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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什麽都有》第105章
第一百零四章-

  「沈晝葉,出去。」

  陳嘯之的聲音自牙縫裡透了出來。

  沈晝葉一楞, 完全不知道他是要做什麽——她看見包厢的燈光下, 陳嘯之的眼睛赤紅著, 幾乎能滴出血來, 像是快被壓垮了。

  沈晝葉直覺不能這樣走, 她抬起頭,看向陳嘯之, 試圖問他爲什麽。

  「出去。」

  陳嘯之啞著嗓子重複道。

  沈晝葉:「可是——」

  陳嘯之抬起眼睛, 冰冷如鐵地說:「出去, 現在回家。」

  李磊醉意朦朧, 對陳嘯之道:「……我他媽的想起來就生氣——你說, 小陳,我是有壞心的人麽?」

  沈晝葉:「……」

  周鴻鈞老師收回目光, 淡淡地道:「走吧, 小沈。扶我下。」

  沈晝葉應了聲是,却又忍不住扭頭看向陳嘯之。

  包厢的燈落在他的身上,這男人周身冷硬, 寫滿拒絕, 仿佛結了一層冰霜,不容推拒,冰刀樣的眼眸看向一旁的李磊。

  周鴻鈞院士伸出了手。

  沈晝葉一楞,扶起旁邊消瘦的老人, 又拿起了自己的包。

  他不讓我在場,是要做什麽?

  可是無論沈晝葉怎麽想, 她都想不出任何答案。她又看了一眼陳嘯之,只看到那青年近乎發瘋的、赤紅到瀕死的目光-

  ……

  醉蘇樓外,長街燈火通明,大雨滂沱落於世間,漆黑而又鋪天蓋地。

  門口的侍應生一身粗布短打,肩上還搭了條雪白毛巾,殷勤地將門簾一撩,讓那女孩和老人攙扶著走進濕潤溫暖的雨夜。

  「——小沈。」

  天穹之下黑沉一片,周院士在其中和善喚道。

  「誒?周老師。」

  「……明天。」周院士聲音蒼老:「……明天,我給你空一個下午的時間,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然後老師又道:「下午一點,我等你,咱師徒倆在你出國前好好聊聊。」

