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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暮時立在桌後,面前擺著層層疊疊的資料,連同半空中的3D虛擬資料一起,都屬於同一個人。
文件第一頁上寫著:
姓名:賀隅
性別:男性Alpha
分化級別:A級
身高:189.3cm
⋯⋯
「就只有這些嗎?」他問。
「是的,」秘書回答,「有關賀先生的資料都在這裡了。」
周暮時沒有說話。
他靜靜地注視著3D人像上那張陌生的,整容前的臉,眼神卻越來越沉。
一旁的秘書有些心驚膽顫,周暮時對工作要求一向嚴苛,但從不會過分刁難,幾年下來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位上司給的壓力,各項任務完成得也算得心應手,卻不想今天再次感受到了初入職的惶恐。
她還是第一次在周暮時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明明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卻讓人覺得如墜冰窟一般寒冷。
對方明顯不滿意,但秘書此刻完全沒有辦法,她已經把能找的資料全呈上去了,不可能還有缺漏。
難道這位賀先生出了什麼問題?
「先生,需要我再⋯⋯」
「不用了,」周暮時道,「這些資料不要外洩,讓助理盯著賀⋯⋯不,換個人去監視他。」
「好的。」
秘書匆匆離開了,周暮時站在原地,拿起桌角上的一份文件,這是一張醫院手續單。
出具方是一家區內私立醫院,由周家投資控股,確保了絕對的私密性和萬無一失。
他盯著手術名稱一欄上的「臉部整形」四個字,腦海裡卻回放著前一天夜晚,透過鏡片在賀隅身上看到的半透明文字。
「臉部資料檢測——無修改痕跡。」
周暮時毫無感情地挑起嘴角,關掉面前的3D投影,仰頭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
**
賀隅從電梯裡出來,揮別了幾個官員,一邊鬆開袖扣一邊走到大廈門前,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迎面走來一個面生的Beta男人,道:「賀先生,請上車。」
賀隅挑了挑眉:「你是?」
Beta從上衣領口掏出一枚徽章,自我介紹:「我是周先生派給您的助理。」
「原來那個呢?」
「抱歉,我不清楚,請您先上車。」
賀隅笑了笑,「這麼快就被辭退了。」
他沒再多問,配合地朝停在路邊的懸浮車走去。
後座上空無一人,他問駕駛座上的新助理:「周先生呢?」
助理語調平板地回答:「他正在忙。」
「好吧,看來我今天見不到他了。」
不僅僅是今天,接下來的幾天裡,賀隅都沒再見到周暮時本人,來接他下班的助理面無表情像個機器人,在問到關於周暮時的問題時,永遠只有「在忙」一個回答。
賀隅靠在後座上,側頭望向大廈頂端的電子大螢幕,上面正在回放第二輪選舉的現場直播,他支著下巴,自言自語道:「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周暮時正在和幾個中立派核心要員會面。
第二輪議院內部選舉剛剛結束,投票結果經統計後會在後天公佈,到時候就是真正揭開權力歸屬的時刻,派系內的領袖都滿懷信心,甚至已經開始商量當選後的前期政策推行,他卻一言不發。
會議結束後,在會議廳門口,幾個與會人商量著一道去先行慶祝,周暮時藉口身體不適婉拒,幾個合作人也已習慣了他的不合群,沒有多做挽留,只道:「今天虞副部長不在,真是可惜,周先生替我們回去問聲好吧,商會和外交部那邊的選票還是多虧了他,改天有機會一定要當面致謝。」
周暮時淡笑著應了,心裡卻微冷。
又是虞淵。
從什麼時候起,「虞淵」這個名字,在旁人口裡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了呢?
甚至,不再是以他周暮時丈夫的身份,而是以「虞副部長」的身份,有了越來越強的存在感。
自「虞淵」的皮囊下換了人以後,分明也才一個多月而已。
周暮時攏了攏外套,獨自走到大樓門外,身後卻跟上來一個人。
「程先生怎麼不一起去慶祝?」
身後的Alpha男人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文儒雅,微笑道:「我不習慣太晚外出,正好陪周先生走一遭。」
「有司機來接我。」
「哦,只有司機嗎?雖然是中心區,這樣的夜晚,單身的Omega在外可不太安全。」
周暮時糾正道:「我有丈夫。」
「噢,可他沒來接您不是嗎?」
「⋯⋯」
周暮時停下腳步,回頭看去:「你想說什麼?」
程先生看出他面上的不耐煩,不再兜圈子,便也直白道:「政局裡沒有一成不變的聯繫,婚姻也一樣,恕我直言,現在的虞家對您而言可不算是什麼好選擇。」
「哦?您是在挑撥我的伴侶關係?」
「不,我只是給您提醒,」程先生笑得溫和,目光落在面前Omega的後頸上,那裡白皙光潔,沒有標記的痕跡,「當斷則斷,您已經站在了高處,小心別被無謂的泥淖拖下去。」
周暮時沉默片刻,豎起外套衣領,語氣平淡:「多謝提醒,不過,這恐怕跟您沒有關係。」
坐上回去的車時,周暮時看著秘書那邊發來的行蹤報告,回想起剛才話語間對方的「提醒」。
即便是陷進及膝深的泥沼,只要狠心便能脫身而出,真正難以掙脫的,是處心積慮埋下的陷阱。
他至今沒能查出賀隅的真實身份,但心裡已經有了隱約的猜測。
光憑那張臉,就能斷定他和已死的虞淵一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不論如何,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潛伏到他身邊這麼久,一定有其目的,在發現端倪的那個瞬間,周暮時甚至動過將對方剷除的念頭。
但很快被他自己否決。
不行,他想,現在是選舉的關鍵時期,不能再因此節外生枝。
丈夫死了一次他能瞞住,再來一回就不確定了,畢竟現在暗中盯著他的人數不勝數。
至少到目前為止賀隅還未對他造成實際威脅,在弄清對方的身份和目的之前,不能輕舉妄動。
周暮時冷靜地分析著,好像得知真相的剎那心頭的巨震和憤怒不曾存在過一樣。
等選舉期徹底結束,他再來⋯⋯
腦海裡劃過賀隅的臉,深藍的瞳孔,和拈著玫瑰的修長手指,唇貼上皮膚時不似作偽的熱度,周暮時抬手摸了摸後頸,垂下的眼裡是看不清的晦澀。
車窗外,雨又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