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夏末
冬夏轉學那天,市二迎來九月第一個週末。
夏天似乎是在逐漸退場,天氣也涼快些。
再見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幾個哥們兒逃了課去宿舍陪他收行李,最開始還說說笑笑,收到後邊兒大家都不吭聲了,也不知道下次再相遇是什麼時候。從出宿舍到把行李拖到校門口,冬夏顧著看腳下的路,喉嚨哽噎,說不出口任何話。
班上同學來校門口送行的同學不少,大家議論紛紛,看上去很開心。畢竟能離開這個環境,說明冬夏恢復還算不錯的,能夠回到原本的生活軌道。
只要在慢慢變好。
他們就能看到希望。
冬夏的父母看起來喜氣洋洋,不斷地朝前來送行的老師們道謝,接著就是一些客套話,感謝幾年的栽培什麼什麼的。
冬夏面無表情地在一旁沒吭聲,眼神全盯著站在人群之後的幾個兄弟,揮了揮手。
這麼多學生,就他一個人沒穿校服,只搭了件短袖在身上。
他在陽光下暴曬了會兒,不知道是被刺著眼睛了還是怎麼……
他偷偷側過臉用手腕抹了下眼淚。
興許是忘了自己沒穿長袖校服,冬夏破涕為笑,用一種“再看老子揍你”的眼神又望向在圍欄內盯自己的兄弟們。
展飛先“哎喲”一聲,說:“哭什麼,這是好事兒。”
“對,回去好好念高二,來年考個好大學,我們就是你學長了。”顧群山笑幾聲。
一輩子都別見我們了。
盛夜行心想。
他沒這麼說,只是把眼神落到冬夏身上,淡淡地接了句:“一個人在新學校好好的。”
“嗯……”
冬夏吸吸鼻子,將眼神挪到盛夜行身邊的路見星身上,扒著圍欄認真打招呼:“哎,見星兒!”
“啊。”路見星慌張著抬頭。
“有緣再見了啊,奇了怪了,相比起這群兄弟,我還比較放心不下你,”冬夏勉強笑了,“不過有老大照顧你,我就不多嘴了。微信你加了吧?有空常聯繫!”
“好!”路見星聲音奇大,“聯繫!”
盛夜行也點頭,“你放心吧。”
展飛舉起胳膊揮手:“不過在新學校出什麼事兒還是得先找我們!”
“記得給我們打電話,”顧群山做了個接電話的姿勢,“隨叫隨到。”
“好!”冬夏說。
說來奇怪,直到很多年以後,路見星都記得冬夏走的那一天。
冬夏穿了件專屬於少年期的短袖白襯衫,轉身上車,有樹葉隨風被捲進車輪下方,陽光傾瀉滿地,攏住他半張稚嫩的臉龐。
然後,冬夏關上車門。
也關上了他的小前半生。
冬夏走了之後,他們幾個人安靜了小半天,後知後覺地開始沉浸在名為離別的氛圍裏。
他們和一般孩子不一樣,交到個朋友不容易。
他們被混亂地聚在一起,又被混亂地分開,從始至終渾渾噩噩,都沒能徹底讓自己做主。不過還好,都沒變成在街口拐角大排檔裏罵罵咧咧的那類人,還心懷希望。
市二出奇跡,這句話在混亂中一直被堅信著。
課間,顧群山趴在座位上起不來,林聽沒辦法,只得拖著他說要下樓跑步。
學校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要高三也去跑操,本以為逃過一劫的高二七班只得每天按時到位。
不對,現在已經是高三七班了。
同一個跑道,誰速度稍微快點兒慢點兒都不行一不小心倆班級就給懟上了,路見星不適合跑圈兒,就站在操場邊的石臺上觀望。
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沒有看人,看風景去了。
早晨陽光下的綠草地很漂亮,雲朵變幻成各種形狀。
七班領跑是顧群山,展飛又高,剛好是最後一排,回頭就看到顧群山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笑出聲了:“你還領跑?”
