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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觀星》第43章
第43章 寒假

  盛夜行走的第二天,學校開始正式放假。

  校門口人來人往,不少學生都已換下校服,用圍巾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臉上帶笑。

  家長有開車的、騎車的,都領著孩子換下的行李,帶孩子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路見星只背了個雙肩包,腳邊放了登機款的行李箱,裏面是些沒來得及換洗的衣裳。他一個人站在校門口的樹下,輕輕踮起腳,沿著路面透水磚的線踩來踩去。

  左右左,左右左。

  他想起自己才來市二的那一天,等待也是如此漫長又不安。

  看見來接自己的是父母,路見星緊繃的情緒終於放鬆了一點,開始學著主動去把行李箱拎起來往後備箱放。

  父母對他主動做事的態度驚訝了幾秒,只是連連說好,聲音顫抖。

  聽得路見星莫名心酸。

  他接受情感干預較早,並不是終其一生都無法體會到感情,偶爾遲鈍但也還算懂事。對他來說,曾經唯一孝順的方式就是不給父母添麻煩。可是如今,他倒覺得自己可以試著幫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外人看來的“舉手之勞”,對他來說可能就是前進了一大步,畢竟這一條路在一開始是窄的。

  可他一天天長大了,路也就漸走漸寬,他也可以試著加快腳步。

  他裹著厚外套坐上車後座,在車輛啟動時往玻璃上哈了一口氣,再伸出手指劃了兩下。

  他想就著市二的背景寫一個“再見”,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寫完一個字,車就開走了。

  算了。

  路見星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座椅上,頭還是側著,眼睛盯緊不斷倒退的窗外風景。他隱隱約約感覺父母在講話,可不知道是不是在對自己講。

  他正出著神,衣兜裏的微信提示音響個不停。

  掏出手機一看,他發現是李定西拉了微信群聊。

  兩個群,一個是他們經常一起玩兒的一堆男生湊了個聊天組,叫什麼“NBA明星球員群”,另外一個是宿舍群,三個人的。盛夜行修改的群名稱是“宿舍群”,李定西手快,給修改成了“我愛我家”。

  盛夜行又改回“宿舍群”,李定西堅持不懈地改“幸福一家人”。

  盛夜行繼續改“宿舍群”,李定西終於把群名敲定吃“家和萬事興”。

  路見星看得有點懵。

  李定西是找話題大王,又對什麼都好奇。他先是在群裏問,說你們放假都幹什麼了?

  盛夜行說陪妹妹放摔炮,李定西拍了一張自己買的鞭炮,說老大你買這個可以放屁的炮沒啊?你一點燃,就是“噗——”的一聲,太他媽可樂了!

  盛夜行發了個菜刀的表情,說自己還帶了個小丫頭,能不能問點兒仙女棒之類的小煙花?

  “你自己說你帶盛小開放摔炮的。”李定西說。

  盛夜行答:“我尋思她屁股墩兒離地面也就那麼點兒高,摔下去應該也不疼。”

  李定西都聽得心驚肉跳:“你帶妹妹玩兒摔炮拿屁股摔?”

  “她覺得拿屁股摔好玩兒。”盛夜行在那邊嘗了一顆朝天椒,辣得嘴角一抽。

  “哎,路哥呢,我路哥呢。”

  手機打字的速度已經跟不上李定西的傾訴欲,他直接摁了麥克風開語音說:“路哥,今年開學你早點兒回來啊,如果碰巧遇上元宵節,我老大能給我們包頓餃子吃,蒲公英餡兒的,特別養胃。”

  “元宵節不該吃湯圓?”盛夜行回。

  “餃子也成嘛,”李定西說,“你包那餃子多好吃。”