  沈晝葉乖乖應答:「好。」

  然後沈晝葉道:「老師我送您?」

  「……不用,這麽晚了,你一個小姑娘家的。幫我叫個車吧。」周鴻鈞老師笑了笑:「滴滴那個玩意我怎麽都用不習慣,老是定位不準確,惹得司機天怒人怨的……學也學不會。」

  然後周院士一笑,不無自嘲地說:「確實……人年紀大了之後,再怎麽努力去學,也總會被時代的浪潮落在身後。」

  沈晝葉笑了起來:「哪能這麽說呢。咱們學院裡比您更緊跟潮流的老頭可不太好找。」

  周院士帶著笑意問:「是嗎。」

  沈晝葉點了點頭,掏出手機給她的大導師叫車,這個點西二旗互聯網公司下班潮頗爲恐怖,附近滴滴調度不過來——而在等車時,老人垂著眼睛緘默不語。

  然後,周老師生起皺紋的嘴唇一動:「……無論怎樣,小沈。」

  沈晝葉笑得眉眼彎彎,問:「嗯,老師,怎麽了呀?」

  「……對不起。」

  沈晝葉:「……?」

  周鴻鈞院士在傾盆大雨中,滄桑地道:「懷昌將你交到我的手裡,是讓我教導你、指引你,關於其中的含義,我一直沒有細想過。發生這些事,是我照顧不周。」

  雨水衝刷大地,樓上傳來極其細微的喧囂聲。

  「……對不起。」

  那老人痛苦至極、近乎認罪地道-

  …………

  ……

  沈晝葉是步行回去的。

  原因無二,西二旗的互聯網民工們九點下班,整個海澱區的出租車就像一口水缸,瞬間被996的畢業生們抽得一乾二淨,而沈晝葉又總覺得心裡難受得很,就算有車也不想上去。

  好在今晚吃飯的地方,與她奶奶家的距離其實算不得太遠,走幾步路,再橫跨母校校園即可。

  暴雨衝刷著這座城市,像是要將一切苦痛洗刷殆盡。

  沈晝葉撑著自己印著小黃鴨的雨傘,走在茫茫黑雨的本部校區之中。

  ——她在這裡度過了七年。

  長夜裡梧桐葉垂著,花骨朵順水向東流淌,沈晝葉天藍色的裙子被雨打得透濕,粘在腿上,沈晝葉走了兩步覺得有點兒累,便將裙子撩了起來,稍微打了個結。

  沈晝葉覺得眼眶發疼,忍不住一揉,揉出一手的泪水。

  ——我到底在哭什麽呢,沈晝葉茫然看著手背上的水珠。我是在哭我終於被人看到、終於被人追究的苦難麽?還是在哭我終究無望的、持續了十年,甚至還將持續下去的愛情?

  可能兩者都有。

  ——那眼泪裡既有解脫,又有亘古沉默的傷痛。

  她一路哭一路走,每走一步,原先灰敗的沈晝葉就剝落一分,現出另一個年輕銳利的女孩。她覺得自己的殘骸掉進身後的水裡,化爲與地球一體的灰燼,可是她每走一步,就痛得像是在流血。

  沈晝葉路過自己泡了數年的實驗大樓。

  實驗大樓燈火通明,她師弟師妹的辦公室亮著長明燈,又被梧桐掩映著,梧桐樹葉漆黑,那些年輕人裡爆發出一陣靈感迸出的歡呼,落進沈晝葉滿是泪水的眼底。

  我好起來了,他們也會的。沈晝葉泪眼朦朧地祝福他們。

  他們也會的。

  沈晝葉穿過雨風凜冽的未名湖,湖面在風雨中激蕩,像是千百年來學者的咆哮。

  她路過空無一人的操場,路過化爲石頭的蔡元培先生,路過乾隆詩碑,她路過歷史和將來。

  路燈微弱地落在地面。沈晝葉小高跟鞋濕透,連卷髮都濕淋淋地披在腦後——她看上去極其狼狽,脚尖重重地落在盈滿光又落著雨的水塘之中。

  在花神廟的門洞前,沈晝葉與一個高個的年輕人同行。

  那青年人最多不過大三,踩著雙AJ1 Chicago,說話帶著點兒江南口音,沈晝葉跟在他身後走,依稀聽出他是那所沈晝葉第二備選的大學的數學系學生,是來參加丘成桐大學生數賽的。

  青年語氣相當閒散,隔過雨水,道:「……也還行吧,感覺不太難,和IMO差不多吧。」

  沈晝葉一邊哭一邊想,丘賽還是比IMO難點兒的,做起來稍有吃力。

  長夜遼闊,雨水茫茫,沈晝葉哭得鼻尖兒都酸了。

  然後。沈晝葉聽見那個青年說:

  「……肖然,我快瘋了。」

  「我他媽每天都覺得活著沒意思,」

  那年輕人路過臨湖軒時聲音發著顫。

  「……我這樣到底是要做什麽?」年輕人問。

  ……

  你會好起來的。沈晝葉心裡酸軟地祝福這個陌生人。

  這是上天給敏銳者降下的獎賞與詛咒,是他親手賜予的、來自伊甸園的善惡之果,是智慧和聰敏,是無所不能。然而如果那個被啓蒙者找不到人生的風向,善惡果就會成爲如骨附蛆的噩夢。

  ——可是你會好起來的。沈晝葉走在雨裡,泪眼朦朧地祝福走在她身前的、素不相識的青年。

  沈晝葉真的覺得太痛了——像是連人生的一部分都被剝離了出去。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重生。那些老舊的羽毛剝離去,不死之鳥在火中涅槃,血肉鳥羽一層層地落在地上,化爲身後沈晝葉走過的路。

