時間……」

  沈晝葉:「……而且,三個月內我也做不出能用的數據來。」

  陳嘯之一句話都沒說。沈晝葉想到這人那張狗嘴,也不太敢看他……

  「所以,」沈晝葉凜然道:「無論怎樣,我肯定都是後年才能畢業的了。」

  沈晝葉說完了結論,陳嘯之那一側,却依然很安靜。

  沈晝葉心想他應該不至於駡我吧,他如果駡我我就現場和他分手,我現在是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延畢了,但是我介意有人當面噴我……沈小師姐十分痛苦糾結地睜開隻眼,以眼角餘光看向陳教授。

  陳嘯之坐在她身旁,神情冷肅,嘴唇抿成直綫,目光如刀一般。

  沈晝葉:「……」

  「……沒辦法的。」沈晝葉有點疲憊地解釋:「何况我又換了Re色arch Field……」

  陳嘯之却淡漠開口,只說了三個字:

  「——沒關係。」

  沈晝葉:「?」

  「沒關係,」這個和她在同一年參與了競賽的、拒絕了國家隊橄欖枝的,曾與她互爲競爭對手的青年和緩地道:「學歷只是一張證明的紙,是敲門磚。在這地方重要的是what's your physics,你只要能拿出滿意的答卷,延畢與否幷不重要。」

  沈晝葉的筆無意識地戳上自己的腦袋,笑得眼睛彎了彎:「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年輕的陳教授忍俊不禁,揉亂了她的頭髮。

  然後他凑過去伸手拽了拽,發現沈晝葉這頭不服帖的卷毛實在很糟糕,便將沈晝葉頭上纏亂的地方解開,那動作十分耐心溫柔,生怕把她給弄疼了似的。

  可是沈晝葉却總覺得,陳嘯之周身的氛圍不對。

  她抬頭看見陳嘯之漆黑的眼瞳,看見他胸腔起伏,總覺得他現在其實壓抑著自己,其實內裡已憤怒到了極點。

  接著,陳嘯之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響起。

  被陳嘯之拽著頭髮的沈晝葉好奇地看了一眼,來電連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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