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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這段時間快忙瘋了。
自從周虞二人在宴會廳那次遇險之後,兩人便都負了傷,他一方面要將消息嚴密封鎖住,一方面要暗中調查當日意外發生的全過程,除此之外,還要把上司原定的計劃繼續一絲不苟地進行下去,這幾天在醫院和大廈之間來回奔波,短短五天好像過去五年,頭髮都掉了一大把。
賀隅昏迷不醒,他只好暫時聽從上司法定配偶的命令,周暮時倒是一直老神在在地待在醫院養傷,說實話,他傷得並不重,全身上下最值得一提也就是斷了左手臂,之前骨折的腿也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助理實在不明白對方還有什麼臥病在床的必要。
當然,這話他當著周暮時的面是不敢說的。
況且周暮時也並非完全做了甩手掌櫃,只是把所有要經手的任務都分配給底下的人去做了,安排可謂有條不紊合理壓榨,總之就是誰也沒能閒著,讓助理在埋頭苦幹之餘對這個看起來不堪一擊的Omega產生了莫大的敬佩。
不愧是敢拿槍崩了自己老大的男人。
兩人都請了假,賀隅那邊有助理托關係兜著,而周暮時則不知怎麼捏造出一張公派出境的文件光明正大地缺了委員會的席。關於那天慈善宴的局已經查清了,的確是虞家人求和不成,在二審之前意圖破釜沉舟絕地反撲,而程還青則提供給了他們這個便利。助理想到那天跟著賀隅去監獄時與對方打的照面,或許就是在那天,虞家許諾給了這位秘書長什麼東西,作為東山再起的代價,但拋開這些不談,程還青對賀隅的殺心就足夠成為他的動機。
可惜借刀殺人不成,現在這位剛上台沒多久的秘書長恐怕要為自己的輕率付出代價。
但讓助理不解的是,周暮時不知是在顧慮什麼,始終沒急著動作。
明明事情查清楚了,證據也有了,以周暮時的謹慎作風,手裡要是沒事先捏著程還青的把柄,助理死都不信,要說是以德報怨手下留情,那就更加天方夜譚,在他看來,這個Omega的記仇程度跟他上司一樣一樣的,程還青倘若不被搞死他都覺得奇怪。況且如果不趁現在先下手,等對方反應過來有所提防,那就更麻煩了。
可周暮時偏偏就是按兵不動,每天一本正經地坐在床上捧著本厚厚的大部頭翻看,裡頭全是讓人眼花繚亂的醫學專業詞彙,還是拉丁文,助理瞄過一眼,只看懂了「激素」「安全期」幾個詞,一頭霧水。偶爾看見對方關起門來和醫生嚴肅地談論著什麼,明明沒受什麼傷,每天的藥卻沒斷過,饒是如此,Omega依舊在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蒼白清雋的輪廓彷彿薄瓷,一碰就能碎。
賀隅在這段時間裡斷斷續續醒過幾次,時間都不長,總是眼睛剛睜開不久便又閉上,意識堅持最久的一次,也就開口說了半句話:「⋯⋯他在哪?」
這個「他」是誰,自然不言而喻,可惜當時周暮時並不在場,他甚至不在隔壁病房,而是去診所另一層做檢查了。
助理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看不懂這兩個人的關係了。
賀隅喜歡周暮時,這是毋庸置疑的,他跟了他長官這麼多年,頭一次看到他在別人身上栽跟頭,還不止一次,還都栽得心甘情願。
但是周暮時呢?助理在聯邦軍部待了許多年,見過的Omega也不算少,有像他一樣漂亮的,也有像他一樣聰明的,但還真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冷情的。
除了第一天向他問起過關於賀隅的情況之後,助理就再也沒聽對方提起過上司的傷情,明明就在隔壁病房,卻從來不去看一眼,好像手裡的專業書都比自己躺在床上昏迷的丈夫有吸引力。
只有一次,那是在半夜,助理在回去的路上想起有份文件落在了醫院,於是臨時趕回來取,到病房門口時卻透過玻璃看見床邊坐著一個纖瘦的身影。
是周暮時,他微垂著頭長久注視著床上的人,表情在夜色深濃的陰影裡看不太清,只有一雙眼泛著寒涼的光,似乎在認真思索著什麼。
助理注意到他的手正搭在賀隅的脖頸間,骨節微微凸起,當時心下一個咯噔,敲響了房門。
這是深夜弒夫來了?思考了幾天後還是決定要掐死他解恨嗎?
周暮時看到旁人闖進,面上並無一絲慌亂,收回手,起身對助理點了點頭,沒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助理忙上前查看自己上司的狀況,依舊睡得無知無覺,神態看起來似乎比白天還要更安穩些,他不放心地檢查了一遍,最後只在賀隅的頸側看見了一個已經癒合的咬痕,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其實並非毫無留痕,在助理覺察不到的地方,屬於Omega的氣息悄無聲息地流動在病床周圍,將床上的Alpha納進範圍裡,無聲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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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助理頂著碩大的黑眼圈回到醫院,正拿著整理好的資料準備給周暮時做匯報,敲開病房的門,以往早該坐在床頭喝藥的Omega卻不見了蹤影。
他在原地愣了一會,剛要打開通訊器問問對方去了哪裡,就聽隔壁突然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巨響。
助理立刻跑了過去,撞開房門,看見坐在地上正扶著床欄慢慢站起來的Alpha男人時,險些熱淚盈眶:「老大!你醒了!」
賀隅坐在床沿上,撐著額頭閉目緩了一會,半響沙啞著聲音問:「他在哪裡?」
助理想:又是這句!