  “就特麼包過一次,你暗暗惦記挺久?”盛夜行又回了一條語音。

  路見星本來打算回家再聽李定西的語音,可現在盛夜行發來了,他就有點兒忍不住。

  他把音量開到最小,想要聽一聽盛夜行會說什麼。

  明明對方才提前走一兩天,卻像好久不見了一樣。

  盛夜行的聲音是好聽的,少年感很足,又偏低沉硬氣,偶爾說話時自帶高冷buff,一溫柔起來總是要命。

  “那今年大年十五我們煮點兒湯圓吃?還是翻牆叫外賣?”李定西那邊像在廚房幫著長輩忙活,也不知道是不是幫倒忙,“媽!給我蔥!……哎呀,路哥,群都拉了你說句話唄。你喜歡吃什麼餡兒啊?我提前幾天讓我媽準備準備。”

  “你管好自己,”盛夜行那邊倒是很安靜,“他不能吃太甜的,糯米也得少吃,湯圓你就別想了。”

  李定西歎了一口氣,說:“糯米吃多了對胃不好……我想起來了。算了,我費這勁兒拉群聊幹什麼,跟私聊有什麼區別,我路哥都不發言的。”

  “今天放假吧?都這個點兒了,你路哥估計正在他爸媽車上昏昏欲睡。”盛夜行說。

  “也對,他是要回隔壁省的……路上一定比較累。他今天圍巾都不圍一個,我看著都冷。”

  李定西一微信語音就像開了話匣子,叨叨個沒玩沒了,“老大,今年我有空來找你放摔炮吧?哎你家盛小開多喜歡我啊,上次一見面,在我身邊兒圍著跑,邊跑邊喊‘哥哥’,哎呀我去,美死我了。”

  盛夜行快速回復冷冷地一句:“她是叫你,抖哥。”

  “我認了,盛小開還挺會人臉識別……哎,你說你要是下次帶路哥回去,盛小開得怎麼喊啊?會不會喊‘冰棍兒’哥哥、‘雪糕’哥哥?靠,空氣都給我說冷了……路見星,你是不是在偷聽啊?”

  李定西說著,嘴裏被塞了塊臘肉。

  “李定西,”盛夜行忍無可忍:“阿姨沒拿臘肉堵你嘴?”

  “啊……”李定西迅速嚼吧兩下,“堵了!”

  車內空調溫度很高,路見星都快熱出汗了。

  他把掌心的汗在衣擺蹭了蹭,用一隻手握住手機,再用另一隻手摁螢幕上的鍵,發送消息:

  ——沒有。

  這不叫偷聽,我是正大光明地聽!

  李定西“嘿嘿”一聲笑,繼續發語音:“哎,偷聽了就偷聽了嘛。我路哥就是這麼可愛。”

  盛夜行甩了個“你很皮”的表情包過去,路見星也再沒回復,李定西擔心他這句話沒說對,趕緊發消息:

