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殷瑜入夢
從夢中醒來,裴質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自覺地蜷起腿,想把自己縮小再縮小,甚至想從這個世界悄無聲息地消失。
「父后。」殷湛突然伸著個小腦袋往他懷裡鑽,「父后,我渴。」
雖然想著機器人不會感受到餓和渴,但每次殷湛撒嬌,裴質都會把他當成普通的人類孩子,滿足他的需要。這次也是,裴質忍著難受從床上下來,給孩子倒水喝。
這一動彈,心裡裝了孩子,裴質反而感覺心裡的難受少多了。
他餵殷湛吃了茶,殷湛又吵著要吃八珍湯,還非要吃裴質親自做的。裴質磨不過他,沒法子,準備去給孩子做一碗。
屏風外面,殷瑜聽到兩人對話,呵斥:「你少折騰你父后,你若餓了,朕讓宮人給你做一桌子珍饈美味。」
裴質走到屏風外,疲憊地看了眼殷瑜。後者立刻從龍椅上起身,走到他跟前,伸手在他腰後一摟,他順勢將重量壓到了殷瑜身上,感覺身上輕鬆許多,連帶著心裡也沒那麼沉重了。
「我也沒事,燒燒飯也好。」
「你看看你的樣子,還說沒事?」殷瑜怒道,「你一點都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裴質抬眸看他。
殷瑜佯作怒不可遏:「朕娶你入宮,是要你來當皇后,難道是讓你來當廚子的?你若喜歡做飯,那讓廚子洗乾淨等朕臨幸好了!」
「少貧嘴。」這麼一大茬,裴質嘴角都隱隱有了笑意。
殷瑜又抱著裴質說了許多俏皮話,逗得裴質來了精神,這才放裴質往外走。
楚門庭在一旁看著,等裴質走了,他才言道:「臣瞧著皇后主子神色不大對勁。」
「怎麼說?」殷瑜雖然這麼問,但他比誰都清楚裴質的變化。
「以前瞧著皇后主子總是開開心心的,雖然動不動就愛惱怒,可也是上一句吵,下一句笑,整個人生氣蓬勃。可現在臣瞧主子他無精打采的,不,他的眼裡好像都看不到東西了,也只有您和太子能得到他看一眼了。」楚門庭苦笑,裴質根本就沒有看到他也站在屋裡。
*
本來殷瑜還想著,等忙過這一陣,就帶著裴質出去走走。這次機會難得,他們再想來江南,還不知道得等多少年後。
但這一地動,哪怕傷亡再少,殷瑜也還有太多事要忙。他幾乎忙的都沒有時間合眼,還要分心照顧裴質,飯也顧不得吃,若不是還記掛著兩個小崽子,他恐怕會忘了自己還是個人。
一開始他還以為,裴質是因為看不清人臉而大受打擊,所以忍著難過,為裴質想盡辦法。他先是鼓勵裴質喝神仙水,見神仙水沒什麼成效,還為裴質四處請名醫。哪怕他自己早就不信有大夫能治這樣的病,可換成裴質病了,他心裡就存了許多期待,期盼著有人能治好裴質的病,讓裴質再變回原來那個動不動就偷吃、不讓偷吃還惱怒的無憂無慮的皇后。
但漸漸地,他發現,事情沒有他想像的那般簡單。
後來沒過幾日他消瘦不少,裴質卻好多了,大部分時間都顯得很有精神,吃的也多,整天待在他身邊也笑嘻嘻的,還想辦法逗他開心。
他以為裴質已經走出打擊的陰影了,繃緊的心弦稍鬆了些。
直到有一天晌午,他看見剛剛陪他用過午膳的裴質,偷偷摸摸地蹲在牆邊乾嘔。嘔完,鼻尖眼角還紅通通的,卻努力對著空氣扯出一個笑容,一次不成功,裴質面無表情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繼續努力地笑,直到笑容完美了,這才邁著大步朝他所在的屋子走了。
他在原地站了半响,只覺得有人用刀剖開了他的胸腔,將他的心狠狠地揪住。他這心裡都是裴質啊,他努力當一個好皇帝,就是為了讓裴質舒舒服服的當皇后,為什麼裴質還會受這種苦?
就因為裴質喜歡他,捨不得他跟著難過,跟著吃不下飯,跟著睡不著覺,才會為難自己,逼自己假裝開心,讓他放心。
他抬手,也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是瞎了,才會以為裴質是真的走出了難過。
「陛下?」許望北走過來正好看到殷瑜抬手要扇自己耳光,他本來可以攔,但他選擇了擋住別人的視線。看著殷瑜臉上腫起來的五個紅手印,他頗為欣慰,機智的他保住了陛下的顏面!