他正要回答說就在隔壁,想起剛才房裡空無一人的場景,不由得卡了下殼,心裡湧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緊接著,就見賀隅環視一圈,目光停在了床頭擺著的文件袋上。
助理還沒想起這東西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賀隅已經伸手拿了過來,揭開封口,抽出了裡面的一張薄紙。
下一秒,Alpha的視線陡然間停滯,死死地盯著紙上印著的字,表情陰沉得可怕。
助理心頭一跳,接著就聽賀隅問:「他人呢?」
「我⋯⋯我現在去找。」
「等等。」
賀隅把手裡捏得發皺的文件扔到一旁,起身開始找自己的通訊器。
紙張飄落到腳邊,助理低下頭瞄了一眼,發現最頂上一行是「離婚協議書」五個大字。
他頓時明白賀隅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了。
還有什麼比受了重傷一覺醒來發現媳婦招呼不打一聲就跑了還留下一張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更讓人抓狂的事?
助理心頭一瞬間閃過無數種可能,直覺告訴他周暮時不像是這種會隨隨便便跑路的人,要是真有什麼矛盾不滿他一定第一時間把對方解決,現在這是⋯⋯他想到這幾天Omega的狀態和表現,忍不住胡思亂想,該不會像電視劇裡一樣得絕症了吧?
一陣惡寒,助理在心裡扇了自己一嘴巴,轉頭瞧見床頭的文件,便不信邪地打開倒過來抖了抖。
還真掉出來一樣東西。
他看著落在手心裡的一片玫瑰花瓣,奇怪道:「這是什麼?」
賀隅操作終端的動作停了停,轉頭看過來,目光落在那抹鮮紅上,霎時間頓住了。
他緊蹙的眉漸漸鬆開,眸色深沉地思索了片刻,突然出聲道:「我的箱子呢?」
「什麼箱子?」助理眨了眨眼,很快反應過來,在病房裡找了一圈,最後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落了灰的銀色手提箱,「是這個嗎?」
賀隅伸手接過來放在膝上,先用指紋解開第一道鎖,接著在密碼鎖上按下那串爛熟於心的數字。
是一個日期,就刻在他的胸口。
一聲輕響,箱子被打開了。
外層放著的依舊是當初沒能拿出來的那疊個人資料,賀隅掃了一眼就放到一旁,接著按開了夾層。
這裡原本放著一柄槍和兩副手銬,現在全都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樣式古舊的資料盤。
助理很快找來一台智腦插上,連接終端後出現了密碼輸入提示,賀隅想了想,把同樣的那串數字又重複了一遍。
密碼錯誤。
他挑了挑眉,片刻後,在前四位表示年份的數字上加了一個十,再次輸入。
密碼正確。
賀隅捻了捻微微汗濕的指尖,打開了資料盤,解碼後是幾個由年份命名的文件包,最近的那一個被上了標記,打開之後,裡面出現了大堆有關程還青的合同文件和音視頻資料,全是周暮時掌握整理的對方一切涉嫌犯罪的證據。
其中有一家大型企業的產權證書,正是前不久出資慈善宴的主辦方之一,資料顯示這家礦業公司明面上做跨境礦產貿易,私底下則涉及大樁軍火走私生意,資金鏈十分不乾淨。
可以想見,倘若這些東西公佈於世,那麼程還青不單單要從秘書長的寶座上滾落,還得步上虞城山的後塵,面臨聯邦檢察院的起訴。
助理的眼睛都亮了,賀隅卻完全不在意這些,他把手指伸向接下來的幾個文件包,點開之前動作卻停了停,接著關上了資料盤。
助理不解:「看呀,怎麼不看了?」
賀隅冷冷瞟了他一眼,他臉一僵,閉上嘴低下了頭。
終端回到初始頁面,賀隅坐在床頭,捏了捏掌心,似乎有片刻的猶豫,接著又重新打開了原先的定位追蹤地圖。
輸入定位器代碼後,短短幾秒的加載彷彿過去了一個世紀,螢幕一閃,一個鮮紅的坐標出乎意料地亮了起來。
還好還好,定位器沒被發現,助理僥倖地想。
坐標位置顯示在離大陸海岸線不遠的一個環形島嶼上,勻速地閃動著。
「普蘭島?」助理疑惑道,「他為什麼跑去這裡?」
旁邊的人許久沒有出聲,他奇怪地轉過頭去,就見賀隅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地圖上跳動的光點,不知想起了什麼,眸中神色變幻,最後竟抑制不住地彎起了唇角。
Alpha坐在床畔,低垂著如海的眼眸,慢慢笑出了聲。
助理一臉呆滯:完了,我長官是不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