  ——@路見星???哥

  盛夜行打字回道:——別at他了,可能正在忙。

  李定西手一抖,又把群名稱改成了“世界和平”。

  那幾個男生湊一塊兒的微信群也熱鬧了一陣,互懟的互懟、約架的約架,全靠比試誰的手速更快,但都因為飯點兒到了各自放下手機。

  最後一條群消息是李定西發的,他說,路哥肯定又在偷聽。

  這一年除夕夜前,路見星都沒怎麼出過門。

  他就每天在家裏看書、吃飯、睡覺,心情好的時候看看落日晚霞。

  偶爾遇上窗外飄雪,他還能在陽臺上站站。好在親弟弟聽話,也不太鬧他,房間門一鎖,幾乎就與世隔絕。

  弟弟小,心地善良,只知道哥哥身體不好,具體的事兒也不太明白。

  他搬了許多自己的玩具車、挖掘機、刀劍模型等等放到哥哥房間門口,自己再乖乖地回閣樓玩別的玩具。

  路見星偶爾出門用衛生間,被堵得走不動路。

  起先他還很懵,一腳能將玩具踹飛幾米遠,還會被嚇一跳,後來他就儘量學著蹲下來撿玩具,將它們堆到不擋路的位置,再貼著走廊牆根慢慢地去衛生間。

  臨近春節,父母常常外出做年終結算,弟弟也被送到親戚家幫帶,自己一個人在家裏守著,倒也還樂得清閒。

  閱讀能力對他來說很珍貴,路見星就將寒假的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讀書上面。

  他現在指著書上的語句,時不時能跟著念完一段長句子。

  小時候父母擔心他舌位高,口腔訓練做了不少,現在長大了,咬字也還算清晰。

  放假一個周,他和盛夜行基本沒有太多交流,都是在互相發在做什麼,到哪兒去玩兒了之類。

  一打開對話方塊,路見星能看見自己發的內容幾乎都是兩個字“看書”。

  他對對方假期生活的記憶很模糊,依稀只記得一句:”想你了。“

  那天,微信介面落了好多星星。

  一轉眼,南方小年夜已至,群裏又開始刷紅包。

  路見星在躺椅那兒找了個軟抱枕捂著肚子,靠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也沒有伸手去點開紅包。

  他開始逐漸習慣在微信上看別人用文字交流,像是自己也能體會到一些溝通的樂趣。

  一群青春期男生湊一起難免愛占一些幼稚的便宜。

  展飛發了個六十六的紅包,名字叫[我的兒子們搶],群裏其他男生也無所謂,領了紅包趕緊喊“展爸爸”。

  要爭回一口氣,所以盛夜行也跟著發:[展飛兒子收]。

  展飛領了這二十塊錢,公屏喊了聲“老大”,說你怎麼也愛玩兒上了,去年不是還覺得幼稚嗎?

  盛夜行每天心情都挺好,根本不在乎幼稚不幼稚,只得笑著回:

  ——我沒說過我成熟。

  接著,在新一輪紅包雨後,螢幕上突然又彈出一個盛夜行發的紅包,上面貼的備註是:[路冰皮兒的]。

  這紅包誰都看得出來是給誰的,自然沒人敢動,路見星緊張得吞了口唾沫,試著點開紅包,再點了“拆開”,收穫了他人生中第一個微信紅包。

  展飛:哇,果然在窺屏!

  李定西:我們見星兒悶騷著呢……你回你那邊省裏了?

  路見星:嗯

  群裏因為路見星的突然出現又熱鬧一陣,消息刷得飛快。

  路見星被手機螢幕的光刺得眼睛疼,只得把手機拿去充會兒電,決定過一個小時再玩。

  直到夜深,他都忘了再把手機拿起來。

  睡前,家裏社區外的街道上還在隱約傳來不知名公司年會演出的唱歌聲,讓路見星略有些煩躁。

  小時候家裏還不住這邊新社區,房子更舊一些,家屬院裏就有很多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兒。

  那時候是千禧年後了,城裏還沒有全面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他們就經常揣著幾塊錢去小學門口買鞭炮放,炸得滿條街熱熱鬧鬧的,還曾經因為太淘氣,把煙花沖到別人家陽臺上去,又少不了一頓鄰里說教。

  他以前趴在自家窗戶陽臺上看,並不嚮往,就只是看著,什麼話也不說。

  現在各家各戶的生活條件好一點兒了,各自搬遷,鄰里之間往來也少了,不太走動。大城市每逢佳節便容易空城,更少些過年的氣氛。

  街道上的燈籠像不要錢,一棵樹上掛了五六個,從窗臺望下去,火紅色的圓球如星星點點,照亮著稍顯冷清的路。

  路見星看了一眼手機時間,這才看到手機螢幕上彈出來許多條資訊。

  第一條是盛夜行發的音樂分享,是一首鋼琴曲,還有一大段話。

  那些話發得很零碎,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路見星懷疑對方喝了點酒。

  ——這首歌是我初中學校放學時,校園廣播站總會放的,一放就代表放學了。我那會兒脾氣不好,還叛逆,一放學總是第一個沖在前頭,是不是特別傻逼。

  ——現在一聽這歌,我就老想起風往臉上吹的感覺。

  ——冰冰涼涼的,很自由,也能讓我鎮靜。

  ——書上說,對你,要“溫柔地堅持”。“溫柔”我儘量,“堅持”我想要去做到。

  第三條是一條語音。

  “哥哥的室友路見星哥哥!祝你新年快樂!”是一個頗為嬌憨的女童音,“我是盛開!盛夜行的妹妹!”