殷瑜轉過身,那一雙眼睛紅的嚇人,就像是盛了心頭血,那悲痛看的許望北心中一顫。
「愛卿,何事?」聲音強作鎮定,卻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許望北還不曾說什麼,裴亦已經走過來。他仗著國舅爺的身份,強行住在了許望北的房間,離殷瑜住的正殿不遠。
「陛下。」許望北嚇得不敢說話,裴亦看了眼許望北,開口道,「臣雖不知皇后主子出了什麼事,但瞧著這幾日精神轉好,還望陛下保重龍體,別太傷心。」
前幾日他早就想找機會問問裴質到底怎麼了,但帝后二人像是合體了一般,他都抓不住機會詢問。後來實在忍不住,直接問了殷瑜,也沒問出什麼來。他心裡氣惱,恨不得直接幫裴質當上太后,但此刻見殷瑜這般,忽然明白了帝后的情感,或許比他待許望北的感情還要深。
殷瑜搖頭苦笑,抬手示意許望北離開。
許望北一臉懵:「……」為什麼只讓他走?他才是侍衛,他過來有事稟告,裴亦才是沒事瞎轉悠!
待許望北走了,殷瑜才問裴亦:「你還記得朕以前,是什麼樣的嗎?」
「陛下以前……」裴質斟酌著說辭。
「實話實說。」殷瑜提醒他,知道他是玲瓏心肝,不一定會說實話。
裴亦抿了抿唇,道:「陛下以前像是個木頭人。」
「怎麼說?」
「不似常人那般有生氣,只有笑和怒,沒有悲和喜。笑怒易裝,悲喜難扮。臣斗膽猜想,其實陛下以前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看似喜歡什麼,其實並非是真的喜歡,不過是別人喜歡,您也跟著喜歡。看似大發雷霆,其實未必真的惱怒,不過是您認為該發罷了。」
聽裴亦這般說,殷瑜忽的想起裴質剛入宮那會,說他什麼都是「應該喜歡」「應該做」。他往屋裡看了一眼,心痛如絞,如今的裴質又何嘗不是強行裝作「應該喜歡」。
只不過他是想方設法讓自己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罷了,而裴質逼自己扮成這樣,卻是為了讓他放心,讓他高興!
兩人又是一樣的病症。
「陛下,您怎麼了?」裴亦低聲驚呼,他看見殷瑜捂著心口臉色驟白,額上的冷汗涔涔,甚至不得不張嘴呼吸。
殷瑜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個人心疼會痛成這樣,痛的他幾乎都站立不住。
他不只心疼裴質,更氣惱自己。
一定是裴質用了什麼法術,把他的病給吸到了自己身上。裴質太不知他的心了,他寧願自己病一輩子,也不捨得讓裴質病一天!
他恨自己有病,恨自己無能,什麼事都需要裴質扛著。
若他也有法術……
「陛下,急報,餘杭府三十里外樊樹村出現瘟疫,眾臣已在大殿等候,請陛下速速移步。」楚門庭疾步來報。
殷瑜強忍著疼痛,站直身子,眼眸中滿是冰冷:「不見。備馬,朕要去見福源方丈。」
聰明如裴亦,雖不知內情,可也瞬間猜到殷瑜的大概意圖,上前擋住殷瑜的去路,躬身道:「陛下,莫讓皇后成了天下的罪人。」
「這江山是朕的,朕願意如何便如何,誰都沒有裴質重要!」殷瑜堅持要走。
裴亦不放。
殷瑜從楚門庭腰間拔刀,就要衝裴亦刺過來,裴亦面不改色,絲毫不讓。
「陛下,臣也不愛這天下,但陛下您身為天子,身為皇后的夫君,您不能任性妄為。若是您自己不知道該如何,為何不問問皇后?」裴亦向北看,殷瑜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見裴質呆呆地站在殿門口。
見殷瑜望過來,裴質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再看這笑容,就等於裴質拿著刀在挖殷瑜的心。
裴亦對裴質道:「主子,有地方出現瘟疫……」
「閉嘴!」殷瑜大怒,裴質都這般了,不能再讓裴質跟著擔憂。
裴亦卻不以為然,這個時候一味心疼人是不管用的,若想讓一個人活的好,就得讓他心裡有事牽扯、記掛著。
「瘟疫?」裴質大驚,拍了拍殷瑜的肩膀,擰眉言道,「瘟疫若不及時處理,恐怕會死不少人。此事耽擱不得,陛下,讓我去一趟,我看看能不能控制住這場瘟疫。」
讓裴質接近瘟疫病人?殷瑜下意識就要拒絕,可他看到裴質緊鎖的眉頭,和不再呆滯的目光,他心裡忽然又想著,裴質是真的擔心了,那裴質應該不是他的那種病吧?