“嗯!”顧群山跑得氣喘吁吁,“我們班前邊兒不該是六班嗎,怎麼變成你們五班了?!”
“人不樂意挨著你們班。”展飛說話挺直,“我們班就當仁不讓了!”
“放屁,明明是五班女孩兒愛噴香水,”擠眉弄眼的,顧群山用肩膀頂他一下,“你們班男孩兒故意跑慢點等著聞吧?”
“操,別亂說啊!”
“誰亂說了!”
“你說得跟個變態似的!”
展飛笑跳著跑開,邊躲邊喊:“哎唐寒老師!你們班領跑怎麼愛找隔壁班吊車尾聊天兒啊!”
顧群山氣得也笑了:“傻逼展飛,你他媽……”
高三學習時間緊迫,大課間縮短,普通班級還要上晚自習,盛夜行他們班就經常閑得沒事兒做,靠班級門邊上望風景,邊望邊喝汽水,一罐喝完扔進垃圾桶,轉身瀟灑離去。
偶爾有外班的女孩兒紅著臉路過,也只敢有莊柔會停下來大方又主動地給盛夜行打個招呼。
莊柔有申請校籃球隊的“經理人”職位,一來二去和這群男生來往頻繁點了,和盛夜行偶爾也能搭上幾句話。
盛夜行總感覺,這女孩兒也不是說不通的那一類,終於在一次周圍暫時無人的課間把假裝上廁所實意路過七班的莊柔攔下來,率先遞過去一瓶葡萄汁。
手裏拿著飲料,莊柔還沒吭聲,盛夜行先發制人:“柔姐留步。”
莊柔看了看四周沒人,眨巴眼,悄聲回應:“勇於追求。”
“我有主了,”盛夜行朝後退一步,“好好學習。”
一愣,莊柔擰開葡萄汁,沒喝,繼續聊四個字兒的:“我沒聽說。”
“真有了,”見說不通,盛夜行只得真情實感地添一句:“我們班的。”
這下莊柔像氣球沒氣兒了,低下頭嘀咕:“近水樓臺先得月啊?不公平。”
盛夜行歎一口氣,倒像真的惋惜:“說真的,都高三了,你我都少往籃球場跑。”
“我說盛夜行,你現在思想覺悟挺到位?”
“家裏那位管教得好。”
莊柔往後退一步,伸手豎了個大拇指,握著葡萄汁瓶身倒了個謝,轉頭折返回去,朝自己班級的方向走了。
七班門口,盛夜行還沒走,眼看著莊柔走遠,覺得這丫頭腦袋後邊的馬尾都快甩自己臉上。
下午還沒放學,盛夜行就被叫去教導處辦公室了。
主任還是那個曾經被路見星氣個半死的主任,表情嚴肅,氣度不凡,不凡就不凡在抓誰不好,偏偏要在早戀的問題上抓已經成年的盛夜行。
按理說,高三談戀愛一般是管不住的。
主任先喝了口茶,氣定神閑地陳述:“有同學反應你和年級上一位女同學關係不明朗。”
盛夜行吹了聲口哨,背著手站得身型筆挺:“不認識。”
“我都還沒說是誰,你就說不認識!盛夜行啊,你現在高三了!好不容易熬到高三,還早戀,畢業證不想要了?”
一頓連珠炮似的話語攻擊完畢,主任又裝作冷靜地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好幾圈。
盛夜行有點兒忍不了他皮鞋摩擦在瓷磚地板上的聲音,咬緊牙關道:“主任。”
“幹什麼?!”