  盛開喊麥似的喊完一通,小聲嘀咕:“哥,還說什麼啊……”

  “不是親妹勝似親妹。”盛夜行的聲音也傳出來了。

  “我,不是親妹勝似親妹……路見星哥哥,我哥哥很喜歡你,你有空來我家玩,好好哇”盛開的聲音帶著小孩兒特有的乾淨透亮,聽得路見星的心情不自覺好起來。

  盛夜行在微信那頭好像敲了一下盛開的頭頂,嚴肅道:“是‘好不好’,不是‘好好哇’,跟你說了不能這麼講話。”

  “他聽得懂就行了嘛……”語音的最後一句話,是盛開這麼說的。

  盛夜行沒說,你路見星哥哥還真不一定能聽明白。

  最近的一條消息是十秒小視頻。

  攝像頭高度很低,看樣子是盛開拿著拍的。盛夜行正蹲在家裏客廳的大落地窗前,往玻璃上哈了一口氣,用食指抹上去勾勒出一個愛心的形狀,再扭過頭看著攝像頭。

  他唇角帶笑,少見地顯出陽光一面。

  接著,盛夜行把手也伸過來,在攝像頭上點了一下。

  這一點,點得路見星眼皮一跳,拿手機的手都不太穩了。他感覺這個動作很熟悉,像自己離校那天也做過,只不過沒有完成。現在是盛夜行把他想要做的動作做完了。

  他看著手機,感覺自己像是在手機裏養了一隻暴王龍盛夜行,對方正隔著手機想要和自己擊掌。

  盛夜行又發了條語音過來,問他:“路見星,你看視頻了嗎?”

  他還說,打字難,就拍小視頻吧。寒假二十一天,爭取每天發一個。

  路見星愣了一會兒,愣得打了個哈欠,眼裏的液體盈出了眶,睫毛都濕漉漉的。他的手機還在迴圈播放這個視頻。

  他用左手拿著手機,用右手食指點了點視頻最後盛夜行的像是藏在螢幕“裏”的手指,再用指腹點上自己嘴唇。

  “呼哈——”路見星往空氣裏吹一口氣。

  當然看了啊。

  除夕夜那天,城裏已經走得沒剩多少人了。

  一般從上午八九點開始,昨晚吃過一輪年夜飯的各家“大廚”又紛紛出動,去菜市場搶購最後一批年夜飯的食材。現在流行年夜飯在餐廳裏吃,但也有不少人更習慣在家裏開著春晚吃頓熱熱鬧鬧的年夜飯,畢竟經由自己手做出來的味道總是不同。

  盛夜行在除夕之前跑了趟醫院檢查,說想試著停藥卻還是被建議了不停。他這段時間基本不喝酒了,在家裏陪妹妹、騎車都更方便。

  盛夜行的舅媽叫文袖娟,平時做飯做得勤,但年夜飯這種重要的飯局還是選擇拒絕操主刀,要求盛昆和盛夜行打下手,三個人一起做。

  往往這種時候,盛開就在客廳乖乖地玩玩具,偶爾趴廚房門口來討一口肉吃。

  盛昆給她夾熏肉,盛開一口氣吃了好大一塊兒,被鹹得眉眼直皺,一旁淘米的舅媽忍不住怒道:“小開多大點兒就吃熏肉臘肉?那能行嗎!你個當爹的,你也不看看就往她嘴巴裏喂……”

  “小孩兒就得糙養,吃一塊怎麼了?”盛昆覺得她無理取鬧,“我們大人不也照樣吃嗎?”

  “大人跟小孩能一樣嗎?這東西有營養嗎!”舅媽像真的動了怒,鍋鏟都在洗碗槽邊甩得直響。

  看兩個人架勢越吵越足,盛夜行看了眼呆愣住的盛開,忍不住插嘴道:“別吵了,盛開還在這兒。“

  “又不是耗子藥,吃得死人嗎?我跟夜行他媽小時候就愛吃這個!盛開這孩子就是你慣出來的,這麼嬌氣,喝口涼水都能打嗝兒!”盛昆火了,他不太能容忍妻子在小輩面前挑戰自己的權威。

  文袖娟也不是多軟弱的性子,一聽這話更炸了,“我的閨女,我愛怎麼養怎麼養!”