「好,你去,朕也去。」
*
萬萬沒想到,殷瑜說要帶裴質到江南遊玩,到了餘杭,第一次微服出去,卻是為了治療瘟疫。馬車上,裴質窩在殷瑜懷裡,呼吸綿長,似乎是睡著了。殷湛躲在馬車一角,玩著殷瑜的寶劍。豬老大只是頭普通的豬,殷瑜怕它染病,沒有帶過來。
「太子,你父后這幾日不開心,你多陪陪他,多逗逗他高興。」殷瑜與殷湛說著話,溫柔的目光還停留在裴質身上。
殷湛舉起寶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將寶劍吞吃入腹。殷瑜嚇得嘴巴還未張大,小傢伙又將寶劍吐了出來,但寶劍也只剩下一半了。
小傢伙嚼了嚼,不悅道:「難吃。」
「你吃這個作甚?」殷瑜摳開小傢伙的嘴檢查一番,確定沒什麼事,這才放心。
「來餘杭這都多長時間了,裴亦見我一次就說『你怎麼還不長個子』,所以我得吞點鐵器長個子啊。」小傢伙也很苦惱啊,哪個鐵器都不好吃。
殷瑜想像不到吃鐵器為什麼會長個子,不過他知道他這兒子不是凡人,倒也不太擔心。
「你若喜歡吃,回行宮之後,朕讓人把所有好劍好刀都送過來,你挑著吃。」
殷湛高興地只拍小手,他抬頭看見殷瑜鬢間居然有了幾根白髮,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然福至心靈,決定幫幫他這個老父親。
「父皇是擔心父后嗎?」
「是啊。」
「我可以幫父后啊。」
殷瑜大為驚奇,並不是太相信:「你能幫什麼?平時少惹你父后生氣,朕就謝天謝地了。」
被看輕的小傢伙惱了,背過身不搭理殷瑜。殷瑜也不再說話,小孩子嘛,生一會氣自己就好了,他還是別說話,免得吵醒裴質。
過了好一會,小傢伙又自己轉過身來,惱道:「你都不哄我!好,你無情,就別怪我無義!」
「別學你父王……」
「送你一個入夢的機會!讓你看看我父后愛的是誰,哼!」他可是聽裴質偷偷叨叨過一個少年!
入夢?入什麼夢?殷瑜納悶,還沒想明白,頭一歪,竟然睡了過去。
「別入夢!」病毒忽然出聲,然而他已經叫不醒殷瑜了。他嘗試跟殷湛連上線,怒斥道:「你個熊娃娃,裴質能做夢那是我一顆一顆雷砸出來的,你倒什麼亂,我費盡心思,就是只想讓裴質知道一切。讓殷瑜知道了真相,咱倆都沒好!」
「砸雷?」小傢伙歪了歪頭。
病毒懊惱道:「對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了,你現在就是個孩子。」
「啊啊啊,求你這麼一整,不會害死他倆了。」
殷湛笑笑,露出嘴裡小小牙齒,自信一笑:「有我在,父皇父后絕對不會有事。」
病毒不屑:「你自己不還折騰你父皇呢?」
「我的父皇父后,我欺負欺負沒關係,但是除了我,誰也別想傷害他倆!」殷湛擲地有聲。
*
這是很奇怪的地方。房子又白又高又四四方方,許多少鐵盒子跑的飛快。
殷瑜站在路邊迷茫地打量著一切,很快他看到了人群後面慢吞吞走著的裴質。
依舊是剛長出來的短碎頭髮,只是衣裳穿的奇怪,看上去是很舊灰藍色,還不合身,不過衣裳再難看,也架不住他們家裴質模樣好,穿什麼都很好看。
他跟著裴質往前走,發現裴質出神地望著東側。他也跟著望過去,就看到許多少少年隔著欄杆,接過父母手裡的盒子,蹲在地上,打開盒子,快速地吃著裡面的飯菜,看少年們的神色,吃的都很滿足。
裴質看了兩眼,沉默地走進食堂,買了個大餅,舉著出來,蹲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慢慢啃著餅。
三三兩兩的同學都結伴前行,目光帶笑。他們笑的越開心,裴質就越沉默。
殷瑜還來不及折騰,就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地向裴質走過去。
他大怒,雖然沒看到少年的臉,但只是看這少年削瘦的背影和猥瑣的動作,他就覺得這少年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裴質,我偷偷帶了點酒喝,你嘗嘗。」
看著這猥瑣少年圍著裴質,殷瑜大怒:「醜八怪,再碰裴質,朕閹了你!」
那「醜八怪」聽不到他說話,將手裡的酒瓶打開,笑著用酒洗了洗杯子,回頭將洗杯子的酒往地上一潑。
少年這一回頭,反倒讓殷瑜愣住了。
這少年怎麼跟他長得一模一樣?這難道是他自己?
少年倒了兩杯酒,一杯自己拿著,一杯給裴質,舉杯笑道:「別羨慕他們,以後我出了這學校,我給你送飯!來,乾杯!」
用你送?殷瑜不服氣地想,朕有御廚千千萬萬,還比不過你?
不對,喝酒?
等等,他不能喝酒!他一吃酒,可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