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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什麽都有》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從連續的來信來看,小晝葉應該是急切地有什麽話要說。

  二十五歲的她攤開了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信, 那張紙乾乾淨淨的, 十分簡短, 以一個小學生般幼稚的字體寫道:

  「未來, 展信佳。」

  可是第二句話就是:「我思考了許多天, 但我不打算離開陳嘯之。」

  沈晝葉:「……」

  她又繼續往下看去。

  「還有,我複賽結束啦!」

  沈晝葉明顯地感覺出, 小姑娘的口吻和她寫字的字體一樣, 幾乎都要飛起來了。

  「我考試一結束就跑來給你寫信, 告訴你這個你經歷過的重磅新聞!

  我也不知道考得怎麽樣, 有兩道題的時間不太够了, 應該和你當時考得一模一樣吧……不知道是不是,但是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隔著如山的歲月, 沈晝葉都能感受到另一個自己的歡欣力躍紙背。

  然後年幼的少女又寫道:「……很抱歉我我不能够按你說的來做, 但是我保證我會對陳嘯之那混蛋警惕一點……如果他露出讓我不舒服的苗頭,我會第一時間察覺,幷及時止損, 放心吧=3=。」

  「可是, 你經歷了一切,給了我你能給出的所有建議。可是我還是不願意離開他。」年幼的她筆鋒一轉,寫道。

  「我不明白你爲什麽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畢竟你的信要受到重重限制,我問你理由是徒勞的。但我大概能想到, 你現在應該在陳嘯之身邊吧。」

  是的,沈晝葉輕聲嘆息。

  我就在他的身邊。孤獨失意, 被過往歲月重重碎碎地折磨到夜不能寐。

  沈晝葉苦澀地抿緊了唇。

  ——信到此爲止。

  是來告訴她『我不會和陳嘯之分手』的-

  不和他分手嗎?

  沈晝葉感到一絲說不出的彆扭,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正常的展開應該是立刻和陳嘯之分手,及時止損,然後追問『我的夢想怎麽回事』……或者至少拖一拖,多考慮幾天,可是年紀尚小的自己直接拒絕了『和陳嘯之分手』這件事。

  難道是我打開的方式錯了?沈晝葉陷入了迷茫。

  怪不得媽媽經常說小孩沒有道理可言。明明是爲了他們好,他們聽了却都當沒聽到。

  十五歲的中二病真難溝通啊……

  ……該。活該十年後過這種苦博日子。

  沈晝葉眼前飄過「活該」倆天大的字兒,接著就意識到,她覺得該的就是她本人。

  沈晝葉:「……」

  活該個屁,我哪裡活該了,我哪裡做得不對了?!

  沈晝葉仔細一想,認爲這終究是自己的人生,總得負起責任來讓日子好過一些,便下定了决心,要對中二病的自己耐心一點。

  ——我又不會害自己。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奇怪的通信,確實也沒有顯露過它的目的。

  沈晝葉只是隱隱地直覺,認爲這一切的都有目的。

  她總覺得,通信本可能有極高的自主性,有她所察覺到的和沒察覺到的鐵則。

  ……更有著它自己的意圖。

  可是它不曾顯露出來。

  沈晝葉嘆了口氣,將收拾了打算帶去印尼的行李箱暫且扣上,背上了包,下樓,往辦公室走去-

  「嗯,」沈晝葉夾著手機,對著手機話筒說:「……我買了二十三號的機票,離開會的地方不太遠……」

  她慣常步行去辦公室,但那天天却有點陰,海風甚急,風將她的裙擺吹得翩飛。

  話筒裡,梁樂的聲音興致勃勃:「我也不太遠,那我們可以多吃幾頓啊!沈晝葉你知道印尼物價有多便宜麽?你多換點印尼盾,晚上我們一起出去搓串串,據說都是沾沙茶醬的,超好吃。」