  可是,真的太痛了。

  ——『陳嘯之。』

  沈晝葉穿著那件『適合穿了去見最愛的人』的裙子走在雨裡,捂著胸口,幾乎是個令人肝膽俱裂的樣貌-

  ……

  沈奶奶家,離PKU不遠。

  沈晝葉在黑夜中穿過校園又走了幾步,便在漫天飄落的雨水中,走回了奶奶家所住的小胡同。

  ……

  宜春胡同幾乎都快搬空了,完全不復小時候的熱鬧,有也都是懷舊、不願動遷的老年人。

  沈晝葉穿過胡同口時老楊樹在雨中招展,她路過兒時玩伴的家門,看見他家門紅漆剝落,火紅對子褪成了淺紫色,破破爛爛地挂在雨夜裡。

  ……去哪了呢。

  沈晝葉微一嘆息,揉了揉哭腫的眼睛,推開了奶奶留著的小門。

  院裡月季雕敗,滿地零落成泥的花與枝。

  沈奶奶年高困乏,早就睡了,只給沈晝葉留了小門。她草草地接了點水將臉洗了,又用洗面奶卸了妝,回了自己的厢房。

  厢房裡有一股濕潤而懷念的味道,老黑書桌上一盞綠檯燈,沈晝葉抽了張紙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又在泪眼朦朧中看見擺在書桌上的、燙金的通信本。

  沈晝葉:「……」

  她擰開檯燈,鎢絲燈泡一跳,終於亮了起來。

  沈晝葉從頭讀起那些通信。那些從十年前寄來的、她寄去十年前的——所有的信都整齊而鼓脹地擠在書頁之中,有種歲月特有的殘酷與柔軟。

  她讀到自己安慰小晝葉,讓她和自己一樣走出喪父之痛,讓她適應環境,讓她融入新的集體,找到新的朋友——又讀到小晝葉參加人生第一次競賽,和陳嘯之相遇,在醫院被陳嘯之抓住手,讀到後來不可救藥地愛上他。

  沈晝葉讀到自己的勸誡,又讀到年少的反抗。

  『我對你很失望。』

  ——那你現在還對我失望嗎?

  沈晝葉用力揉了揉眼睛,她覺得世界又溫柔又疼痛,往後翻,在最後一頁,她看見自己許多天前,夾進去的一頁本子紙。

  「我現在很好。」

  時間過了許久,久到一切都發生了,可那一張小小的本子紙,再也沒有被傳送過去。

  這場通信背後是什麽?是結束了麽?

  沈晝葉閉上眼睛,泪水不再涌出,她無意識地捂住胸口,在昏暗的燈光中問——十五歲的晝葉,你還好麽?

  『另一個平行世界中的我,過得好麽?』

  二十五歲的無從得知。

  本子緘默如石,平靜得像銀魂片頭的烏尤尼鹽沼。可是當沈晝葉將手放上去時,本子深處傳來一股脉搏般的暖意。

  沈晝葉泪水吧嗒一聲,滴落上去。

  「我好疼。」

  女孩子在空蕩蕩的厢房裡、痛楚地喃喃自語:「……我好疼啊。」

  窗外大雨傾盆,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沈晝葉抽噎著坐在老桌子前,原先漂亮的裙子往下滴著水,狼狽至極——天然卷遇水更卷,蓬蓬亂亂,猶如受了傷的孩子。

  她坐了許久,時針過了十二點,淩晨大雨更盛,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席捲而來。

  「……」

  沈晝葉一眨眼睛。

  長夜漫漫,燈火一盞,那本子與她相對著。

  沈晝葉:「……唉。」

  她長長地、近乎崩潰地嘆了口氣,起身,準備上床睡覺。

  正是那一瞬間——

  沈晝葉的手機嗡地響起。

  沈晝葉眼眶裡還帶著泪水,待了一下,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是個北京010區號打頭的座機——在深夜兩點的時間,給她打來了電話。

  沈晝葉:「……」

  這是幹嘛,怎麽這麽晚了還帶打電話擾民的?

  但是反正沒睡……沈晝葉納悶地按了接通,「喂?」

  「……」那頭是個頗爲煩躁困倦的烟嗓大叔:「喂,是沈晝葉小姐嗎?」

  沈晝葉揉揉哭紅的眼睛:「是我本人。請問您是?」

  「……」

  「啊,這樣啊。」那大叔一頓。

  響雷在天空炸響,大叔又停頓了下,負責地道:「雖然很晚了,天兒也鬼,但還是麻煩您過來一趟。」

  「……」

  「成府路這邊兒,那個派出所。」

  沈晝葉一待:「啊……?」

  大叔簡短地道:「——麻煩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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