  “我說,別吵了。”

  盛夜行擰起眉心,把包餃子的手擦乾淨,到門邊蹲到淚眼朦朧的盛開身旁,攤開手,歎一口氣,“來,乖,吐哥哥手裏。”

  盛開張嘴,把卡在喉嚨裏的熏肉吐出來,放聲大哭。

  把手裏的東西扔了,盛夜行洗了個手,拿紙巾擦了擦掌心,回頭朝盛昆和文袖娟說:“我等下過來幫忙,我出去吹吹風。”

  舅媽也意識到了家長不該當小孩兒面吵架,連忙說:“哎,夜行,多穿點衣服再去。”

  “成。”盛夜行喝了一口溫水。

  盛開蹲下把自己的紅靴子鞋帶系緊,小聲道:“哥哥,我也去。“

  舅媽正在加湯煮菜,挑了塊煲雞湯的板栗塞盛開嘴裏,“外邊兒多冷啊,你跟著吹什麼風?”

  盛開嘴裏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說不出話。

  她不想留在這裏。

  她回頭看看爹媽,眼神裏帶了點兒畏懼。她年紀小但是懂事,能感覺到爹媽之間不同尋常的低氣壓,太讓她難受了。

  盛夜行拍了拍妹妹的後腦勺,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捆她脖子上,“扯著點兒,別把衣擺拖地上了。”

  “好!”盛開把哥哥的衣服裹緊,攆屁股似的追上去,“哥哥等我!”

  盛夜行蹲下,把妹妹抱進臂彎,撈著去陽臺磕堅果了。

  南方的春節期間已過了冬季最寒冷的時候,陽臺上風並不大,白天偶爾出太陽,陽光打在身上格外暖和。

  盛夜行敲堅果,盛開負責吃,沒一會兒小姑娘就眉開眼笑,逐漸淡忘了父母吵架的事情。盛夜行記得他小時候所經歷過的一些不好的,明白盛開不可能忘記,只是暫時性地不願意去想起。

  他伸手摸摸妹妹毛茸茸的後衣領,低頭掏手機給路見星發了兩條消息過去。

  ——帶妹妹吹風。

  ——你呢?

  從大年二十九開始,路見星就沒怎麼回消息了,打電話也接,只是不講話。時不時發張照片過來,都是他一個人在房間裏看書或者寫作業的。

  手機“嘀嘀——”一聲,路見星姍姍來遲地回復了一個小視頻。

  畫面上是他的弟弟正在堆樂高,邊堆邊搖旗呐喊,說哥哥也來玩,哥哥你也堆一個城堡!小男孩虎頭虎腦的,不似路見星長得像媽,和路見星只相似在眉眼,別的倒都隨了當爸的,被養得白白胖胖。

  “你,你也玩呀。”小男孩說著,扔了個挖掘機模型過來,“哥哥陪我,修房子。”

  十秒視頻的最後一秒,路見星的聲音出現了:“嗯。”

  視頻晃動得厲害,幾乎就是只用大拇指按住拍攝鍵就完事兒了。盛夜行看完弟弟後明白,路見星應該是想給自己看看他的親弟弟。

  越長越大,他們各自都成了擁有一條小尾巴的男子漢。

  偶爾背著盛開回家,盛夜行會想,路見星和他那個弟弟應該是較為陌生的,彼此之間會像有一面隱形的牆,將兩個原本血濃於水的人間隔著。

  當哥哥的難受,當弟弟的也難受。

  盛夜行想了想,拿手往盛開臉上捏一把,抖抖凍僵的手指開始打字:

  ——什麼時候帶我去你家,我帶你弟弟堆個太空船。

  他回頭往盛開在客廳裏的玩具角上“哢嚓”一張,繼續打字:

  ——看,盛小開這些飛機房子坦克的,一半兒都是我給她折騰的。

  連著發了兩條消息還不夠,盛夜行把手機話筒放在盛開嘴邊,吹一聲口哨:“盛開,還是昨天那個哥哥,你給他說‘新年快樂’。”

  “啊?哦好的!”盛開吃鹽焗腰果正吃得腮幫子像倉鼠。

  她卷了一圈唇畔的糖漬,眉開眼笑地朝手機話筒道:“祝小開的哥哥最喜歡的哥哥,新年快樂!”