  沈晝葉笑了起來:「好鴨,我看看參會的還有沒有熟人?」

  梁樂:「行啊,我也看看有沒有同學……學妹我們都多少年沒一起搓串串了,上一次至少是兩年前了吧?」

  沈晝葉懷念地說:「兩年不止了吧?你出國之後我們逢年過節都不一定能見面。」

  「……叫不叫陳嘯之一起?」梁樂忽然神來之筆地問道:「——他好歹也算同學。」

  「……」

  沈晝葉看著面前的物理系A棟教學樓,抬頭望向陳嘯之的辦公室方向——想了三秒鐘,問:「……你想和他見個面麽?想和他吃飯?你想的話我就幫你問一下。」

  梁樂:「……」

  「不是特別想。」梁樂冷靜說道:「但是畢竟也算同窗一場,感覺有義務一起吃頓飯。」

  沈晝葉:「那我回頭問問看……」

  梁樂:「……你問問吧,畢竟挺久沒見的了,十整年了吧?」

  狂風中,沈晝葉將眼睛笑成了兩彎小月牙兒,問:「什麽十年鴨,學長?」

  「——從他出國後啊,整整十年了,」梁樂不爽地道:「你不用說了,我想起來了,想起來我就生氣。」

  沈晝葉淺淡地笑了下,仿佛沒有盡頭的、加州的大風吹卷著她的裙擺。

  沈晝葉:「……學長,我還想問你一遍,我和他分手,有錯嗎?」

  梁樂:「……」

  「……我以前脾氣比現在大多了,沈晝葉你如果在以前問我這個問題,我會說『沒錯分得好』,」梁樂的聲音被沙沙的電流與大風裹住,幾不可聞:「……其實我到現在想起都生氣。」

  沈晝葉笑了下:「可是後來一想,我也太絕情了吧。」

  梁樂沉默了很久:「……嗯」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沈晝葉無意識地以手背按了下鼻尖,以鼻音道:「可明明他有過那麽多機會告訴我,他都選擇了沉默。」

  梁樂說:「是。而且他一直瞞著你不少東西。」

  二十五歲的沈晝葉按著鼻尖兒,輕聲開口:「嗯……我知道。」

  「……我總覺得他背負著很多,」梁樂聲音和緩:「他那時候看著你的眼神,特別有故事。」

  沈晝葉下頜抬起,

  然後他忽而笑了起來:「學妹,其實我後來背著你和姜英聊過,我們倆人都覺得你們兩個人交往,你一個人開開心心的像個瓜批,可是陳嘯之在開心之餘,還背負了很多你看不到的重擔。」

  沈晝葉站在樓下,隱忍著眼泪道:「是嗎,都……都過去了,說這麽多也沒用了。」

  梁樂:「……」

  梁樂也輕輕笑了下,應道:「……是啊,學妹,都過去這麽久了。」

  「……,」沈晝葉憋了口氣:「但是說我像個瓜批也太過分了啊!」

  梁樂:「你不是嗎?」

  沈晝葉面頰微微發紅,仰頭看向陳嘯之的辦公室方向,然後一滴清澈的雨水落在了她的眼皮上。

  啪。

  沈晝葉:「……唔。」

  她揉了揉眼睛,試圖把雨水揉出來,對著聽筒裡的梁樂說:「學長,我們這邊下雨了,我先進樓啦,你看看周圍有什麽好吃的沙茶串串可以發給我,我們開完會去約著吃完飯。」

  梁樂笑道:「行,你進去吧,二十四號會場見。」

  「嗯!」沈晝葉笑眯眯地道:「學長白白~」

  接著,沈小師姐嘟地挂了電話-

  天陰沉欲雨,雲霧虬結如蒼龍。

  雨啪砸在她腦殼上,吧唧一聲,小師姐被砸疼了,頗心塞地揉了揉自己的發旋兒。

  沈晝葉其實身上還殘留著點小孩似的毛病——她被雨淋了第一反應是用譴責的目光看老天爺,而不是快逃。她悻悻然地看向天空,然後又被砸了好幾顆。

  沈晝葉:「……」

  沈晝葉正要逃,却突然被一隻結實有力的手摁著後頸,用力押進了實驗樓。

  沈晝葉:「……??」

  實驗樓裡,陳嘯之的聲音在她身後冷冷地響起:「被雨淋了還他媽抬頭看一眼?你病得不輕吧?」

  她低頭一看,看到了陳嘯之的籃球鞋和工裝褲褲腿,還聞到一股淺淡的、他身上的香水味兒。

  「……我,」沈晝葉仍被押著,憋悶道:「……我打算進……」

  陳嘯之却忽然極其冰冷地問:

  「——梁樂?」

  沈晝葉:「?」

  樓門前的玻璃門一關,大風涌入,雨水嘩地落在樓外地面上。

  陳嘯之鬆了手,沈晝葉不自在地捏捏自己的後脖頸,正要和他問好。

  正是那一瞬間,沈晝葉聽到陳嘯之幾乎如冰刀般,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話:

  「——和你打電話的,是不是梁樂?」-

  ……

  肯定是梁樂。

  還能有別人麽,會被沈晝葉稱爲『學長』的人還有別人?