“您能不能別轉了,”盛夜行手撐著桌面,“我難受。”
“你難受什麼你難受!你們七班學生……”
一聽要地圖炮了,盛夜行猛地抬頭盯住他。
大概是雙眼發紅的緣故,主任成功被唬到,一邊說著“沒大沒小”,一邊配合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盛夜行鬆一口氣。
接著,盛夜行站直身子,說:“主任,第一,我沒早戀,第二,我已經快十九了,成年人了,我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主任一拍桌子:“十九也不是正常談戀愛的……”
盛夜行辯論得字正腔圓:“國家法定結婚年齡二十二對吧,談個三年再結婚剛剛好,怎麼就不是了。”
“別跟我繞!”
很少親自訓斥這樣的學生,主任慌得喝一口茶,“就你最會忽悠人。”
盛夜行唇角一勾,沒忍住笑出來:“您錯了,我們班李定西最會忽悠人。”
門口的偷聽小分隊不樂意了。
“操,怎麼亂出賣人呢。”李定西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忽悠誰了我……”
從盛夜行被主任叫走開始,李定西就覺得事情不簡單,趕緊喊上各位兄弟出來,說趁著要放學了,去辦公室門口偷聽一下。
偷聽這種事兒他沒少幹過,挺多前線戰報都是偷聽來的。
見身邊的展飛他們都默默當聽眾,不發表感言,李定西又忍不住道:“哎,要說早戀,主任怎麼不抓我啊。”
展飛回頭瞥他一眼,“你家早戀十八歲?和誰?”
“二班那個。”李定西說。
“談了?”
“也還沒。”
“哦,搞曖昧。”展飛得出結論。
李定西最不喜歡優柔寡斷了,差點兒肘擊過去:“別污蔑我!”
“別想女人了,”展飛捅他一下,“影響發育。”
李定西立刻做無辜狀,“誰想了!再說了,我成年了。”
“男人是要發育到二十二歲的,小心長不高。”展飛往他腦門兒敲兩下。
被敲得“哎喲”一聲,李定西摸摸自己臉蛋:“臉好看就行了。”
屋內。
“主任,”盛夜行終於受不了主任毫無意義的碎碎念了,“今天的早戀教育就停止在這兒,您看成麼?”
“我什麼時候停,需要你來指教我?”
“不是,青年少吧都有一根反骨,您再多說幾句,”回頭朝辦公室門抬抬下巴,盛夜行挑眉道:“門外那群人就也想搞對象了。”
展飛聽得仔細,剛好聽到主任皮鞋發出的腳步聲,瞬間帶著人朝旁邊教室的門框那兒一躲:“我操!”
“老大這招殺敵一百自損為零啊,”李定西悄聲冷靜分析,“轉移火力了。”
展飛一聳肩,“他是怕情緒上來了說漏嘴。”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門就開了。
盛夜行滿臉陰鬱地從內走出,站在走廊上張望了幾秒,回頭關上辦公室門,直直走向兄弟們藏身的地方,勾了勾手指。
他也沒向以前那樣說明情況,只是在展飛和李定西額頭上各點一下。
“聽見沒,別早戀。”
說完,盛夜行有點兒愁。
高三還有一年,他和路見星這麼黏下去也不是辦法……萬一哪天被發現了怎麼辦?
得想想後路。
因為特殊身份限制,他和路見星雖然成年了,但很多事兒還自己做不了主,還沒有完全獨立的能力。
“怎麼了?”展飛問。
“沒事。”盛夜行說。
“沒事就行,哎老大,”搓搓手,李定西湊上去,“上次見星兒拍的你那張摩托機車照,我拿去po了條微博,轉發還挺多的,好多人私信打聽你呢。”
盛夜行皺眉,“沒洩露隱私吧?”
“那到沒有,有分寸的。”
說完,李定西滿眼期待,“我想請你和見星兒吃飯!”
不吃白不吃,盛夜行點頭應下來,又摸摸自己引以為傲的下顎線,小聲說:“原來長得帥真的可以當飯吃。”
正好,摩托車鑰匙到手了,吃完飯帶路冰皮兒私奔去。
不對,兜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