  她的夜行哥哥是個什麼人,盛開再小也有點兒數,什麼時候三番兩次地讓自己給對方送祝福了?以前在幼稚園讀小班,自己喊哪個中班大班男孩兒的一句“哥哥”,盛夜行都要不爽一天的,說總感覺哪兒酸酸的。

  她能感覺到,哥哥很在乎這個人,所以理所應當地把稱呼改成了“哥哥最喜歡的哥哥”,繞得她自己都有點兒暈。

  比喝多了蜜桃優酪乳和吃多了藍莓乳酪還暈!

  “可以啊盛開,小小年紀挺有眼力見兒啊?“盛夜行調笑一句,掩藏不住嘴角的幅度,往旁邊側了側臉,“那你記住了,這個哥哥叫路見星。”

  除了你,這個哥哥也是我最想要保護的人。

  “我記得……你昨天說過了!”盛開上躥下跳的。

  沒一會兒,盛夜行的微信再次響起,螢幕上顯示的是:

  路見星:[發來一段語音消息]

  語音有十秒,前七八秒全是安靜的沉默。

  直到最後,路見星才慢慢地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也許就是在這一瞬間的平行時空裏,他們狂奔過月臺,各自能踏上朝向對方的路。這不長不短的二十多天也能匆匆而過。

  吃過了年夜飯,盛夜行把從舅媽舅舅那兒領的紅包收好,放入了口袋。

  接下來的節目也不過是一家人在沙發上坐著看春節聯歡晚會,他和盛開一起負責消滅茶几上的開心果、瓜子、奶糖和冬瓜條等等。

  他不怎麼愛吃炒貨,過年搶著吃是因為怕盛開吃得太多不長個兒。

  春節聯歡晚會對於盛開來說還沒有太多意思,滿目紅色與金光燦燦,閃得她眼睛泛酸,沒一會兒就趴在哥哥的膝蓋頭睡了。

  盛開睡相乖巧,舅媽拿了絨毯給她蓋上,再指揮著盛昆把女兒抱進房間。小孩子開開心心地睡了,一家人表面無憂無慮的除夕夜就算過去。這還沒堅持到十二點,舅媽也開始打哈欠。

  “夜行,我們就先進去休息了,”舅媽站起來,喝盛夜行給倒的茶,“你如果要出門就小點聲關門,別吵醒妹妹。大晚上的,除夕夜沒什麼人,你也別往街上飆車了,啊?”

  “好,舅媽放心。“盛夜行回應過了,嚼碎嘴裏的果仁。

  微信群的“家和萬事興”提示音響了,是李定西在群裏發了根點燃的香煙。

  李定西說:點火。

  盛夜行笑笑,也從兜裏摸一根拍下來:我還沒點。

  李定西發語音:“我這邊忙完了,家裏人都睡了。哎呀,這個年過得越來越沒意思……我今年五福都沒集齊。”

  “展飛集齊了。”盛夜行把濾嘴咬在嘴裏。

  李定西驚訝道:“啊?這麼牛逼?分了多少錢?”