  陳嘯之居高臨下地看著被自己的語氣嚇到的、二十五歲的沈晝葉。

  天光昏昏,她穿了條灰藍色的裙子,幾乎是惶恐不安地看著陳嘯之,像是受了欺負一般的惶恐。

  ——可她一直都被愛著。

  陳嘯之只覺得自己已經要瘋了,頭顱中血管發了瘋一樣的搏動。

  2018年的陳嘯之想起十年前,那些愛他的阿十的人——她的媽媽和奶奶,班上那些和沈晝葉熟悉的同學,魏萊、姜英甚至梁樂,連陸之鳴都相當喜歡那個柔軟又偶爾硬氣的、聰慧异常的小姑娘。

  連閱盡千帆的慈懷昌教授,最偏心的學生也是沈晝葉。

  五歲那年小嘯之就知道,小阿十是最招人喜歡的,被愛澆灌的花朵。

  他已經過世的奶奶見到小阿十就喜歡得要命,開玩笑說讓她來給自己當小孫女;連他父母都喜歡小阿十,幾乎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她父親能將女兒生生抱到五歲,她一喊累就抱起來。而小嘯之則是所有人裡,最溺愛小阿十的那一個。

  他幾乎將心——不,整個人都挖出來了。陳嘯之那時所有的零花錢都給小晝葉買零食吃,小晝葉淩晨睡不著覺甚至會來拍他的窗戶,而被吵醒的小嘯之連起床氣都撒不出來。

  那個小男孩將自己『一輩子的好朋友』愛得如珠似寶。

  ——十五歲的少年,則將他的初戀捧上自己的心尖。

  含著怕碎了,抱緊了怕疼了,畢竟他的晝葉那樣嬌氣。

  陳嘯之將她愛如眼珠,恨不能將他能碰到的整個世界都捧到她的面前。

  ……可是所有人都愛她。

  梁樂、魏萊和姜英。沈晝葉的老師。沈晝葉的師長。沈晝葉的家人——她友誼親情無一不落,無一不豐滿。陳嘯之二十年來幾乎將自己挖出來的愛意,在她的人生裡不值一提。

  所以五歲的小阿十回了美國,再也沒回來。

  十五歲的沈晝葉站在他面前,對近乎哀求的他,垂下眼睛說:『陳嘯之,我以後不想見到你了。』

  陳嘯之的眼眶,幾乎都因憤怒發了紅。

  那一切堆就了他孤身一人在舊金山難以入眠的、無數個夜晚,連杯中的水都像是映著她的倒影:沈晝葉泛著光的笑容和手心的溫度,她修剪整齊的、細緻圓潤的指甲尖兒,趴在自己懷中的溫熱柔軟的、發育了的軀體。

  可是他算什麽?

  ——陳嘯之算得上什麽?

  這年紀的沈晝葉,會缺你這點愛意麽?

  ……

  斯坦福物理A棟實驗樓,大廳裡空無一人,玻璃門外大雨傾盆。

  「沈晝葉你啞巴了?」陳嘯之嘲諷地看著眼前的沈晝葉,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我不是問你麽,剛剛你打電話的是不是梁樂?」

  沈晝葉:「……」

  「怎麽說都是當年在一個班裡待過的,我記得他。」陳嘯之嘲道:「True or fal色,這麽難?」

  沈晝葉:「……」

  她囁嚅著點了點頭。

  「是他,」她啞著嗓子、顫抖著說:「……梁學長正好也、也去那邊開會……」

  陳嘯之只覺得肚腹中,有一把火在燒。

  「你前幾天打電話的那個也是他吧,」陳嘯之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倆聯繫還挺頻繁的啊。」

  沈晝葉一待:「也是他,我們大學在隔壁,以前周末經常出去一起吃飯……」

  沈晝葉話音未落,陳嘯之就泄憤般一使勁兒,一搡她毛茸茸的後腦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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