  “兩塊八毛八。”盛夜行披上外套,拿著手機發語音,“你說你費這勁兒幹什麼。”

  “沒意思,這下連我過年最大的樂趣都被剝奪了……老大你妹妹也睡了?你家怎麼這麼安靜呢,一點聲兒都沒有。”

  盛夜行感覺那根煙被雨水泡濕了,又換一根叼上,說:“我家裏人都睡了,就我醒著。”

  “哎,你等著。”李定西說。

  沒過半小時,李定西拎了兩瓶二鍋頭、揣了包南京,坐在了盛夜行家樓下。

  李定西打電話讓盛夜行下來。

  冬天畢竟夜裏冷,盛夜行下樓的時候也給李定西帶了件外套披上,兩個人喊亮樓道口的燈,雙雙坐在單元門前,叼上煙,把酒瓶子碰了一下。

  盛夜行叼上濾嘴偏甜的煙,把二鍋頭放到腳邊,認真道:“我最近真得戒酒,今天飯桌上都沒跟我舅喝。“

  “行吧,我就想著大過年的,得跟你見見。”李定西點了根煙,動作略顯生澀。

  “抽不動就別抽,沒事兒學什麼。”

  “抽的是感覺嘛。”李定西輕輕吐了點兒煙出來,仰頭悶了一口白酒,辣得“啊”一聲,捶胸頓足的,“嗆他媽死我了……”

  “慢點兒吸。”盛夜行忽然覺得,如果路見星要抽煙,第一次抽肯定也是被嗆得直咳嗽,一張臉憋得紅紅的,眼裏包著全是淚。

  “我們現在應該來一下年終總結……對吧?”李定西的話癆屬性又開始了自動展示,“你看,我們宿舍三個人能湊在一塊兒也挺神奇的……我一直以為路見星得真的跟我幹一架的,誰想到能相安無事地過小半學期呢?”

  “你也幹不過人家。”盛夜行呲兒他。

  “哎,老大你怎麼這麼說呢。”李定西摸摸自己下巴,“不過確實是啊,每次他洗澡,捋衣服的時候,那腹肌……你說他沒偷偷練仰臥起坐我都不信。”

  “下次別看了。”

  “啊?”

  “沒什麼,”盛夜行的耳朵不自然地紅了紅,“路見星……他身上有一種力量。”

  李定西點點頭,被白酒辣得嘴巴生疼,悄悄說:“我以前看學校標語,老有那種‘小是小了,折是折了,花兒朵朵開’……曾經覺得希望都挺渺茫的,現在倒感覺……確實會各自開花。”

  “他長得就跟朵花兒似的。”盛夜行繼續做年終總結。

  “哎,老大,說真的,”李定西抽的包口煙,並不入肺,吸一口張嘴就吐出不少白霧,“你對他是真的好,他對你也真的好。”

  “至今為止,我都不知道他的病是怎樣的。他可能只是占了一個特徵,其他的問題都是因為這一個特徵而逐漸出現的。”盛夜行緊皺眉頭,“我還真看了不少案例,也試著找我的醫生問過情況……他說,各有各的病法,什麼情況都有可能出現。”

  “他能感覺到我們對他好吧?”

  “有時候能,”撣掉燃過的煙灰,盛夜行輕聲道,“他還知道給我挑香菜出來。”

  “我記得!哎喲,當時我們幾個完全傻眼了……牛還是你牛,大哥。”

  李定西說著開始掏手機,“不過我覺得吧,今晚站這兒抽煙的應該是三個人。要不要給路哥打個電話?”

  “不了,他可能都休息了。”

  “好吧,我今天……除夕真的特別開心。我爸媽特別好,我家裏人都特別好。”李定西喝得有點兒多了,慢慢地朝後躺去,“老大,你也特別好。以後那些傷害自己的事兒,就別再做了。不然我揍你哦。”

  盛夜行把他的酒瓶拎過來,低頭聞了一口酒香。

  他伸手往已經躺地上的李定西頭上摸一把:“喝多了吧你。”

  喝到淩晨一點多,盛夜行叫了個車把李定西送回去,再自己打車回來。

  他回到家時,把盛開踢得亂糟糟的被褥重新蓋好,再沖了個澡回到自己的房間睡下。

  寒假啊寒假,他從沒覺得寒假這麼漫長,這麼難捱。

  除夕夜裏,盛夜行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路見星從隔壁省偷偷坐了高鐵過來,臉上有血,說是走路不小心摔的碰的。見面時,路見星站在月臺上看自己,眼神並不飄忽了,反倒十分堅定有力。

  夢裏的路見星也不說話,只是給自己發微信,說:——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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